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
「阿南,阿南。你看,這是《布魯剋日報》哦!你在上面呢!」水裳興沖沖地找到雲鏡南。
「說我什麼了?」雲鏡南看著軍事沙盤,頭也不抬。
水裳拿著報紙念道:「咳咳……384年年度王朝婦女心目中的最佳靚仔評選,你是第二名呢!連古思都排在你後面。鐵西寧才第五名,桑奴第八十五名,辛巴居然第六十名。」
「第一名是誰?」
「是德德。這報上說,他榮登首位的理由是從一而終,燒得一手好菜……」
「嗚嗚!」
「你傷心什麼?」
「一說到德德,我就想到青蛾,就想到蝶兒,還想到小德德,他這輩子會說的第一個詞是媽媽,第二個詞居然是報仇!」雲鏡南傷心欲絕。
「這都哪跟哪啊!」水裳鬱悶死了。
……
水裳不得不徹底放棄讓雲鏡南恢復舊日性情,她安慰自己道:「也許阿南成熟了以後就是這樣的。」
雲鏡南現在最關心的是林躍軍團的走向。每天,古思斥侯都會送來最新情報。雖然所謂「最新戰況」也已經事隔十天以上,但雲鏡南還是很認真地分析計算。
他花在軍事沙盤上的時間越來越多,代表著林躍軍的小石人也一步步向北逼近,每逼近一分,雲鏡南的話就越少。
「阿南,你說鐵西寧這次能不能守得住?」水裳問道,她是分析不來戰局的。
「我擔心的不是林躍打刺尾!」雲鏡南說完又把頭埋到沙盤裡去了。
「阿南可能真的腦袋出毛病了。」水裳同情地看看雲鏡南,把晚飯放在沙盤上。
「光當!」餐盤架在沙盤的一個突起處,那突起的城堡不堪重負,立時崩塌。
「對不起,阿南,我不是故意的。」水裳小心翼翼地將餐盤拾起,然後去堆那個崩塌了的城堡,可怎麼也堆不起形狀了。
那個倒下的城堡正是布魯克城,紅紅的辣汁撒了一片,像鮮血一樣。
「對不起,阿南。這還是布魯克城呢!」水裳內疚死了。
「上天在預示什麼呢?」雲鏡南一點都沒有生氣,對著崩塌了的血紅城堡又陷入苦思之中。
闖了禍的水裳趁機溜了出去。
***
刺尾城外,西征軍大營。
蒲力興奮地在大帳裡走來走去,正興高采烈地鼓舞士氣:「諸位,我們西征軍的副統帥林躍公爵,已經攻佔了刺尾。他將繼續北上,配合我軍主力夾擊刺尾。鐵西寧的日子不會長了!請諸位務必精誠團結,耐心地等待最後勝利的來臨!陛下昨天已經來信嘉獎,他說,等到拿下刺尾,在座的各位兵團長的爵位全部晉一級。」
「通」,一個兵團長不小心睡著了,頭磕在桌子上。他旁邊的兵團長忙碰醒他。
蒲力拉下臉來,道:「亨特將軍,你剛才是不是走神了?」
「沒有,沒有。」叫亨特的兵團長忙抹了抹口水站起來,「我聽得很清楚,爵位晉一級,晉一級。」
「好,很好。」蒲力對下屬能夠在磕睡時認真聽講表示讚許,「可是,對於陛下的莫大恩寵,亨特將軍好像不是很興奮哦?」
「回蒲力大人的話,」亨特兵團長站直身子道,「我不要爵位,只想要男人。」
下面一片哄堂大笑:
「亨特,你還有這嗜好啊?」
「亨特,打戰打暈了吧?你喜歡男人,那三個老婆都送給我吧!」
亨特卻不理眾人哄笑,繼續道:「我的一千五百個騎士領,現在全都沒人耕種,只剩下些女人。爵位能當飯吃啊,莊園才是最重要的。」
話糙理不糙,亨特倒是說出了各位兵團長的心裡話,大帳裡一下沉寂了。西征已經消耗了蘭頓帝國太多的元氣。
「不識抬舉!」蒲力暗罵一句,然後換上一副面孔正色道,「會有的,壯丁會有的,莊園也會變好的。陛下就算虧待了別人,還能虧待了你們嗎?放心吧,有我蒲力在,絕不委屈了大夥兒!」
