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前方山林,後方山泉,多出了一人,頓時景色全變了味道。
齊木頓時覺得像被雷劈中一般,渾身都不大舒服。
轉身,正色,斬釘截鐵。
「當然不是!」
他走過去,把手裡的靈果擦了擦,遞給尊上:「吃著還行,尊上要麼?」
淵落皺眉道:「沒成熟。」
齊木咬了一口:「難怪味道不怎麼樣。」
這一扯,明顯又遠了。
淵落拂袖,道:「走。」
說完,轉過身,步履穩健,黑髮如瀑,隨風而動。
一時沒回過神來,齊木在後頭接了句:「走去哪?」
沒有回應,齊木輕歎,追了上去。落後淵落半步,心神不寧。
半垂著頭,自己方才確實是說了大不敬的話,依尊上的性子,絕對不可能輕易放過。
這是去哪?毒窟嶺,九幽斷崖,還是死靈骨地?
齊木深呼吸一口氣,抬頭偷看尊上的側臉,卻沒看出絲毫異色。氣氛也平靜得很……
想多了?
和煤球閒扯從來都是意識交流,真正說出口的也就最後那句——沒提名沒提姓更無稱呼,如此輕易糊弄過去,莫非尊上其實不過隨口一說。
突然,耳邊傳來一句。
「以後不准再背著本尊耍小性子,記住,沒有下次。」
齊木頓時打了個激靈。
半晌,乾澀地回了句:「是,尊上。」
「你向來沒有自覺。」
「尊上所言甚是,齊木知錯了。」
淵落陡然停下,眸光晦暗不清:「本尊既然已經答應了你,那你眼裡有本尊一人足矣。冥蛇本就不適合你,死了也罷,既然滅於本尊之手,自會為你彌補所失。」
但聞第一句話還沒想明白所謂何意,話音剛落,齊木倒吸一口涼氣,驚喜來得太突然,一時間疑惑拋之腦後。
頓時喜不自勝,輕鬆了不少,驚道:「又是一頭坐騎?」
「不是,」淵落頓了下,問道:「你很想要?」
嗓音低沉,帶著疑惑的尾音,漆黑眸子深不見底,露出的半張臉完美如玉。
只是看著便有些呼吸不穩。
齊木重重吐出一口氣,道:「若我說想要,尊上會送我麼。」
淵落沉默片刻,回問:「那你要什麼?」
不是簡單一個『會』字,更不像齊木所想的拒絕,尊上只有簡單一句話——什麼都可以,你說要哪個?沒有任何條件限制,這世上沒有他得不到之物。
齊木呼吸一滯,心如擂鼓,急忙道:「不不不,我只是說說而已,不勞而獲之物遠不如親力親為得好,坐騎自然得是自己降服才行……」
跟著淵落身後,瞬息千里,傳說中的上古秘術,縮地成寸。
淵落道:「也罷,坐騎修為不得高於主人,否則哪怕認主也可能遭反噬。你修為不足,如此便好。日後若得機會,本尊帶你去聖獸洪荒之地,不必急於一時。」
齊木感動到不行。
他覺得尊上一定是故意的。先是虐殘一番,再溫柔一把,他斷不會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卻無論說的做的都有道理,且一旦待人如這般,會讓人頓感先前暴怒的自己簡直是在無理取鬧,完全不可理喻。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啊!
