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到城前,只見為首一名大臣痛哭失聲,仰天大慟。
「你哭什麼?」林躍用馬鞭指著他道。
那大臣哭得物我兩忘,竟似未聽到林躍斥問。只見康喬跪行數步,稟道:「這是總理大臣賈全,他素來不拘小節,今日是過度悲傷難以自己,請大人不要見怪!」
「哈哈,看來除了賈全一人,其餘人等還是歡迎本帥的!」林躍看著敵國的總理大臣只能在自己的馬前痛哭,不怒反喜。這一刻,他才真正感覺到征服帶來的強烈滿足感。
長號齊鳴,蘭頓重騎兵兵團首先入城,其後是步兵團和輕騎兵團……
世元386年一月二十日,王朝都城王城自王朝建都以來第一次陷落。
林躍軍入城之後,果然秋毫無犯,或者說王城人毫無反抗。市民們除了乖乖地交出家中的糧食被褥,並未遭到更多的侵擾。其實,只幾個大糧倉的屯糧,就足以讓林躍軍團心滿意足了。
在難得的和平氣氛之中,數十萬人在一個城裡,總難免有一些小磨擦。
因為林躍再三重申,不准蘭頓軍人間yin搶掠,是以將士們都規規矩矩。有個兵團長實在忍耐不住,便叫了個舞孃到軍營裡。不久,外面的士兵聽到爭執,只聽那兵團長罵了一句「只聽過賣藝不賣身,還沒聽過兩樣都不賣的!煙花女子還立什麼貞節牌坊!」然後便是那女子聲嘶力竭地大聲呼救,後來又是那兵團長一聲慘叫,大罵一聲「婊子」……
舞孃屍體被抬出來的時候,雙手緊緊護著自己的衣領,怎麼也掰不開。從她被撕破的外衣裡面,可以看到纏了一層又一層的白布,結頭不下數百個。有點見識的老兵說:「這女子是帶著死志來的,好歹給她埋了,立個碑吧。」於是,軍士們在東門外給那誓死不賣身給蘭頓人的舞孃立了個墳,墳上的木片刻著她隨身玉珮上的文字——「藍磨坊」。
***
韓布的四萬八千名禁軍,離王城還有三百里。
春雨今天突然大了。
王城失陷的消息在半小時前送到韓布手中。
韓布下了馬,對著西北方向望了一陣,然後放聲大哭。與賈全一樣,他是抱著振興王朝的夢想輔佐鐵西寧的。和賈全一樣,直到王城陷落,他才體會到這座千年古都在王朝人心目中的地位。
和賈全不同的是,他更年輕,他的哭聲豪壯而悲憤。
四萬八千名戰士在他身後,也都下了馬。與主帥不同,他們沒有權力這樣放縱自己,只是強忍著淚水遙望西北,任雨水和無聲的淚水混在一起,滑落在王朝的土地上。
韓布哭到最後,哭聲已變成怒吼,他對天怒吼三聲,然後是一聲長嘯,振動山谷。
接著,他也不拭淚,跨上戰馬,舉起手中的大劍,對著士兵們道:「馬上回刺尾!王城,我們一定會打回來的。戰士們,把憤怒藏在心底,我們要蘭頓人雙倍地償還!」
「報數!」
「歸隊!」
四萬八千名戰士很快重新整隊,向刺尾回撤。因為雨水的緣故,看不出他們是否哭過。只有一雙雙通紅的眼睛,默默地表達著心中的屈辱和悲憤。
***
雲鏡南再次回到布魯克城。
古思對雲鏡南的到來大感意外。從固邦平原北部到布魯克,少說也是十多天馬程,而雲鏡南僅帶著幾個近衛便跋涉而來,必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阿南,你怎麼來了?」古思迎出門外。
「阿箏在不在?」雲鏡南解下蓑衣,不顧頭上的雨水,便拉著古思急急向裡走去。
「陛下不在,發生了什麼事?」古思急道。
「她不在就好。阿思,我和你商量個事。」雲鏡南把古思拉進屋內。
「說吧,你急成這樣的,一定不是小事。」古思信任地道。
