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殿內殿。
大殿人散去,魔尊如往常一般,率先離去。
昊天殿主閒來無事,要在玄天殿逗留一段時日,尊上剛消失無蹤,宮漠便被數位長老團團圍住,調侃。數久,隨著長老同去挑了一處僻靜之地,為暫居之所。
在南潯山下,倒是離尊上寢宮不遠。
宮漠散了下屬,離開居處。
他心情有些煩躁,畢竟對玄天殿不熟,知曉禁地在這附近,卻不知具體位置。這麼多日沒得主上傳喚,一想到那日疑似昏厥的場面,便更加不安。
等不及了,想到主上在受苦,駐足片刻都是煎熬。
在附近轉悠了幾圈,再往前。
入目景色宜人,清新雅致,亭樓別具一格,奇花異草山珍靈藥無數,靈氣逼人。
路過一處假山碧池,宮漠陡然一驚,停在拐角處。
修長身影出現在眼前,黑衣黑髮,玄黑面具下露出精緻的下巴,萬分凌厲。
渾身氣勢凜然,威壓臨身,空間幾乎凝滯。
沒了混沌霧靄遮掩,身側更無太上長老跟隨,但見真容,孜然一身,卻更加叫人震撼。
宮漠心裡發寒,皺眉。
「魔尊。」
淵落偶爾會來此地,而今但見宮漠,微微點頭。竟無絲毫停頓,步伐如常,從旁而過。
「請留步!我有一言,非說不可。」
來人直接擋在面前,淵落停下,沉聲道:「讓開,本尊沒說要聽。」
目不斜視,毫不留情。
宮漠躬身行禮,嗓音低啞,懇求。
「懇請尊上,對仙塵好一些,千萬不要傷他半分。尊上莫要怪罪於他,這些並不是出自他的本意,全是我自作主張,請盡情責罰於我,是生是死,宮漠不會有半句怨尤。」
綠葉墜入湖面,水波微漾,層層波紋四散開,靈魚躍起,水珠四濺,映照著宮漠低垂的頭顱,萬分卑微的模樣。
「本尊若要殺你,彈指即可,還需你同意?若非真以為從鈞天秘府中,得了些許大道本源,便能與本尊抗衡,」淵落站著,嗓音毫無半分起伏:「指點本尊,你還不夠資格。」
宮漠渾身冰冷,猛地抬頭。事關鈞天大道本源,魔尊竟然知曉。他什麼都知道,究竟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
身體顫了下,道:「尊上所言甚是。可還請尊上,不要怪罪仙塵,他對尊上從來是……」
淵落道:「事已至此,你又有何立場說這些,本尊既然能救他,日後若是廢了他也是你等咎由自取。」
直到聽到『廢了他』這三個字,宮漠猛地一震。
眸光陰鷙,渾身氣勢猛然爆發,週身縈繞著騰騰魔焰,額上魔紋顯現,愈發深邃。
「不,仙塵不能受傷,哪怕半點都不可以!他好不容易活過來,懇請尊上開恩,不要動他分毫。不然魔族將傾巢而出,打進七聖山,屠戮昔日聖山餘孽,煉其魂魄,讓他們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所謂關心則亂,想必現在的宮漠便是如此,以至無法思考。若換做是齊木,此時必定會明智地表達感謝,一句話說錯了,定不會拿出來說第二遍。
淵落從未說過要殺害仙塵,他所做的傷害最出格的,也是唯一一次想讓仙塵吃吃苦頭的,莫過於當著仙塵的面,吻了齊木而已。
恐怖魂壓傾瀉而出,淵落上前一步,不遠處層林欲傾簌簌作響,似要攔腰斷裂一般,狂風席捲,極其可怕。
「你這是在威脅本尊?」淵落冷笑,嗓音冰冷如萬年玄冰:「普天之下,萬事萬物,本尊若是不准,你以為,你真的做得到麼。」
威壓臨身,如巨山當頭壓下,腳下土地龜裂開,陷下三寸有餘。宮漠猛地驚醒了,渾身骨骼卡嚓作響,露出驚容。
陡然想起了主上曾說的那番話。
遊戲有三方才能玩得痛快,玩遊戲的兩方,以及觀戰的一方。最壞的情況,便是遊戲一方完全不在狀態,令遊戲太過無趣,於是觀戰之人取而代之。
不用說,觀戰之人便是尊上。
遊戲的那人只是想玩給觀戰之人看,而並不想和其對抗。因為,毫無勝算。
而今,所有籌劃,能進行得如此順利,是因尊上一直冷眼旁觀。哪怕昔日死忠慘死,也沒有動容。只因這、還未觸及他的底線。
尊上在觀戰,而今萬萬不可令其參戰。時機未到。
而自己一時糊塗,說出那番話,差點釀成大錯!宮漠毫不遲疑,屈膝跪地,匍匐在魔尊腳邊,恐怖威壓下抑制不住瑟瑟發抖。
「宮漠口出狂言罪該萬死,而今知錯了,求尊上恕罪!」
半晌,風平浪靜,對面那人消失不見。沒了威壓,身體輕了不少,覺出些許異樣,宮漠神色晦暗竟是半晌也沒敢抬起頭來。
半個時辰過去。心如止水。
宮漠起身,沒了先前的膽怯慌亂,更無半分懊惱悔意,整個人看上去有種扭曲的默然。輕笑出聲,說不出的譏誚。
陰謀論上,仙塵無愧於眼光毒辣,籌劃百年,事情按照他所預料的發展,唯有齊木這一塊上出了岔子,有些始料未及。
普天之下,萬事萬物都難逃您的掌控,這話、當真不假麼,當真、永遠不會改變麼……
也包括齊木?
