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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20你敢麼 文 / 妖月空

    戰場自有規矩,若非比法於台,不得怒殺內門弟子。至此,劉武此人雖實力低微,但也為南苑佔了個千名之列的名額,本苑弟子見他繞道,放任置之。

    反觀他苑之人,雖不喜,但此人重在針對西苑齊木,一口一個羅木把人名字都叫錯了。然西苑弟子對此毫無反應,其他苑弟子態度有些微妙,稍稍觀望,並未出頭。

    劉武但見他人如此,更是狂妄,變本加厲。

    但凡任何精彩戰鬥,總有個不入流的另類在耳邊瞎掰順帶把自己誇上天,幾人走到哪跟到哪,實在難以忍受。

    就連秦休也難以靜心,無比佩服齊木還能靜如止水毫無波瀾起伏,不由自主總盯著他看。

    誰知,齊木扭過頭,差點撞到秦休的鼻子。他撓撓耳朵,眨眼。

    「耳聽八方真受罪,不湊這熱鬧,回去坐著看。」

    一聽這話,龐猛差點跳起來,飛也似的往回跑。這幾人中就屬他反應最大,嘟囔著真想和此人對上,打得他再也不敢開口說話。

    苑主坐鎮於閣樓之上,在眾西苑弟子眼裡,是莫大的鼓舞。

    弟子小憩則是在下方,靠近邊沿處,透過鏤空的窗扉,能隱隱看到灰髮苑主穩坐獨飲,悠然姿態。

    在此處觀戰雖隔得遠了些,少了身臨其境的震撼感,整整百座戰台,望去清晰明瞭。

    苑主寧南為人溫和心善,弟子跨過長老導師,直接尋其解惑的,不問其罪,反倒是有問必答,威望極高之輩鮮有人能做到如此。

    齊木轉身望向暮鈺,後者一襲玄色長袍背靠沉木圓柱很是低調,只是偶然抬頭看向坐著的身影,手搭在柱子上,無意識划動。

    「暮鈺,你等這一天多久了?」等著見上師父一面,多久了?

    這話說得高明,齊木琢磨了許久,旁人聽不出倪端,但暮鈺絕對知道問的是什麼。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會有明確的目的。

    然暮鈺一直以來看似自來熟自戀又放蕩,沒有惡意反倒是幫了齊木很多,說話做事卻總叫人捉摸不透,這人身上秘密太多,隱藏得深根本摸不清在想些什麼。

    若非吃飽了撐著沒事幹,暮鈺究竟有何目的?

    糾結無比的私事放著不論,齊木倒是有些好奇。

    而現在差不多也明確,再看到暮鈺,也生不起調笑的心。

    這句話更隱晦的一層,便是告訴他自己已經猜到,用不著警惕。若是願意說,那傾訴對像肩膀借你,若是不願,那齊木會一直裝作不知道,再也不會提及此事。

    畢竟是不好的過去,不看平時暮鈺端的一副天塌下來當被子蓋的模樣,若真是道無法癒合的傷痕,偶爾不小心戳到,也還是會疼。

    暮鈺早已被視為洞府一員,和眾人打成一片。

    他出手闊綽,對西苑弟子更是慷慨,為人豪放不羈自戀還愛到處招蜂引蝶,形象早已根深蒂固。而自西苑苑主出現以來,這人一天到晚魂不守舍,遠遠看上寧南一眼,就能失神半日,一時間形象風度什麼都沒了,叫人咋舌。

    私底下洞府之人議論紛紛,齊木聽過多次,諸多版本各有蹊蹺,簡直哭笑不得。

    齊木打定主意,若是他裝傻糊弄過去,以後關於西苑過去暮鈺師父的話題,視為禁忌,地級洞天內所有人都不會提及。

    此地熱鬧非凡,眾人熱情高漲,但吵鬧之音似乎入不了暮鈺的耳,直到齊木壓低聲音說了這一句,才回過神來。

    和後者設想的不一樣,暮鈺連目光都沒變分毫,直接承認了。

    「七十三年,從上次見到師父,到現在,整整七十三年零六個月,」

    暮鈺輕歎,這才就著倚靠的姿勢,微微仰頭看著齊木,道:「你猜得沒錯,我也沒想過瞞你,毀了師父的西苑,害他重傷垂危,我罪孽深重一直不敢現身,終於堅持不下去了。師父終年閉關不出,若能讓他現身,除非西苑有大變故。」

    說到此處,暮鈺直視齊木的雙眼,沒再說下去。

    齊木道:「所以你看中了我?」

    暮鈺輕笑:「真不謙虛,我不是說過看上你了麼。」

    「眼光真好。」

    半晌,一陣沉默。

    「你沒別的要說?沒想殺人,沒想打我一頓出氣?」

    暮鈺收回視線,嗓音冷了許多:「像我這般忘恩負義,被師父逐出西苑,害無數師兄弟慘死還跟殺人兇手糾纏不休,罪孽滔天之輩,還是離我越遠越好,我能見師父平生無憾,若你能在此次大比中為西苑爭光,就當我欠了你一次,日後必萬死不辭,大比結束,我不會再來。」