雲鏡南凝視著古思的雙眼,鎮重地道:「阿思,你聽清楚了……我想布魯克軍到刺尾去。」
「不可能!」古思的第一反應。
「阿思,我想了十天,是很鎮重地向你提出這個問題的。你再好好想想,不要這麼快回答我。」雲鏡南道,目光很焦急。
古思看著雲鏡南,雲鏡南眼中的焦急讓他平靜下來,稍稍理了一下思緒,古思道:「布魯克軍不能離開,主要原因是,庫克有二十萬蘭頓生力軍……鬼知道止不止二十萬。我率軍一走,布魯克和飛羽就肯定要丟了,到時候,陛下連一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如果阿寧撐不住了呢?布魯克城還有什麼意義?」雲鏡南道。
「你是說林躍北上和蒲力雙面夾擊刺尾?」王城淪陷的消息還沒傳到布魯克,古思輕鬆地道,「我一直在等林躍的消息,他繞到刺尾西面的時候,就是刺尾軍反擊的時候了。」
雲鏡南搖了搖頭,頹然坐回椅子上,喃喃道:「連你都沒有想到,阿寧必定不會預先防備。」
「阿南,你的意思是?」古思不覺得自己的邏輯上有什麼漏洞。
「我想,我如果是林躍,絕不會攻擊刺尾,而是捨近求遠,攻佔王城。」雲鏡南道。
一道閃電遠後,一陣驚雷隆隆之聲,由遠及近,經久不消,彷彿天都被雷炸出了個窟窿。
古思臉色鐵青,覺得全身乏力,扶著桌子才不至於坐下,道:「就像你掐住糧道一樣,如果王城被佔,等於是斷了刺尾的援軍。而且,林躍可以搶在蒲力之前先立一個首功……我怎麼會想不到呢?」
「如果幸運的話,現在林躍可能還在前往王城的路上。阿思,為今之計,只有你率軍全力支援刺尾。不管王城是否淪陷,刺尾都需要布魯克的幫助!阿寧要是垮了,十座布魯克也沒有意義,到時候,你和阿箏將要獨力面對上百萬蘭頓軍!」雲鏡南急道。
「我要去說服陛下,這需要一點時間。」古思為難地道,但是他已接受了雲鏡南在戰略上的判斷。他這時的心情是很懊惱的,聯鐵抗敵是雲鏡南早在幾年之前就定下的戰略,可是這幾年古思並沒有做到。
他做到的只是「不與鐵西寧發生衝突」,如果早一點拋開成見,韓布就不會拖延去刺尾的時間,鐵西寧也不至於在刺尾苦苦支撐。如果能早一點完全摒棄自私,他就會像雲鏡南一樣頭腦清醒。
「可是,我不知道有沒有把握說服陛下。」古思道。
「我來說。」雲鏡南急道,「我來說可能會更好些。」
「我在你們眼中就是這樣的人嗎?」門被推開,素箏走了進來。
「陛下!」
「阿箏!」
「阿南的話我已聽到一些,雖然還理不清頭緒,但是我相信阿南。是啊,鐵西寧如果完了,留著布魯克一座孤城又有何用?古思將軍,你可盡提布魯克軍前往刺尾。」素箏在這時表現出來的果斷,連古思都自愧不如。
「那陛下您?」古思道。
「給我一萬人,把管豐留給我。我要留下疏散百姓,然後去刺尾城會合。」素箏道。
雲鏡南馬上明白了素箏的意思,她不想給百姓造成倉皇的印象,於是點頭道:「我覺得可行,但是阿箏在疏散百姓之後不要去刺尾,這一路上都是蘭頓人的控制區,太危險,還是直接北上到固邦平原和聯盟軍會合比較妥當。」
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我會留下來幫助阿箏,盡早了結布魯克的事。夜長夢多,蘭頓王就在庫克,他的鼻子可是很靈的。」
「好,陛下就拜託你了!」兩個兄弟的手緊緊相握。