齊木站在他身後,但見他的背影,只覺自己很不正常,整顆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半晌卡出一句:「多謝尊上。」
不知何時到了一處密地,四處仙霧蒸騰,靈氣氤氳,濃郁成液體滴落在綠葉靈枝之上,如仙珍晶石點綴,晶瑩剔透。
霧靄朦朧,周圍之景看不真切,剛落地,淵落撤了齊木身上的防禦結界。剎那間,刺骨森冷寒冰之氣席捲而來,侵入五臟六腑,通體冰涼,齊木頓時身體佝僂,十指烏青僵硬顫抖。
「好冷!這是什麼鬼……地方。」
輕嘶一聲,呼出的氣凝成細小冰晶,難以言喻的寒氣從口中進入體內,剎那間整個內臟彷彿全部凍住,無法呼吸。
冷得徹底,連真元都被凍住,體內地火凍結,一動不動。
齊木下意識握住魔尊的衣袖,這才驚訝地發現,身體終年冰寒的尊上,竟然很是溫暖。可見自己的體溫已經低到何等地步。
「此處便是九幽冰泉眼,能褪去凡塵俗氣,洗筋伐髓,讓人脫胎換骨,你修行時日尚淺根基不穩,此泉能助你修煉,早日進階……」
後面的話聽不進去了,甚至得見天地聖泉九幽,本該會有的激動心情,也在極致寒冷中,被掩了個徹底。以至壓根沒想過。
齊木渾身顫抖,衣袍不過是普通的玄階靈衣,在這極致寒冷中形同虛設,他緊緊摟住淵落的手臂,幾乎整個人蜷縮著掛在上面,不能說話,僵硬地搖頭意為要離開。
只是片刻時間卻已經有些堅持不住了。
誰知,淵落絲毫沒有考慮齊木所想,就著齊木蜷縮著渾身重量壓在他人身上的姿勢,一步步,越靠近九幽泉齊木思維越混沌,就在齊木脖子僵硬拚命搖頭的那刻,毫不留情放手。
把人丟了進去!
撲通一聲,水珠四濺,發出嘶嘶響聲,凝成晶冰緩緩落下。
森冷寒氣蔓延,整個空間更冷了。
齊木落進泉眼中,大腦整個空白,百倍於岸上的陰寒將意識完全磨滅,渾身骨骼顫抖不止,面色凍成青紫色。恐怖至極。
此刻正恐懼地看著上方身影,面容模糊在霧靄中,他眸光渙散,根本看不清淵落在何處。喉管中卡出幾聲嘶吼,像要說些什麼。
「……好生清洗,本尊見不得你身上的魔氣……」
半晌,耳中只聽到這句話,去頭去尾,卻在空蕩蕩的腦海中來回不斷迴響。齊木陡然驚醒般,滿是驚悚。
洗筋伐髓,固本培元,多得是法子。來這地方生不如死,竟然是因為站在冥蛇身軀之上染了魔氣?
究竟是對魔族多麼恨之入骨,您要如此折磨我!
……
恐怖卡嚓結冰的聲音傳來,齊木驚恐的眸子凝固,竟是直接昏死過去。
九幽神泉僅一滴便能溝通天地大道,極為珍貴。齊木體質特殊,丹田破碎,還有個潛藏極深的隱患隨時可能取其性命,服用丹藥靈物除了補足真元,毫無用處,九幽神泉霸道陰煞,哪怕煉化服用也遠非元丹境弟子的經脈能夠承受的。
泉眼不過普通靈泉,卻加了三滴九幽神泉,不止如此還有不少珍貴靈藥,平衡靈體而非內服,可謂煞費苦心。
為一個元丹境廢丹田的弟子,竟捨得耗盡海量天地靈寶,甚至包括上古珍稀九幽神泉。
就算傳出去,也定不會有半個人信。
只是這些神物,許在淵落眼裡,算不得什麼。
內殿高層人盡皆知的所謂教主,每日砸碎扔棄的仙珍靈藥,那種浪費才算真叫人撕心裂肺……
淵落彎下腰,讓齊木背靠在石壁上,盯著他恐懼不安的眸子一會。
「別怕。待你醒過來,便好。」
