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大爺,那依你之間,若是他人招惹當如何才顯王者之風?」
「那若是明知戰則毫無勝算,很可能命喪黃泉,又當如何?」
「大道三千,你的道和我的不同。」
齊木面無表情,波瀾不驚。
「自視甚高,卻半點肚量也無,道都拿去餵狗了麼。」
「自然不能。」
齊木沉聲道:「連你自己都貪生怕死,我為什麼不行。」
識海頓時悄然無聲。
輕鬆取勝,齊木剛走下來,觀戰之眾自動分開來,不少西苑弟子湧過來,將齊木團團圍住。暮鈺站在人群邊,勾起眼角笑得輕佻,微微揚了揚下巴。
秦休眉頭緊皺,不再看向道妖方向,但見齊木走來,迎了上去,責備的話應是沒說出來,抬手輕拍了下他的肩。
一道森冷眸光帶著露骨殺意穿破虛空而至,齊木頭皮發麻,驀然側身,穿過間隙看到西苑樓閣下一人,正冷冷地盯著他,前後有世人圍轉在裂天身側,面色很不友善。
齊木沒有搭理,不漏痕跡收回視線。
田白站在後方,差點被人群淹沒,不遠的距離彷彿一道天塹橫亙兩人間。
不知什麼時候,他發現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注意著這個人,卻悲哀地發現齊木站在他無法企及的地方,從來眾星捧月,多得是人在乎他。而自己僅僅只會給他添麻煩而已。
「哥,此次大比結束,和爹說一聲,我要閉關了。」
「閉關?此話當真!你資質古來罕見,自幼便魂力驚人,卻極為頑劣無心修煉,以至修為毫無突破,我和爹勸了你近十年,終是死了心,而今怎麼就……」
田白抬眸,神情完全落在兄長眼裡,田封臉色變了,驚喜消失無蹤。
「我心意已決,若一年後不能突破元丹境,死不足惜。」
「怎能如此說話,這若是被爹聽到必將……」聲音戛然而止。
田白說完,兀自抬眸,望向人群中那人。
「哥,我喜歡他。」
田封倒吸一口涼氣。古井無波的臉如鏡面片片剝落,冰山蕩然無存。
一直以來並非毫無所覺,自己這弟弟向來多變,第一次對某個人如此執著,五味陳雜。
田白吸了吸鼻子,低聲道:「可我……沒有資格喜歡他,就只會給人添麻煩。你和爹也一樣,沒有你們庇護,我什麼也不是……」
齊木似有所覺。抬頭。正對上田白還未來得及別過去的臉,驀然一愣,卻是發現後者像是要哭出來一般。
頓時想起這人雖平時開口便喜歡潑冷水,卻沒什麼壞心眼,倒也習慣了。許是把先前道妖的詭計攬到自己身上,自責也不一定。
那時戰台之上,他滿手鮮血,齊木並非沒有注意到。
撥開人群,走了過去。
田白心如擂鼓,想逃卻又覺得至少得說句感謝或是表達歉意,面色焦急慌張,眸光閃爍難得有些瑟縮。
他暗自緊拽住兄長的衣袖,身體微微發抖。
「哥,求你別說,別告訴他,就當什麼也不知道,求你了。」
回握了下他的手,道:「好,別慌。」
田封深呼吸,恢復如常,只是一雙眸子極為幽暗,看著齊木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田白像是要說什麼,可話到嘴邊硬是怎麼也說不出來。
齊木歎了口氣:「此事因我而起,不戰而屈人的確讓人頹敗,讓你受驚了,是我考慮不周,也不知如何才能彌補,是在愧疚難當。」
道妖本是衝著他來的,田白只是受牽連,不戰而敗對好勝者來說,比斷頭碎屍還難受,田白雖不算爭強好勝,年齡來看,若是影響了心境以至於修為無所進,可就得不償失了。
這番思緒和田白所慮大相逕庭,不知若是齊木得知真相,會作何感想。
田白驚住了,分明若是沒有他的存在,也不會被道妖如此威脅,更無可能答應。全然沒想過齊木會說出這麼一番話,鼻尖有些發酸,眼睛有些泛紅。
忍不住傾身,微微握緊齊木的衣襟,額頭靠在他頸項。
