玄天殿四大苑外沿,一處別院,這裡靠近內殿,蹲踞此地之人平時與內殿長老來往,地位相對於四大苑普通弟子而言高了不少。正值雙修大典,許多人前來。
「這屋裡的人昏了好多天了,反正一時半會也醒不了,難得雙修大典開放玄天內殿,八殿道友慕名而來的好多,要不我們也去湊熱鬧吧,總比干站在這兒要好。」一位藍衫弟子仰頭朝上,瞇著眼望了望,「看著天色,也快要下雨了。」
「可、可是長老吩咐過,這裡面的人大有來頭,聽說是尊上遠赴齊皇朝親自帶回來的!要是有什麼閃失,我們可擔當不起!」另一人急忙道。
那弟子不屑地呿了一聲:「不就是修真界鬧得沸沸揚揚的齊國棄子麼,廢物一個,來了魔域難不成還得供著不成?被帶回來的時候不成人形奄奄一息,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命賤死不了,你怕什麼!還是別太……」
彭!
一聲巨響,房門應聲而開,一團黑影撞了出來。蓬亂的黑髮中,蒼白無血色的臉一晃而過。
「誰!!」守在院內的兩人當機立斷,拔出法器擋在眼前,就要向前殺去。
竄出門的那人身法詭秘出乎意料的靈活,以無比刁鑽的角度避開殺伐,尖銳的手指直逼一人咽喉,逕直洞穿。另一隻手掌穿胸而過,又狠狠抽出,奪過乾坤袋,一腳把人踹開。
從這怪人出現不過片刻,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一名弟子倒下。
「你不能出去!快來人,抓住他!」另一人尖叫出聲,嚇得臉色慘白。
一番動作耗盡了齊木全部的氣力,這具身體比他想的還要糟糕,真元閉塞,丹田破碎,四肢還蜷縮著沒有伸展開,無不告訴他這一令人瘋狂的事實——他回來了!
回到最開始,他還一無所有!
尊上,尊上在哪裡!
齊木拖著殘軀,顫抖著手從搶來的乾坤袋中拿出僅有的兩瓶丹藥,不過黃階下品,來不及細看全部倒進嘴裡,動作輕敏了不少。
「尊上!!!」
他辨認出此地方位,直接往內殿方向跑去。誰知剛到內殿外,卻看到浩浩蕩蕩的人群。均是修為過人,就憑他根本難以靠近。
雙修大典,沒想到一開始是這個。齊木望著百級台階上滿滿的道修,眼裡儘是敵意,露骨的嘲諷!除了我你還敢找誰雙修!
鬧翻了這裡,是不是你就會出現了。
「混賬!竟敢在玄天殿放肆!」
此地的騷動引來了不少弟子,緊跟著齊木身後圍堵,後者沒有痛覺,打起來毫無章法。雖然修為不高,但命硬肉厚硬是靠著肉身殺出一條血路,衝上百級台階。搶奪乾坤袋、法寶、靈珍,不止出手殘忍還將旁人辛苦攢積的至寶掠奪,然後毫無保留自爆。
他的打法令所有弟子勃然大怒。
頭一次有人敢在玄天殿魔尊眼皮底下大鬧,竟還狠下血手。
一打聽竟然是假仙族天女生的廢物兒子,最讓人不恥的是他竟敢不分場合大肆殺戮,眾人越發怒不可遏,
「攔住他,別讓他在大典上搗亂,這就是齊國養的一條瘋狗,沒教養的東西!」
慕名而來雙修,願為魔尊分憂的各大殿弟子,立在百級台階上旁觀,不知所措。這是玄天殿的事,外人也不敢貿然出手。這地方相對神聖,畢竟是在魔尊眼皮底下,雙修究竟是怎麼回事,挑選規則不定,突然發生變故,大多數人選擇靜觀其變。
依舊有少數人擋了過來。全是元丹境以上,甚至元嬰,還有幾位極境參與其中,齊木修為低微,前後圍攻,必死無疑。
沒時間了,齊木左右四顧沒有出路,心臟狂跳不止。
「全給我滾開!」齊木表情猙獰而僵硬,說話時嗓音沙啞而瘖啞,割破喉嚨般滿口腥甜。一眼望去鋪天蓋地的黑影,全是模糊的樣子,沒有熟悉的氣息,一道都分辨不出來。
「無知小兒。」元嬰境強者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稍稍動用術法,破空聲襲來,齊木手臂卡嚓折斷,鮮血橫流,皮膚寸裂。
「閣下請留手,既然魔尊陛下把他帶回來,就算他罪無可恕,也輪不到我們做主。」
四下混亂不堪,長老打扮的人看向一地血骨,額上青筋直冒,恨不得把始作俑者殺之而後快,卻有堪堪忍住,「這是玄天殿分內之事,他所犯罪孽也該由內殿處置,把他壓回去,鞭笞三百以示懲戒!」
齊木朝著那些人冷笑,表情冷漠毫無痛覺,不惜一切砍殺左右。
「你究竟想幹什麼,還不快停下!」長老厲聲道,動用極境威壓,當頭壓下。
「我要見尊上,全給我滾!」齊木渾身染血,看上去像從煉獄回來的厲鬼,有種無敵的氣勢,橫推向前,根本不受壓制。