會議在沉悶的氣氛中結束。
「林躍,你怎麼還沒打到刺尾啊!」面對日益低糜的士氣,蒲力對林躍的牽腸掛肚絕不亞於熱戀中的情侶。
(世元385年末威烈城失陷,是古思軍事生涯中最重大的失誤。「威烈、飛羽戰役,我失去了最得力的將領,也失去了阻止林躍進入王朝腹地的機會。威烈城之失,其悲痛遠遠超過了我失去自己的左手。《維洲戰史——古思列傳》」)
西南望的早春,蕭瑟蒼茫。第一場春雨從厚重的雲層上落下來,淅淅瀝瀝地打在大地上,將那些還未來得及化去的山野間的斑駁冬雪,打得與黑泥混在一處。路邊不時有一些歪歪斜斜的乾草垛,那是農家準備的冬草。
「春雨都來了!又是一年。」林躍感歎道。
小時候在波旁的春天,意味著歡樂、踏青、綠色。而眼前在異國他鄉的這個春天,卻是煩愁、無奈、骯髒。馬蹄上濺了冬雪化出的泥漿,春雨落進甲冑裡,把戰袍濕濕地貼在身上,這一切,都讓林躍討厭。
隊伍忽然停了下來,到造灶的時間了。
林躍閉上眼睛養了一會兒神。
「大人,用餐了!」近衛送來一碗飯食。
那碗中是新蒸的米飯,有一撮新鮮的野菜葉,兩片紅色的臘肉鋪著,嫩綠醬紅,配起來倒也好看。
林躍愣了一下,他抬頭看了看近衛,那近衛忙解釋道:「開春了,採到些鮮野菜,怕糟蹋了這頓好飯,就配上兩片臘肉。這飯,只有兵團長以上的才有。」
「哪來的臘肉?」林躍看出這臘肉與軍需團的供應不一樣,便何況軍需團已經斷了三個月。
「從前天路過的村子裡弄來的。」近衛低下了頭,那個村子被洗劫一空,有三個農夫被殺。
「哦。」林躍的眉頭動了一下,陷入長長的沉默。
「大人,趁熱吃吧!現在條件不好,……」近衛以為林躍吃不下去。對於錦衣玉食的貴族,這樣的飯菜確實難以下嚥,只是林躍骨子裡先是軍人再是貴族。
林躍聽到了那近衛嚥口水的聲音,放下碗道:「我不餓,想四處走走。」
「那這碗飯……?」
「你吃了吧!」林躍是真的吃不下,他無法下令禁止「就地補給」,但卻抑制不住對這種違紀行為的反感。用「我不餓」這種方式稍稍保持一下心底最後的原則,對他來說會好受一些。
林躍朝最近的一個行軍灶走去。才未走出幾步,那個近衛又跟了上來。
「怎麼,你也不餓嗎?」林躍笑道。
「現在不餓了!」近衛抹了一下嘴,「飯好香啊!春天就是好,野菜多……」
林躍的心驀地酸了一下,繼續向前走去。普通士兵的伙食更差,大部分士兵連野菜都沒有,只能就著燒開的雪水配堅硬的鹹飯團和韌性十足的煎餅。
「這些王朝人夠狠的,像約好了一樣,不戰而走的燒糧庫,死守到底的也燒糧庫,害得我們連一點補給都搞不到。」那個近衛是林躍身邊話最多的一個,「大人,等我們打下刺尾,是不是就有吃的了?」
「你怎麼知道我們要去刺尾?」林躍笑道。
「大夥兒都這麼說。」那近衛道。
「是嗎。」林躍自己點了點頭,自言自語道,「是啊,全天下都知道我林躍要直擊刺尾西線。」
西南望是王朝腹地最關鍵的「十字路口」,其西面四百里直通極樂城、東荒地,東面大路直指三百里外的鳳竹、刺尾,南接南袖諸城,北通王城。
林躍軍團沒有直擊刺尾,而是繼續北上。
北面六百里,是王朝的京都——王城。
「急行軍!」
「各部就地補給!」
林躍軍團剛過西南望,突然捨近求遠,放著攻克刺尾、圍殲鐵西寧的大餡餅不要,直撲向防守空虛的王城。
「大人,這樣下去不行!」林躍的兵團長急了,「糧草不繼,士兵們都餓著肚子呢,哪有體力急行,昨天一天,我們兵團就倒下一百來號。」
林躍立即發怒了:「這不是講條件的時候!命令就一個,盡快趕到王城,盡快打下王城。沒有糧食,就地解決!」