田封眉頭一皺,道:「說這些也太見外了,阿白對你那頭冥蛇坐騎很感興趣,你若是有空,不妨現在帶他出去走走。」
田白渾身一僵,耳後根都紅了,萬萬沒想到兄長的反應會是這般。還未等他回神,齊木點頭答應,當即抬手摟住他的後背,輕輕拍了兩下。
「自是可以,那便先走一步。」
給書生等人打了個招呼,齊木摟住田白,一躍而起,閃出戰場空間後,直入虛空之上。
「六道!」
天色陡然變暗,陰煞之氣席捲開來,恐怖嘶嘶聲令靈魂震盪,下一刻,巨大的頭顱出現在兩人面前,猙獰可怖。田白嚇了一跳,不由得抓緊了些。
「主人,有何吩咐。」
「無妨,四處轉轉,」齊木站在其頭顱後背處,攬著田白讓其站穩,半晌又加了句:「速度別太快。」
「遵命。」
六道比之煤球,可是真正的百依百順,唯一的缺點是個頭太大了些。
但許是和煤球相處久了,倒覺得六道順從得過頭了些,這才剛開始,以至於不大習慣無條件配合的主僕式關係。齊木覺得倒也正常。
風輕雲淡,視野開闊,六道果真是夠稱職,沿途風景極佳。
兩人邊鬧邊聊,相處融洽。
至於一路同行,田白些許反常,特別是被碰到時炸毛似的總一驚一乍。部分人的確害怕癢,齊木也便很明事理地沒有拆穿。
轉了幾圈又回來,應田白要求兩人落地行走,六道很是順從地跟在兩人身後,巨大扁平蛇頭在地上蜿蜒爬行,瞳孔倒豎,未打算兩人討論,倒是時不時紅信抖動停顫,眸光會突然幽冷許多。
奈何齊木走在前面,並未察覺到異端。
齊木心頭一動,沒好氣地道:「不過是談論銘紋金砂與晶鐵的區別,你當一條蛇聽了能繪製神紋?別因為不喜歡它而找借口。」
話雖如此,齊木卻有些介懷,當即揮了揮手,讓六道先離開。
誰知,沒走過久,神識之下有人逼近,面色不善,領頭的還是熟人。
齊木停住,讓田白先走。後者毫無所覺,心在雲端還沒回神般,聽話地點了點頭,離去。田封戰場空間門戶處等著他。
待田白離開視線範圍,陡然間數道光劍從天而降,齊木身法如電,迅速躲避。抬手一記火網打出,轟地一聲,巨木被燃成灰燼,六人以裂天為首飛身而出。
「停!此來並不是要殺人,都住手!」
此話一出,齊木對裂天的印象大打折扣。這幾人均是他的手下,若非得了他的命令,豈會見面便出手試探,而今見勢不對突然喊停,倒顯得有些虛偽。
兩方對峙,比之六人氣勢龐大,齊木一個人要顯得不夠看許多。相較於對面幾人面色陰沉亦或是義憤填膺,齊木卻是格外淡定。
送走了田白,原本陰鬱的心情重新回歸,血誓已成,進來修為並未巔峰狀態,老實說就連齊木也沒有萬全的把握。
煤球那個不靠譜的算在內,也亦然。
愁雲未消,本想立即去找石人師父,誰知這幾人竟會來纏。
半點戰鬥的心情也無。
幾人來勢洶洶,從立威開始,諸多言辭,落在齊木耳中,倒也有些可笑。面面表現身為師兄的威嚴,以及師兄地位神聖不可侵犯。
更是表示自己對西苑之忠心,以及義正言辭地訓斥,但凡西苑弟子,均要把西苑榮譽擺在第一位,時時刻刻都要有西苑弟子的自覺,竭盡全力捍衛西苑之威,重振雄風。
說得頭頭是道,除了不習慣那副高高在上訓斥下輩的語氣,幾乎沒有那句話說得不對。
話到最後,裂天怒斥:「你可知錯!」
齊木驀然抬眸:「我何錯之有?」
「田師弟不願認輸,可你卻讓他不戰而敗,畏懼他苑之人至此,你將西苑置於何地?卻是你的一句話,讓田師弟丟盡西苑的臉!」
「並非畏懼,只是既然毫無勝算,不如安然歸來。」
裂天身側一名藍衫修士厲聲道:「當真是冥頑不靈死不悔改!你雖有實力,卻處處避讓,就連低階修士肆意侮辱,也毫不反駁,懦弱膽怯貪生怕死,根本不配為西苑弟子!」
「我配不配,豈有你說了算?按你所言,就連鄙俗之人的一番言論,我都要與之計較駁辯一番,那豈不是和他無甚區別,」齊木輕哼一聲,像極了冷笑。
