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宮仙殿,有人在閉關。再不復往日的沉寂。
巨大的熔爐由神環交織而成,映紅半片天穹,一道人影被金色紋路環繞,精神氣如海,氣血雄渾,如一尊上神寶相森嚴,紋絲不動。
有種玄奧的道韻時隱時現,單單是虛空落下古字,便是上古難得一見的奇景,可見是位悟性極強之人在悟道。
那種凜冽的勁風如刀刃切割,撕裂身軀,古字如烙鐵般在皮膚上落下猙獰的傷口,又漸漸癒合。
景像極為恐怖,像在承受著極致的酷刑,但收穫也是極為驚人。
焚盡舊骨,長出新骨,煥發新生。而後逐漸遲暮,灰敗皺縮,皮如枯木,形同枯槁,血氣逐漸消散,最終恐怖景象歸於沉寂,僅有兩縷血氣環繞。
年復一年,草長花謝,日昇月落,風雲變幻。
那人像是坐化了般,雙目緊閉,悄無聲息。
就這樣又過了無數年。
終於,夜幕中宛如一聲悶雷炸響,寂滅數久之人一道粗壯的光龍騰空,鐫刻萬千神紋鋪遍天地間,萬物復甦,欣欣向榮。
那人睜開了眼。
神曦輝煌,血氣雄渾,揮手間撼動天地,有種古樸滄桑之意,能掌控天道。
「成功了。」
歲月更迭,終於另類證道!臻至聖人尊位,天地為之讓道!
他感受到日昇月落,萬物更迭,相生相剋,洞悉了本源,眼前萬景全然不同,像是個嶄新的世界,齊木一躍衝霄,豪情萬丈,沉寂的眸子中露出一點微光。
尊上我……我終於成功了!
他忍不住驚呼出聲,偌大的天宮仙殿一片空寂,餘音繚繞,經久不衰,沒有回應。
你在哪裡?
齊木瞬移至樹下石桌邊,拂手,桌面上積了厚厚的灰塵。
表情驟冷,環視一周,這才發現大不一樣。
齊木屏住呼吸,猛地撕裂空間,來到大陸之上。幾乎是踏足仙元的剎那,齊木猛地一顫,再無法平靜。
大道極為穩定,世間陌生得完全認不出來,山脈峽谷荒林,蓬勃生機下還能看到焚燬的場景,枯骨埋地,大陸重新整合,大到漫無邊際。
各大修真宗派林立,搜盡方圓百萬里疆域,儘是不熟的宗門名號,原本的地域已然物是人非。
修真界在何處?
魔域在哪?
妖域在哪?
地府在哪!
秦休、陌戟、勾暝、書生、道妖、瓔珞……在哪?
所有人都去哪兒了!?
……
齊木疾走四方,沒有遇到一個相熟的人,沒有與他同境界的生靈,羽化境被硬生生從修真體系中抽離,另辟他經,甚至沒人再凝成仙脈,唯有他渾然一體,自成一局。
哪怕能毀天滅地,卻與世間格格不入。
如今格局全變,如今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古國不復,改朝換代多少代,疆域縮減千倍有餘,人馬早就不再是原來的一批。齊木來到昔日的仙域,那裡淪為一地廢墟,哪怕別處被波及的斷壁殘垣已被參天巨木覆蓋,重新生長,唯有那裡依舊荒蕪一片。
他錯過了一場驚天大戰。
最中心的戰場,大道降下雷罰血洗了這裡,寸草不生。
悲慼的哭吼聲引來了不遠處歷練的修士,恐怖的能量波動迷了人眼,無人敢靠近。
「為什麼仙域魔域都沒有了!」齊木雙目充血,幾乎站不穩,渾身顫抖著抓住聞聲趕到的道修,「仙尊呢,仙尊在哪兒?」
那人肩膀被捏得生疼,聞言只覺莫名其妙,疑惑道:「哪有仙尊?」
齊木瞳孔微縮:「我是問你仙尊在哪裡,有沒有誰知道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前輩饒命,晚輩實在不清楚前輩說的是什麼,前輩還是早日離開這裡為好。祖上曾說這片死地葬了一□□,委實不祥,也不知是真是假。晚輩絕不是有意冒犯!懇請前輩網開一面!」那人從未見過如此強大的存在,遠遠超出了以往所見,被威勢壓得喘不過氣來,見他臉色變了,更是戰兢不已。
……曾葬了一□□。
齊木鬆了手,踉蹌一步,面上血色全無。
那名弟子癱軟倒地,佝僂著身子猛地咳嗽,一抬頭卻看到了極為驚悚的一幕。
齊木旁若無人,直接演化道法,動用逆天手段追溯過去!
百年,五百年,千年……大道何其穩固,連推演也比往昔艱難無數倍,齊木喉間一抹腥甜,傾盡全力推演,身軀幾乎崩碎。
五千年,依舊是漆黑焦土,依舊什麼也沒有。
一萬年,神曦如虹,玄奧而艱澀的神紋架構虛空。齊木身體搖搖欲墜。
一萬三千年……
終於看到一角過去。齊木渾身一震。
那是煉獄,一切支離破碎。遠遠超出他的想像。()
他看到熟悉的人一個個慘死,仙脈境之上的大能盡相廝殺,飛光撕裂空間,亂流湧入,淒厲的慘叫聲痛哭聲隨著祭奠鐘音轟動整片天地,沒有聲音,只有猙獰厲吼著的表情,漫天鮮血,魂飛魄散。唯有此人看不清面部,推演不出真容,那是……
齊木條然睜大了眼,根本來不及細想,踏入那片戰場中,想抬手觸及那個人,身體從虛影中穿過,他圍著那些人轉,卻於事無補。
最後,他眼睜睜地看著,被白光包裹的人替大陸擋住天雷一擊,身死魂消。那裡徹底被毀滅藍光湮沒。
血染的戰場,沒有一人活著回去。
仙域終。
畫面漆黑,山河永寂。
「不!!——」齊木失聲痛哭,血淚奪眶而出。
仙脈境以上所有人都死了麼,但那不是尊上,絕不是尊上,怎麼能夠是尊上!