「癡人說夢!」所有人嗤笑,簡直不屑到無以復加。
「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德行,魔域主宰功參造化,日理萬機,豈是你這種廢物芻狗想見就能見的,初生的牛犢不知天高地厚。」
「看來你還不清楚情況,別以為被帶回來就得意了,就憑你這種下三濫……」
「尊尊上?」齊木驀然睜大了眼,這一舉動令眾人俱驚,還沒待人回神。
下一瞬凜冽的威壓驚天而現,彷彿天地初開,厚重的壓力令人喘不過氣來。整片天地被掌控,似有一道冰冷的視線俯瞰下方,全場所有人瑟瑟發抖,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連頭也太不起來。
「叩見魔尊陛下!」
百級台階上,數位太上長老恭敬垂首立在身側,大氣不敢出。
最前方那人黑髮黑袍被混沌霧靄遮掩,冰冷的黑眸散著滲人的寒氣,熟悉得讓人想哭,明明是這麼冷的一個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就是完美得無可挑剔。
齊木從台階上站起來,搖搖欲墜,扒開擋在面前之人,衝上台階,腳步不穩,差點摔倒。他快步走上台階,什麼都顧不上了,竟是栽倒在他腳下的台階!
「尊上你聽我說。」
黑眸冰冷,眼裡沒有任何人,也沒在看他。
威壓令他頭都要裂開了,意識逐漸模糊,卻連揚起嘴角的力氣都沒有。想要抬手觸摸,才剛探進混沌氣中,指尖被狠狠電了一下,麻痺僵硬無法動彈。
「放肆!」太上長老冷聲道。
齊木無視所有,眼裡只有一個人。
想狠狠抱著這個人,想發洩想憤怒想把所有委屈全部給他看,是你說你愛我的你知道嗎,走到那一步是有多不容易,現在我回來,你怎麼能不看著我了呢!
他懷著滿腔情意而來,真正看到淵落,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微微失神。
「不論你是誰,日後不准再踏足內殿一步。把他帶下去。」淵落道。
「遵命!」
「慢著!」齊木條然清醒了,猛地掙脫開來,一個趔趄超前一步,不小心抓住淵落衣袖。
「我被植入骨中蠱封了血脈,我不是廢物!」
此話一出,有太上長老變了臉色。殷老出手迅速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手指在幾處大穴點了幾下,紫紅的血液被逼出脊椎半寸,又迅速蜿蜒流回去,殷老眉頭皺緊,輕嘶了一聲,對著尊上點了點頭。
骨中蠱陰毒無比,卻是上古神物,被植入小孩體內,可見非同小可。
「至於被廢了丹田落到這個地步,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也根本不在乎!這樣剛剛好,神蠱能抑制血脈還能吞噬魔氣,總之用處很多!尊上如果要雙修,對像只能是我!我可以幫你,你想怎麼樣都行,就算被噬體也沒關係,通通由我承受與你無關!」齊木緊緊握住衣袖,不肯鬆手。
瘋子瘋子!胡編亂造些什麼!跪地的無數強者聽到這番話只覺萬分詭異,甚至毛骨悚然。
「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淵落眸光一凜。
太上長老大驚,退居一旁。
「當然。」快沒時間了。齊木眼前又是一陣漆黑,他攀著淵落的衣袍站起,眼睛聚焦想看清他的臉,鼻子酸澀眼前卻越來越模糊。
「我撐不了多久尊上,等醒過來我或許會完全變成另外一個性格,」齊木琥珀色眸子冷靜而睿智,他吸吸鼻子,努力讓嗓音平穩。
「他會很天真也很傻,把事情都想得無比樂觀,他還什麼都不懂,不通人情世故,會做錯事也會說錯話,但都是無心的,他會想要逃走請您一定要把他抓回來……無論變成什麼樣,我敢肯定他的心情和我一樣,是認真的。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鬼話連篇!尊上,別聽他亂……」什麼另一種性格,有太上長老心生警惕。
話到一半卻被殷老攔下:「你有什麼目的?」
淵落也看向他。
「我能有什麼目的,就這點修為,廢體凡軀?」齊木心念一動,「我不想看你和別人雙修。我比他們有用。」
「夠了,本尊沒空理會小家心思,想活命就別再來找本尊。」淵落冷冷道。
眸光有些渙散,穿得邋遢破爛,說得越發像瘋言瘋語。齊木意識不清,眼前陣陣發黑,什麼也聽不見了。