渾渾噩噩中,彷彿身體與靈魂脫離,意識回歸虛無,週遭是森冷漆黑的暗夜,亙古不變的滴答聲如跗骨之蛆,似有什麼東西在骨髓深處鳴動,從初始的強烈漸漸變得微弱。
宛如沉睡一般。
混沌伊始,萬物相生相剋,生生不息,週而復始,輪迴往復。
九幽泉中泡了整整半個月。原本打算見石人師父,繼續錘煉身體,誰知竟全耗在這裡了。
睜眼的剎那,純白光亮刺入微張的眼眸,竟是無比酸澀。
齊木抬起手臂擋了擋,冰冷卻不似初始時無法動彈,彷彿充滿了勁道,渾身有使不完的氣力,只是冷得僵硬。終於睜開眼,但見自己光潔的手臂,透過陽光,宛如天山冰雪般晶瑩剔透,無半分瑕疵。
脫胎換骨了般。
猛地驚醒。
齊木倒吸一口涼氣,差點一躍而起。
「冷死了!淵落,你騙人,分明是蓄意謀殺……」
雖不再形如冰雕般脈搏心跳接近全無,似乎有些習慣了此地寒氣,卻依舊感到寒冷無比。
驀然發覺有些不對勁。齊木低下頭,頓時不自主抖了下。衣袍早已被寒冰凍結碎成虛無,自己渾身未著寸縷,暴露在刺骨冰泉中。
一道低沉的嗓音從不遠處響起,略帶戲謔的笑意:「精神不錯,餓了麼,自己過來。」
齊木脫口而出:「餓了。」
說完又加了句:「說扔就扔了,還說不會有事,你個騙子,見不得別人身體暖和……」
「再囉嗦,那便撤了。」
「別!我現在過去!」
他趕緊從空間中拿出件衣袍,哆哆嗦嗦地披上,還沒來得及穿好,衣衫受不得寒氣,頃刻粉碎。
齊木動作停住,頓時卡殼了。
「寒冰能抑制蠱……」淵落頓了下,又道:「對你大有裨益,雖難捱卻百利無一害,習慣便好。」
半晌,沒有絲毫動靜。
淵落疑惑,正欲起身。
「……尊上,有件事要麻煩您。」
姿態頓時低了一截,齊木嗓音幾分古怪。
淵落輕笑出聲,走了過來:「何事?」
但見氤氳白霧間,靈泉透徹冰寒刺骨,少年光著身體泡在靈泉中,一隻手臂搭在潭邊,閉目養生。清俊的臉毫無瑕疵,迎著光有些透明,烏黑長髮凌亂大半垂入水中。
一眼望去竟有些驚艷。
齊木睜開眼,見著尊上,放下手臂深入水中。
「尊上,我穿什麼?」
淵落思忖片刻,轉身離去,眨眼便回。
手中多了件嶄新衣袍,疊得整齊,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自己穿。」
「多謝尊上。」
齊木費勁地爬出泉眼,渾身纖塵不染極為透徹,緩緩踱到淵落身側,並未完全復原,渾身猶如沉鐵般。
簡簡單單的內衫,穿了半晌還沒把手臂塞進衣袖中,好不容易塞進去卻發現弄錯邊了。
深呼吸一口氣,齊木放棄掙扎,雙手垂下,頓時渾身輕鬆了許多。
他抬眸,眸光真摯:「尊上,幫幫忙,我冷得動不了,穿不進去。」
魔尊冷了臉:「算了,光著走。」
齊木抓住他的衣袖,當下一急:「淵落,我求你了。」
不似卑微的乞求討好,更像是在撒嬌。
淵落眸光幽暗,冷冷地看著齊木,正待後者毛骨悚然時。
他抓住衣袍抬手一抖,蓋在齊木身上,把他手臂塞進寬大的衣袖中,動作說不上溫柔,卻也沒有半分不耐。
低頭繫上腰帶,齊木順手摟住他的脖子,輕輕的環過感受不到重量。
凝滯的真元漸漸緩慢流動,身體逐漸恢復,剎那間鋪天蓋地的倦意席捲全身,他眸光渙散,腿腳發軟,身體癱軟倒下。
淵落皺眉,順勢攬過齊木的腰身,摟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