「你!」裂天鐵青著臉,道:「豈有此理,伶牙俐齒,卻不用在正途上,留著有何用,不如毀了!而今特殊時期,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全都代表了西苑,若再敢藏拙,我定對你不客氣!」
齊木心頭冷笑。他雖然沒把西苑時時刻刻掛在嘴邊,但不說,並不代表不看重。
他出逃回歸玄天殿開始,這地方便有特殊的意義。西苑是起始處,是當年無依無靠時,唯一的歸屬地。
回歸時日落西山,斜陽拉長了身影,齊木擦了把嘴角的血跡,頭有些沉,卻極為清醒。
懸在頭上正上方,煤球呈液球狀滾動著,時而分裂時而融合,四處跳動,就像炸毛一般。
齊木道:「因為懶,懶得動手。」
齊木面色如常,沉聲道:「還能是如何,而今西苑弟子還堅持未敗的,除了我,也就只有裂天了,只有兩個人就足以讓人笑話了,若是現在內訌,我失手傷了他,莫不是讓其他苑看了笑話。」
煤球聚攏來,沉默了。
「這聽起來覺得很是委屈,其實不然。在我看來這不叫忍耐,而是修行的一種,錘煉心性,處事不驚泰然自若,方能超然於世。很多時候我的確聽到了,但並未放在心上,他費心說了那麼多卻無人回應,豈不是更可悲。」
齊木停住:「我才剛開始而已,道行未深,別在意這些細節,你不說沒人知道。」
煤球怒了,齊木的一番說辭不無道理,但和它所蘊含主人逆天之上舉世皆敵,萬物臣服的強者心性差之甚遠。
他不過是受不了齊木總因為各種避退,導致許多沒眼光的修士踩在他頭上作威作福,可偏偏話說出口除了打擊人,還是打擊人。
突然,黑芒閃現,煤球消失不見。
神器主動認主的好處,無論神器在何處,她都能萬分準確地知曉它所處的位置,然後隨時召它回歸。
於是齊木毫無反應,甚至臉頭都沒有回。
煤球背著齊木,飛速趕至方纔那六人處。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行往來,在空中留下無數道黑色殘影,看不清形態,瞬間將幾人渾身衣物削成碎屑,無數道長長彎曲的傷痕從頭到腳,微微割破皮膚,卻無見血跡。
刀鋒下手准,舉世罕見。
那幾人未著寸縷,渾身傷口猙獰,卻連一滴血珠也無。驚悚寫在臉上,定定地看著上方黑影,雙眸滾圓。
鏘!一道漆黑骨刃前部落地,洞穿地面,直直地豎在那兒,劍身顫了顫。
此劍漆黑無光,呈彎月型,黑霧朦朧,泛著森冷死氣,彷彿要吞噬壽元一般。
分明是道妖手中,漆黑傀儡手頭握著的仙靈級聖器!
一群人怒氣滔天,對此極為憤怒,紛紛逃竄。
而裂天甚至仰天嘶吼。
「北苑道妖,勢不兩立!」
煤球如此機智的舉動,齊木自然無從知曉。
他忙著趕往石人師父居處,連找茬的人都能無視,自然是無心其他。時日無多,仍不靜心苦修,必敗無疑。
他可不想被煉製成傀儡,招搖過市,活著卻已經死了。想想都叫人毛骨悚然。
當下不再遲疑,呼六道之名,也不顧高調不高調,直衝上天,佔據了萬米之長,遠遠望去如龍舞雲端。
急速飛馳,齊木心事重重,以至於回神的剎那,眸光掃過前方一人,竟然佇立子啊虛空之上,正擋在六道前行路上。
眼皮跳動,齊木頭皮一僵,猛地扭過頭。
預料中的相撞並未來臨,猛地震顫,竟是停了下來。冥蛇發出無聲嘶吼,如音波般讓人毛骨悚然,無法呼吸。
齊木差點栽了個跟頭。定睛一看,但見黑衣黑髮,隨風狂舞。
淵落一手抬起,停在額心前方一寸處,碩大的冥蛇扭動不安,再無法前移。
彷彿憑空出現,亦或是在此等候多時,堂堂魔尊日落時出現在此處,下方可是人多眼雜,簡直萬分不真實。
淵落眸光幽暗,嗓音冰冷,只說了一句話。
「齊木,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