現在還不說些什麼,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齊木裂開嘴,笑得很難看。
嘴唇顫抖著,放肆地想要再靠近一些,身體卻不受控制後仰,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週遭冰寒刺骨,聽不到半點聲音,聞不到血腥之氣,世間萬物都沉寂了。
「我就知道還能見你一面。還是值得的。」
齊木拚命地睜大眼想要看清楚些,藉著僅剩的意識,用盡最後的氣力嘶吼,眼淚奪眶而出。
「淵落,我愛你。」
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跌下百級台階的時候,那雙毫無波瀾的黑眸微縮,卻沒有任何動作。身體狠狠砸下,骨頭被撞碎,完全無知覺,像是已經脫離了軀殼。望著上空,天色昏暗,暗雲滾滾壓下。
隱隱有電光,是要下雨了。
摔得渾身粉碎,背靠著地面,面朝著蒼穹,眼睛是睜著的。
大雨淅淅瀝瀝而下,砸進眼睛裡,嘈雜的聲音混雜著鈞鈞雷霆,閃電撕裂虛空,狂風呼嘯伴著暴雨將偌大的內殿整個籠罩。
**
時空節點。
小屋旁巨大的水幕上,正顯示著這一幕。畫面跳躍,正是仙元大陸正在發生的場景。原主一身玄色華袍,漆黑長髮垂地,拿著酒壺往嘴裡倒。眼睛卻沒有移開過水幕分毫,或者說是水幕裡的那個人。
虛空之上,大雨不侵身。
魔尊冷眼旁觀,眸光有幾分複雜:「帶他去療傷。」
「尊上,那雙修之事……」殷老試探著詢問,正對上尊上的視線,渾身一顫,旋即躬身道,「屬下遵命。」
「來人!即刻把弟子齊木帶去清洗,治癒傷口,安置妥善。雙修之事已定,遣送剩餘弟子回去。」壓在頭頂的恐怖威勢終於輕了些,殷老一抬頭,這才發現面前沒人,尊上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這才鬆了口氣。
透過雨幕,望著長老護送那小弟子遠去,殷老瞇著眼微微點了點頭。
光幕外。
樹梢上一隻綠毛鳥撲騰著飛到原主肩上,卻被不耐煩打發走。他攤開手。
一團團白色的光點從仙元所在的時空節點飄散而出,聚集在他手上。
這是『記憶』。
如果同樣的靈魂回到過去重新經歷相同的一生,那麼先前的那段記憶不該存在。會被大道抹除。
所有不被大道認可,會被抹削的悖論之物,按理說如果使些手段,會在唯一銜接的空間節點停留一時片刻,才會消散。如果守在著一刻不離開,的確能收集到。
這是齊木沒想到的。
光幕上的畫面還在繼續跳動,隨著時間往後推進。原主著迷般捧著那團記憶,深呼吸一口氣,把神念融入其中,他沉浸在齊木的世界裡,當經歷那些事的人就是他本人。
他與尊上手牽著手在亭外湖邊漫步,同榻而眠,喝醉酒後淵落明明不耐煩卻還是一再忍讓。
地府府主名聲也來越響亮,越來越多人敬畏他憧憬他,他看到自己出了事後暮鈺跪下來求魔將去天外空間救人……
尊上沒了雙眼,被他壓在身下。
彭!
原主條然睜開眼,面露潮紅喘著氣,扔了酒壺,猛地摀住半張臉,再放下卻是一臉暴戾。清冽的酒溢出,醉人香氣撲鼻。
「啊!!——」原主抱頭痛苦不已。
「不是,全都不是!」
他從沒建立過地府,不是他的同伴。那個人有同樣的臉,卻根本不是他的尊上。他的尊上,沒有那麼溫柔,沒有那麼多的耐心。
他對仙塵很好,他從來只對仙塵很好!
鳥兒像受驚般撲騰飛遠。
半晌原主安靜下來,突然像失了魂一般,又哭又笑,他怎麼就想不開呢,他和仙塵難道不是一樣的嗎!
如今究竟是讓齊木變得越來越像他,還是他自己變得越來越像齊木了?
否則他跟暮鈺相交不深,卻會不忍心看他魂飛魄散,反倒騙齊木用神草助他輪迴往生。
如果那人知道,肯定會嘲笑他的不堪,竟然淪落到靠著他的記憶支撐著存活下去。
齊木我真羨慕你,可惜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那不是他的尊上,他的尊上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他給殺了。
原主把頭埋進膝蓋中,點點白光在凜冽的煞氣中搖搖欲墜,狠狠穩住心神才沒有把『記憶』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