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局委員?問一縣之事!?」
肅順愣了又愣,心說,這朱逆真是在胡鬧,怎麼能讓這樣的粗鄙之輩過問一縣之政事?若是這些跑船的粗人能問政,還要官老爺作甚?
「六哥。」
元寶對肅順道,「兩江自道光29年起就是這個規矩了,無論士農工商,只要繳稅超過一定的額度就可以參政問政。縣、府、省三級都成立了公局,由地方上繳稅超過一定額度的商人和士紳推舉的委員組成。公局有權監督地方官行政,還和地方官共管稅局,還可以彈劾地方官,可以向朱皇帝遞交建議書。總之權力很大,南地東南八省的地方官都不大敢招惹這些公局委員的。」
肅順依舊搖頭:「胡鬧胡鬧,完全是在胡鬧!官府治民治的就是士紳商賈,真正的好官就是該為小民做主。如果地方官員都受制於士紳商賈了,還有誰會為小民說話?這不是迫著官員和紳商沆瀣一氣,盤剝小民嗎?」
曹師傅聞言苦笑了起來,官商、官紳勾結古已有之,不過在新明之前這種事情是不能放在檯面上的。朝廷也一直想方設法予以抑制,比如異地為官之法就是為了避免官商、官紳勾結太深的。可是在新明朝,官員和紳商卻是不得不勾結,不可不勾結。如果哪個縣官和縣公局的委員們都鬧僵了,哪怕是後台像鋼板一樣硬,否則肯定會被彈劾下台的!
曹師傅忽然歎了口氣:「其實皇上已經知道了,上面有風吹下來,說是很快就要整頓東南八省的吏治。重頭就是士紳欠稅……三個月後要是那個公局委員或是朝廷官員的三族有田賦欠繳。立即就要免職!」
「還不是為了多收稅!士紳欠繳要補。民人多繳卻不退!朱皇帝的算盤真是精啊!」瓜爾佳.元寶哼笑道。「東南八省有哪個縣沒有完成收稅額度?完不成稅收額度是要扣減省公局代表權的!連續三年完不成就要解散公局實行軍政,連該縣科舉也要暫停。」
曹師傅苦笑:「可不是嘛,朱皇上撈錢的本事天下第一,一個公局套住了商人,一個科舉圈住了士紳,再把公局、科舉和稅收掛鉤……現在的確沒有哪個縣不完成稅收指標,大部分都是超過不少的。現在又要士紳補繳田賦,一下子又能進賬不少了。」
肅順歎氣道:「士紳家裡面都有銀子。欠稅本是不該,現在補繳上也沒什麼。只是民人多繳不退就太可惡了,朱皇帝就不怕官逼民反?」
曹師傅搖搖頭:「反?誰敢啊!光復2年的時候不少地方的漕幫兄弟鬧事,結果怎麼樣?現在大明朝的軍隊可不是過去清韃的官兵,打起來個個如狼似虎!漕幫兄弟前前後後被殺了有上千,抓了好幾萬,都送到東北當苦力了!