    「四苑大比,大比前五名能入天外有望得到上古傳承,我既然參與,自當竭盡全力,與你無關。」

    暮鈺喃喃道:「這是師父的心願,我說欠你自是我說了算,和你無關。」

    齊木眼皮一跳,猛地拉過他的胳膊,倒吸一口涼氣。

    像是無意識手指嵌入木柱中抓動,由於用力過度,手指甲斷裂血肉模糊,木楔尖刺刺入指甲中,看著讓人頭皮發麻。

    暮鈺整塊額頭都皺了起來,他向來怕疼,平時不小心傷到了都會大喊大叫,齊木從沒看到他這副模樣。

    僅僅是看到師父,就如此難受麼。

    迅速出手,運轉真元替他拔出木刺,暮鈺疼得發抖。

    齊木歎了口氣:「你不是還叫他師父麼?」

    暮鈺渾身一震,臉色白了許多,道:「怎麼,背地裡我不能叫他師父嗎,我殘害師兄弟害了師父,早已被逐出師門,我連叫他師父的資格都沒有!你別說了,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沒聽過以這種方式低吼的聲音,不似嗚咽,勝似嗚咽。

    僅僅是看到了師父,一直以來欲言又止想近不敢近,這人真的是暮鈺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冷靜點,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從沒發現你還這麼想不開,」

    齊木擦乾淨他手中的血,拿出靈藥亂塗,道:「嘴長在你身上,喊他祖爺爺都可以,師父又怎麼了。我的意思是說,而今你放不下,想必師父更是放不下,他既然出現了,又豈會猜不到你會來看他。當年殺人的又不是你,能讓你如此掛心,想必苑主也不是黑白不分之人,豈會全賴在你頭上。」

    當年殺人的不是他,殘害同門的不是他,一直以來無法釋懷的除了西苑苑主,原來暮鈺也一樣。

    沒提鳳顏的名字,潛意思覺得這個時候別提這個人會好些。

    暮鈺眼眸中漸漸流露出神采,似乎在笑。

    「人不是我殺的,不能全怨我,這話師父也說過。但他也說過,師徒日後永不相見。」

    他抬頭:「我是幫兇。」

    鳳顏殺人,是因為他。鳳顏血洗西苑,也是因為他。

    「你想說,如果不是因為你,那些人也不會死,西苑不會落到這副田地,苑主更不會重傷至此?」

    暮鈺愣住了,面露痛苦之色,沒有答話。

    這若是換個話題,碰上這種尖銳的問題,暮鈺必然輕佻而又傲慢,說出去的話不用想也知道會是:……

    「愚昧,這種自以為高尚的想法無非自命清高,這是正常人該說的話麼!說句不好聽的,」

    齊木輕哼一聲:「人固有一死,技不如人,死有餘辜。」

    你是聖母麼是聖母麼是聖母麼,整個一白蓮花的想法,腦袋被門夾了!

    「人總會在重視的事情上失了分寸,走近死局轉也轉不出來,想想也覺得挺對的,其實最根本就錯了。」

    你殺了師兄弟麼,沒有;

    是你害的師父麼,不是;

    別人殺你同門的時候你有插手麼,不曾;

    所以,這不怪你。

    這些年來,沒有人和他說這個。

    有些事憋在心裡太久,偶遇刺激,會忍不住想要發洩。

    他沒想過這個人會是齊木,認識不到五年,比自己小太多經歷不夠……不,應該是夠了。他至少有一段美好的幼年,而這人從出生起便活在森羅煉獄。

    從最初來到魔域人人唾棄,到了現如今連峰主都不得不正視,短短三年時間,四大勢力為之助力,地級洞天半壁疆域,天縱神姿世人為之側目,自然而然、引得寧南出關……

    正在他感慨之時,卻聽到少年說了一句,頓時一僵。

    「自打知道這些秘辛,我就一直很欽佩你,你是好人,我看得出來。」

    此處屬於拐角,極為偏僻,兩人站在此處數久,低聲說話,倒沒引人注意。

    暮鈺抬手擋住眼,歸於平靜。

    半晌笑出聲,甚至彎腰摀住肚子,停不下來。

    「我雞皮疙瘩都出來了,你看看。木頭,你真不適合說煽情的話,方纔那幾句還在嘲諷我呢,別以為我沒聽出來。」

    齊木訕笑:「我自認很適合……」

    話音未落,猛力拉近,暮鈺張開雙臂,狠狠熊抱了一把,大力拍拍後背,猝不及防齊木肩膀被狠撞了下,兩眼一黑,差點咳出聲。

    不帶絲毫□意味,很兄弟的抱法,一會便鬆開。

    「木頭,我決定光明正大去見師父。」

    「哦,想通了,你敢麼?」

    「有何不敢!方才逗你玩呢,真以為我是那種腦殘大善人,」暮鈺勾起嘴角,熟悉的微笑輕佻,卻胸有成竹:「本座可是堂堂峰主,谷流峰峰主親臨特來問候,西苑苑主怎會不給三分薄面。」