這也許是兩人最後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無論是前赴刺尾城,還是在固邦平原,二人都處在一場世紀之戰的漩渦中心,都在死亡與生存之間徘徊。
雲鏡南,是除了林躍之外,第二個看清形勢的人。可是,他還是慢了一步。慢就慢在他身處遠離刺尾、王城的固邦平原。千里迢迢,再快的草原烈馬,也沒辦法再挽回王城失陷的命運了。
世元386年一月二十三日,王城陷落三天之後,古思盡提布魯克、飛羽十餘萬精兵,往刺尾開進。出城之時,順便攻了文速軍團一陣,為素箏疏散百姓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一月二十六ri,素箏、管豐率一萬布魯克軍隨雲鏡南北上固邦。
布、飛兩城五十三萬百姓幾乎全部移向阿南要塞,由一沙負責分流安置。一時之間,草原聯盟負擔加重,這也是草原聯盟第一次受到蘭頓西征的不良影響。但從長遠來看,王朝難民為草原聯盟帶去了王朝的先進技術,特別是冶煉、造紙、農耕的技術和人員。
直至二月八日,文速才膽顫心驚地出兵進駐布魯克,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古思肯放棄這座城市。二月十五日,文速軍團又佔據了飛羽,終於相信「天上的餡餅砸中了自己,而且還是肉的」,文速派快騎通報了蘭頓王,並附上扣押了很久的陣亡名單——那是雲鏡南上次攻擊山地營寨造成的傷亡,他一直不敢上報,而且瞞報可以多領幾個月軍餉,讓陣亡士兵為自己掙錢,何樂而不為?
二月二十五日,文速伯爵感激涕零地掛上蘭頓帝國最高榮譽之一「帝國飛鷹勳章」。
(歷史證明,雲鏡南建議古思放棄布魯克城無比英明,丟開一城之地,使布魯克十多萬軍隊得以從固守狀態解脫,這對戰場形勢的影響是巨大的。雲鏡南沒有對古思明說的是:他的靈感,來自於水裳不經意間壓壞的軍事沙盤。)
韓布還未回師,王城淪陷的消息就已到了刺尾。
刺尾城二十萬大軍坐不住了,軍士們紛紛走出營房、帳篷,不安、焦慮、茫然的情緒充斥著軍營。
「幹什麼?為什麼不呆在營裡?」
「大人,聽說了嗎?王城淪陷了!」
「什麼!怎麼回事……」
……
軍營裡的嗡嗡聲象蒼蠅一樣傳來,鐵西寧知道王城的壞消息已經在軍中傳開,他比軍隊提早一天知道了這個消息。
「通知各兵團長到我這裡議事!」鐵西寧決定做點什麼。
傳令兵用了一個小時才把各兵團長找齊,原因是各地方軍都在自己的軍營裡進行「戰爭形勢預判」的熱烈討論。
鐵西寧微笑著等待各兵團長到來,絲毫不露煩燥之意。
上官貞泉是最早到的,靜靜地坐在座位上。其他兵團長陸續到來,看到鐵西寧的架勢,開始在心中嘀咕「王城淪陷的消息是不是假的?」
待得最後一個兵團長粟豐城主酈子期也到了,鐵西寧開始講話。
他的第一句就是「林躍軍團一月二十日進駐王城」。
兵團長們騷動起來,他們雖然都剛在自己營裡開了小會,也知道王城淪陷的消息不假,但這個消息經過鐵西寧親口證實,感覺大不一樣。
鐵西寧的第二句話是:「這是朕等了很久的消息,現在到了我們收拾蒲力兵團的時候了!」
兵團長們又是一片騷動,但這一次眾人臉上多了一點疑惑,目光齊聚在鐵西寧身上,七八個兵團長都有一句話沒說出來:「陛下的頭是燒壞了吧?」
只有上官貞泉微微頷首,靜等鐵西寧說下去。
「大家都知道,自從林躍分兵南下,我們正面的蒲力軍團就只剩下四十萬人。這本應是我們殲滅蒲力所部的大好機會,只可惜蒲力生性怯懦,不敢強攻,一直在保存兵力。如今,林躍到了我們背後,我們終於等到了殲滅蒲力軍團的機會……」鐵西寧娓娓道來,彷彿一切都是他刻意安排的。