而且……東南八省的尋常小農雖苦,但比之清韃那會兒還是好的。畢竟漕賦已經免了,田賦雖然高,但是只有正項沒有雜派。雖然下面的官員會收『長價』。但是原來也是這個規矩,所以家裡有田的農人日子還過得去。就算真過不去。還有闖關東、下南洋、跑美洲三條活路。而且這兩年應天、上海、蘇州的工商發展很快,還有不少大工在建,找份餬口的差事還是容易的。
不過也不是哪裡都太平,這些時日四川那邊的讀書人鬧得就有點凶,聽說還要罷考科舉!」
說到這裡,這個姓曹的船東似乎也覺著自己的話有些多了,沖肅順和元寶兩人抱了抱拳就起身去沙船的船尾親自掌舵了。
「元寶,罷考科舉是怎麼回事?」
曹師傅一走,肅順就低聲問身旁的瓜爾佳.元寶。
「還不是因為西學!」元寶哼哼道,「朱皇帝剛到香港的時候口口聲聲說:中學為本,西學為用。可是現在當了皇上,真面目就出來了!他原來是要挖孔孟之學的根,居然要在科舉裡面加入西學的東西,要用西學取士,還在東南八省開辦了許多傳授西洋邪說的書院!」
「有這等事情!」
肅順臉上閃過興奮的表情,深吸口氣,壓低聲音道:「如此倒行逆施,怎麼只有四川士子挺身而出呢?」
「其實也不止是四川士子在鬧,湖北也受了些波及,河南、山東、北直隸和山西的士子也有鬧事的,不過東南八省總的來說還算太平。」
瓜爾佳.元寶因為祖祖輩輩生活在廣州,因而能說一口純正的廣東話,在南邊行走方便,不像肅順這樣一口京片子,人家一聽就知道和渤海國有關係,所以就被派到南方活動,一方面開設北貨行販賣皮毛、人參、馬匹替渤海國籌集軍費購買軍糧;一方面又負責收集南方的情報,所以對東南八省的情況非常瞭解。
他道:「因為東南八省的士紳、商人、官府已經勾結成了一體。朱逆所行的新政雖然對升斗小民不是太好,但是士紳、商人還是得到利益的。士紳做官的機會比原來多了,而且漕賦免征對士紳也是有利益的。商人就更不用說了,朱逆是商人出身,所實行的都是有利工商的辦法。而且在廣東、福建、江南等地,紳商的界限模糊,豪門名紳往往兼營商業,他們都是新朝的得益者。而湖南一省則出了許多勳臣大員,湘湖理學派在新朝極受重用。因而江南、閩粵、湖南這些地方的士紳豪商都和朱明是一夥的。自然要壓制住當地的熱血士子,不許他們挺身而出捍衛聖人之學了。
而四川省這兩年都是軍政治民,地方上的士紳、商人、官府雖有勾結,但不是一體。同朱明朝廷的關係也不深,更有不少人還心向我大清!」
肅順一怔,將聲音壓到極低:「真的嗎?川人還心向大清?」
元寶道:「千真萬確,從四川過來的客商都這麼說,當下的四川還不如大清那時候呢!」
「是嗎?」肅順皺了下眉,心說什麼叫「當下的四川還不如大清那時候」?現在全中國哪兒都不如大清一統江山的時候!
「那是當然了。」瓜爾佳.元寶笑了笑道,「朱逆對東南八省是用心在治理的,雖然比咱大清的皇上差遠了,但總歸是用了心思的。四川那邊則是放手不管,只管要銀子,六爺您說能好得了嗎?而且四川不比通著海口的江南、閩粵,民人活不下去還能往外面去闖,這蜀道可是難如上青天的!」
「有道理!」肅順點了點頭,好像看到了什麼希望。「我得走一趟四川,得親眼見識一下這四川是怎麼個亂法!」
「去四川?六爺,皇上還等您帶著糧食金銀去草原呢。」
肅順揮了揮手:「這事兒可以讓別人去做,跟我過來的景順辦事牢靠,讓他去辦吧。元寶,你難道沒有瞧出來,這四川搞不好就是咱大清復興的機會啊!」
「四川?六爺,那兒離蒙古可遠呢!」
「離蒙古遠,離藏邊可不遠!」肅順輕笑一聲,「元寶,西邊的和咱們皇上到底是親兄弟!」他輕聲道,「你大概還不知道吧,今年春天,四阿哥和僧格林沁領兵去了西寧,同柴達木蒙古29旗的札薩克會盟,取得了他們的效忠,估計這會兒已經向**進兵了。」
「什麼!四阿哥和僧格林沁要去**了!」瓜爾佳.元寶吸了口氣,「皇上知道了?」
肅順點點頭:「已經知道了。」他看著瓜爾佳.元寶,「皇上說,四哥和他都是先帝的兒子,都是大清復興的希望,無論是誰都有資格擔起這個重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