西山日落,齊木來到內殿,沿途見到長老及下人管事,比之以往更多。到有許多生面孔,兜兜轉轉,尋了條偏僻的路,輕車熟路避開法陣,竄了進去。
森冷之氣蔓延開,幽靜的寢宮隔離塵世光耀,不說伸手不見五指,也差不到哪兒去。
齊木停在門口半晌,手搭在門上,沒有用力。
兩年未踏足這地方,結果還是和當年沒什麼兩樣。可見淵落還是個念舊的人。
「莫非尊上是出去了,不知大禮是不是在裡邊擺著,只是看一眼應該沒事。」
心想著,齊木忍不住腦洞大開。要不先問問裡頭有沒有人,這牆隔音效果不錯,若大禮真是仙女男童,尊上辦正事的時候,我若是進去了,這……不大好吧。
情緒沒來由有些失常,齊木屏住呼吸。尊上捨不得對仙塵出手,卻連他都不放過。就雙修對象都毫不挑剔隨意成那般,搞不好其他人投懷送抱,他還真就來者不拒了!
這個混蛋!活該被仙尊怨怒。
邊腹誹邊偏過頭把耳朵湊近門邊,整個人趴在門上,屏息凝神,專心聽裡頭的動靜。
突然,門大開。
猝不及防,齊木沒來得及站穩,身體前傾,整個人撲了進去。
預料中的額頭著地沒有到來,倒是一頭撞到一人身上,熟悉的冰冷之氣包圍。
胳膊被拽住,接著猛地拉進屋,厚重大門在身後應聲而關,僅有的光亮阻隔在門外,裡頭沒有其他人,屋內漆黑一片。
鼻尖縈繞著好聞的味道,從淵落身上傳來。
上次就是在這地方完全失控做出了極度出格的事,兩年來就像噩夢般揮之不去,以至於又是兩人獨處,齊木忍不住發抖。在淵落面前,他最不該克制的便是恐懼。
「你站在外面是要作甚,」淵落攬過他的肩,手臂很長,齊木完全縮進他懷裡動彈不得,能聽到有力的心跳聲,頓時大腦一緊。
齊木掙扎道:「我不是故意要打擾的,放開!讓我出去,放手!」
淵落皺眉:「你在怕什麼,本尊又不會吃了你。」
冰冷黑暗的氛圍,魂晶寒芒模糊,齊木緊緊閉著眼,拽住淵落衣袖,直喘氣。
「我我受不了這個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太黑了,總會聯想到不好的事……」
握著右肩的手下滑,置於腰際,將人摟著轉過一個方向。鬆手。
淵落道:「膽子越裝越小,再亂動本尊把你扔出去,站直,自己走。」
齊木後背挺直,一時間啞了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正驚訝淵落竟然沒有強制壓迫明諷,如此反常真是罕見。
誰知剛睜開眼,眼睛落在淵落身後赤光璀璨的一物上,倒吸一口涼氣,視線再也移不開了。
赤紅血玉以蓮座為底,其上是圓潤球體,世間罕見的雕琢卻絲毫不顯得突兀,像極了先天孕靈,鬼斧神工。無數晶面平滑如鏡,散著璀璨紅芒。萬年魂晶柔光搖曳,被其威勢掩蓋,顯得格外暗淡無光。
靈氣氤氳纏繞,無邊威勢收斂其中,極具道韻,艱澀難懂,卻隱隱透著道法自然之意。非同凡物。
莫非,這便是……
齊木睜大了眼:「尊上,我不想出去了。」
頓時雜念全數拋之腦後,齊木眸光閃爍,逕直走到血玉一側,歎道:「太瑰麗了,血蓮之上,倒像是一顆赤紅頭骨。」
淵落道:「打磨得再精緻,哪怕流傳於世萬年不朽,人已矣。」
齊木一驚:「什麼?還真是頭骨!」
「你莫不是好奇本尊收了何物,既然看到了,那便好好看看。」
「尊上不介意,我能拿起來看看麼?」
「隨意,死物而已。」
尊上斜睨,攬過他的肩,走上台階,倚靠在王座上。齊木被順勢按進懷中,淵落看不出絲毫不對勁之處,竟隱隱有些溫柔,叫人咋舌。
下方圓柱上方,血骨赤光閃耀,洞穿黑暗虛無,整個寢宮似乎亮了不少。
如此姿勢被摟住,齊木無法淡定,掙扎著起身卻被狠狠拉了下去,差點撞到頭。
「別動。」
尊上似乎剛睡醒般嗓音些許疏懶,鼻息呼在頸窩處,有些癢。
齊木縮著脖子,還是有些不敢相信,換個話題道:「這便是所謂的大禮,傳得神乎其神,又是神器又是仙珍還美……額,原來是一枚頭骨。」
想到外面傳言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頓時腦中萬馬奔騰。齊木臉皮抽搐,看到這東西終於有了些許印象,頭骨的主人貌似和尊上有些恩怨,具體是什麼,當初他只是隨便一提,貌似記不清了。
傳聞尊上對大禮極為滿意,見之大悅。
而今竟把這東西帶回寢宮,可見也是極為上心。
看來宮漠和尊上的關係並不算糟嘛,不然前者怎麼會投其所好。此物必定極為不凡,花費心思雕琢成這般精緻形狀。骨脆易碎,打磨得晶瑩剔透絕非易事,真是有心了。
如此輕易得知大禮是何物,齊木頓時安下心來,鬆了口氣,隨口問道:「這頭骨究竟是誰的,可是尊上仇人?」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