他悲痛欲絕。
猛地一轉身,卻發現週身十丈開外圍滿了密密麻麻的人,見他回頭,連連跪地,虔誠萬分。
「拜見聖主!」
「恭迎聖主降臨!」
「據傳上一紀元能人輩出,驚才艷艷,卻都消失了。想不到竟有聖人存至今日,敢問聖上名諱!」
齊木被定在原地,徹底失了魂。他僵硬著轉身,面無表情的臉依舊年輕,眸光卻儘是滄桑。
他哽咽了下,厲聲道:「閉嘴,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無人敢出聲,垂下頭,只餘驚懼。
閉關悟道,萬載悠悠而逝,大道就此更迭,往昔一切不復存在,由不得他選擇。
信了淵落的話,這就是結果。他會得到真正想要的一切,他真正想要的,這算什麼!
所有人都死了,唯獨留他一人!
苦修是為了什麼,他建立地府是為了什麼,他拼盡全力掃清一切阻礙,什麼都能忍什麼都可以不顧,不計生死竭盡全力更進一步,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麼!
齊木跪在漆黑的焦土,一點點撫摸著仙尊殞命的那寸土地,沒有出聲,眼淚卻順著臉頰濕了整個領口。
淵落你根本什麼也不明白!
還有很多事沒來得及做,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說,曾想過很多美好的事要和你一起做。你是仙尊你有那麼多身不由己,我可以理解也可以忍受。
可只有這一件事無論如何我也承受不了。
「……怎麼能死!」
齊木雙目充血,凜然殺氣越體而出,地面凹陷碎裂,整個轟開,週身出現巨坑,越來越深。
十丈,百丈,千丈。
「聖主息怒!聖主息怒!」無數人呼天搶地,聲音卻越來越模糊。
整個仙域地下幾乎被挖空,齊木騰空而上,俯瞰下方。這才徹底平靜下來。
——沒有半截屍骨。
「僅僅萬載歲月,死了那麼多大能,豈會連骸骨都沒有。為什麼,難道……」
齊木面上有些茫然,驀然精光閃現,幾乎是頓悟的剎那,猛地一聲轟鳴,整片天穹如鏡面般寸寸剝落,俯首的眾修士靜止不動而後模糊。齊木條然鬆了口氣,那種毀天滅地掌控萬靈的威勢逐漸消失,一種劇烈的墜地感令他渾身一震。
眼前一黑,從玄妙的境界脫出。
仍在悟道,還是天宮仙殿。
方才震醒他的是一道悶雷,緊接著又是一道閃電劈開空間,只聽轟隆一聲巨響,不遠處的小亭被燒成黑炭,堪堪將此處道則扭轉。響聲震天,極為突兀。
虛空古字忽閃,被神紋熔爐籠罩之人條然皺眉。
這一聲之後便是一發不可收拾,緊接著辟里啪啦轟鳴聲恍若在天際傳來,整個空間震顫,像有人在攻擊空間晶壁,虛空古字像受驚般頓滅!
齊木於混沌中演化五行,正處在關鍵的時候,突然被打斷,猛地吐出一口血,精神氣萎靡,面前一片黑暗,險些暈厥。緊接著一身怒吼在識海中炸響。
齊木睜開眼,擦了擦嘴角,面色蒼白,神情木訥。
「仙域出事了?」
煤球見他情緒不對,這才發現他的變化,有些吃驚。
「我窺到了旁人的未來,並非是我自己。仙域一戰葬了一□□,所有人死絕,大道更替,只剩下我了。」
煤球一聽,一怔。
「因為我醒了,並且不打算繼續修煉下去,這種事絕不會發生。」
齊木面無表情,突然瞇起了眼,「還有,我想起了故事的結局,原來,仙尊最後是死在『我』手裡。」
煤球大驚。
齊木搖了搖頭,他直接走下悟道蒲團,半點留戀也沒有。
「多謝。」
煤球總覺哪裡不對,修道之人最忌諱悟道被打斷,齊木這是什麼反應它完全無法理解。
齊木內傷自主癒合,他來到最後一次見到淵落的地方,樹蔭下石桌依舊光潔無損,原本尊上落座之處,桌面上端正地擺放著一枚銀色指環。
「也罷,正好湊對。」
他驀然皺眉,而後摘了自己手上的那個,扔在桌上,條然轉身。
「我的丹田終於完好無損了,多虧了此物。你該認識這是什麼。」齊木拿出那枚赤紅珠子,
猛地一聲咆哮,煤球再也淡定不能。
「別說廢話,立刻帶我去仙域。」
齊木不知在想些什麼,猛地握緊麒麟心,神色晦暗無比,「一直以來受制於人我也膩了,就算沒有這東西,我也未必沒有一戰的實力。」
淵落封鎖了天宮仙殿空間,小世界失去了與大陸的聯繫,還好煤球來得及時,如今醒悟還不算太晚。
原故事的結局是悲劇無疑,仙尊功參造化算無遺漏,最後卻死在原主的手裡。
那片山河永寂重新復甦的新紀元,獨尊於世孤寂悲絕的,也是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