    這人一揮衣袖,瀟灑至極,轉身便往樓閣之上走去。

    齊木目送他離去,瞇著眼看了好半晌,也無法確定他是腿抖呢還是身體在抖。

    長舒一口氣。

    原因太多,不知如何理清,若說最初只是抱著努力一把的心態參戰,而今終於是熱血澎湃了。

    他想勝,竭盡全力。

    戰台周圍人滿為患,術法漫天,閃耀奪目,恐怖波動引動九天之雷直劈而下,狂風席捲星河幻滅,九天十地蒙上厚厚的塵埃,可見戰鬥之慘烈。

    未嘗敗局的弟子已不足千名,萬法爭鳴,人潮湧動,呼聲甚高,比試更是精彩萬分。

    除去虛川道妖這些耳熟能詳的強者,齊木還算低調,剩下的大多在年過半百。此次相較於新一輩,老弟子卻有些不夠看。

    並非不強,而是沒那麼備受矚目,新弟子奪了他們的風頭。

    每逢此二人出場,必是人潮湧動呼聲震耳欲聾,遠超以往。

    此刻也不例外,虛川不見蹤影。

    道妖一身黑袍懸空立於戰台之上,死氣森森,陰氣逼人如墮入黃泉一般,隔了數遠都能感受到針刺寒氣。

    每次見他出戰,都讓人驚出一身冷汗,心生蒼然無力感,只得搖頭。

    戰台之上戰況慘烈,而這人卻在冷眼旁觀,他的元嬰巔峰傀儡在台上與人對戰,而元嬰初期的他卻如王者懸空而立,俯瞰天下——從開戰到現在,他從未出手過,無人知曉他的真實實力,正如沒人知道他的傀儡有多少個一樣。

    更讓人膽寒的是,道妖乃罕見的陰靈體。

    眾所周知,這種極為可怕的先天體質除了操控傀儡,還有其他恐怖的神通術法,均不在傀儡煉製之下。

    一日兩戰。齊木早已結束戰鬥,他等在此處也是為了觀戰。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半刻鐘,完勝。」

    齊木眸光閃爍,其間道妖連動都沒動,傀儡完滅對手,那可是元嬰中期強者,傾盡全力卻只讓骷髏斷了兩根肋骨,一條左臂罷了。何等可怕!

    那具傀儡堅不可摧,渾身漆黑散著森冷死氣,殺氣逼人,手持漆黑骨刃彎刀,能脫手迴旋,軌跡難以預測。

    大比規定。

    人數減至千人,則戰場會變為一日一戰,戰後休整五日。百處戰台,兩百人為一組,從每組中脫穎而出的,共五人,即為勝者。

    自然,這五人會在最終戰場決戰,但進入魔域天外戰場已是板上定釘的事,輸贏已然無關緊要。

    今日戰畢,千人分組名冊會在半月後揭曉。

    西苑弟子還尚在其中的,包括田白在內,不過百人。

    相比於其他苑差了太多,但比之以往卻多了三成,眾弟子對其中弟子頗有希冀,並未沮喪。

    先前趾高氣昂詰問齊木遲到的那人也在內,圍轉著幾位同苑弟子,看著齊木一群的臉色依舊不怎麼好。

    眾弟子中,無災一身黑袍,頭被兜帽包裹的嚴嚴實實,隱隱看出森白的臉頰邊詭異妖冶的紋路,他未敗也在內。這人低調得幾乎沒有存在感,人也孤僻得很鮮少同人來往,若非齊木記得這人似乎和自己同歲,也不會特意關注他。

    僅僅是望了一眼,很快轉向他處。

    至於那位一直面露敵意的西苑弟子,齊木倒是直接無視了。

    苑主從容依舊,不知是不是錯覺,從暮鈺神色匆匆離去後,這人臉上的笑意明顯了幾分。

    所說的話,無非是鼓勵眾人,盡力一搏。

    齊木一夥人中,包括書生瘦猴在內,倒是有近二十人在千名之列。

    半月時間,稍作休整。

    石人煉體之法無止境,越是苦修越能變強,齊木打算一心修煉,最後搏上一搏。

    誰知剛出傳送法陣,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齊木下意識追了上去。

    那人速度並不快,齊木趕上去一把搭在他的肩上,直至那人回頭驚訝出聲,才陡然驚醒。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宮漠,原來真是你,我還以為認錯人了。」

    那人回過頭,眸中恰到好處的驚訝,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微微勾起嘴角,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齊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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