「陛下,我們的家小都在本城。林躍佔了王城,下一步就將威脅到地方各城了。」極樂軍兵團長道。
鐵西寧出乎意料地未對魯莽插話的兵團長發火,耐心鼓勵道:「只要我們在刺尾的這一戰打好了,林躍必然東來馳援蒲力,不會到地方上去。」
然後他開始佈置第二天的戰鬥:「粟豐軍團前軍,負責防守城門;極樂兵團埋伏右翼,瑞郡兵團在左翼,祖龍兵團負責最關鍵的那一步……」
這場會從ri上三桿一直開到黃昏日落,鐵西寧與眾兵團長就戰術細節做了諸多假想和預防,用他的話說就是「明天一戰,一定要砍下蒲力的腦袋」。
祖龍兵團的任務是最早討論完的,剩下的時間裡只是時不時對其任務作一些細微調整。上官貞泉一直在看著鐵西寧,在她眼裡,這位年輕的王朝皇帝,身上湧動著不可思議的血液。無論什麼困難,在他這兒似乎都不是問題。
「他竟然能用這樣一個反守為攻的計劃來化解危機!」上官貞泉的目光中是敬佩,是好奇,更多的是心中深深的仰慕。
待得她看到鐵西寧看過來,問她「貞泉,你還有什麼問題?」,她才發現會已經散了,忙低下頭道:「陛下,沒什麼問題,我該回營安排各騎將的工作。」
「明天的戰鬥會很慘烈,」鐵西寧走到上官貞泉身邊,「我想,你明白朕把你安排在外圍的用意吧?」
「恕貞泉愚鈍,請陛下明說。」上官貞泉的聲音微如蚊吟。
鐵西寧將手放在上官貞泉的肩上,低聲道:「朕不想你出事。」
上官貞泉沒想到鐵西寧會如此直白,愕然抬頭,迎上的是鐵西寧深情如潭水的目光。
她咬了咬嘴唇,想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可是卻身不由己地靠上前去。
「陛下,你明天也要小心!」
「什麼?我聽不到呢!」
「我也不想你出事。」上官貞泉仰起頭,將嘴湊在鐵西寧耳邊道。
「太遠了,聽不見!」鐵西寧順勢將上官貞泉輕輕抱住。
上官貞泉嚶嚀一聲,緊緊貼在鐵西寧胸前。
鐵西寧的臉摩了摩上官貞泉的髮際,嘴唇向她的臉上吻去,慢慢地移向她的紅唇。
上官貞泉只覺心中一陣狂跳,那心兒都要跳出軀殼了,可她畢竟是第一次和男子如此親近,心中多少有些戒備:「他是個皇帝,想要哪個女子還不是召之即來,我……」
她猛地推開鐵西寧,然後對著一臉失望的鐵西寧急急道:「我還要回兵營,佈置明天的作戰。陛下,我先去了!」說完紅著臉一陣風似地跑出營去。
在戶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吹了一陣涼風,上官貞泉總算聽不到自己的心跳,這才紅著臉往祖龍軍營而去。
兩個鐵西寧的近衛低聲交談:
「我猜上官兵團長不會超過二十歲。」
「怎麼看出來的?」
「你看她剛才離去時的樣子,居然還蹦了一下,就像我女兒得了個大紅蘋果。」
「呵呵,老兄你耳背了不是……」
***
次日,刺尾城上空萬里無雲。
蒲力起了個大早,像往常一樣,他要巡視各個軍營。最近都沒什麼戰打,或者說是他不願意打,這多少會讓士氣鬆懈下來。因此,他按照庫克軍校的理論,給士兵們佈置了很多研究課題,諸如「除了雲梯,請想出三種以上登上城牆的方法」、「瑜珈和辟榖誰更節省糧食」、「如果你與韓布單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