「就地解決」的命令從主帥口中親自說出,林躍軍團馬上放手大幹。
十餘萬軍隊兵分三路,齊頭並進,過村劫村,過鎮掠鎮,即使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山野之地,也要把麂子、野豬一掃而空。
這是王朝腹地數十年來最大的一次災難,連世元368年的曠古大旱災都比不上。
這數百里的王朝百姓,一直未遭受戰爭之害,大多都還留在村鎮裡。當林躍軍團突然出現,搶走他們的牛羊驢騾、剛下蛋的小母雞、醃在罐裡的鹹菜……百姓們尤自醒不過神來,有些人甚至叫道「天殺的賊兵,比羅蒙還狠,他至少不搶鹹鴨蛋!」
軍隊在瀕臨滅亡的時候,像狼群一樣暴發出獸性,互相協作,無堅不摧。兩三天之內,每個士兵至少都沒挨過餓。
將士們再一次歎服於林躍公爵的英明指揮:「幸好沒往刺尾去,還是這條路的油水多。」
另一個打了個飽嗝,滿足地道:「現在我一個人可以幹掉六個王朝軍。」
***
刺尾軍塞,沙塵漫天,遮天蔽日。
鐵西寧手中拿著三百里快騎軍報,微微顫抖。
「我最擔心的事發生了。」他道。
「陛下不必過分憂慮,王城只是一座空城,意義不大。待我們收拾了蒲力,再掉頭回去不遲。」韓布安慰道。
「韓布,你說的是王朝的軍事地位,可它是王朝的都城啊!」鐵西寧將軍報在油燈上點燃,「王城就像王朝的一面軍旗,它一旦陷落,後果不堪設想。全王朝的城主都在看著刺尾,到現在刺尾才集結了二十萬人,處在觀望狀態的地方軍隊至少還有十多萬。王城一旦淪陷,不但處於觀望位置的各城會信心大失,連現在城中的這些地方軍也會軍心不穩,王朝軍力將面臨崩潰!」
韓布也沉默了,和鐵西寧一起看著軍報燃成灰燼,黑屑痛苦地在余焰中掙扎,最後蜷成一團。
「你帶著禁軍和羽林趕往王城,這個消息盡量不要讓地方軍知道。」鐵西寧握緊拳頭,做下決定。
鐵西寧從王城帶來的羽林和禁軍,經過招募補充,現在達到近五萬人的規模。這是他唯一可以完全掌控的軍隊。
「這……」韓布遲疑了。
「怎麼,你沒有信心?」鐵西寧道。
「林躍軍補給不足,勞師遠征,孤軍深入,雖有十萬之眾,但韓布提五萬軍馬足以將其擊退。」韓布挺起胸膛道,隨後面露憂色,「臣指的不是這個,而是陛下的安危!我領軍離開刺尾,各地方軍必定生疑,到時候軍心不穩,而陛下身邊又無可信之人,到時候……」
「韓卿不必多慮,盡量打好阻截林躍之戰便可。」鐵西寧道。
「陛下,還是我留在刺尾吧!」韓布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
「你留在刺尾?你能鎮得住這些地方軍嗎?不要再說了,這事我已經決定。你的擔子也不輕,要用五萬人擊退十萬敵軍啊!」鐵西寧道。
「是,陛下。我下午就出發。」韓布決定偷偷留下二千最精銳的羽林軍以防不測。
這一天,離林躍軍團從西南望出發已有三天。
***
六天急行,ri行百里,林躍終於見到王城東面那條著名的地裂鴻溝,軍團兵臨王城城下。
王城城外,十萬林躍軍團團包圍,水洩不通。
「頂胸收腹,讓敵人看看我們精神飽滿的樣子。」一個蘭頓騎將在軍陣前整束隊伍。
「是!」
騎將滿意是點點頭,望向王城城頭。
城頭上只有三五面軍旗,幾個文官在上面探頭探腦。
「我一箭都可以把他們射下來,真不知道林躍大人還在等什麼。」騎將很不耐煩。
那幾個在城頭探頭探腦的文官正是此時王城中最高級別的大臣。包括總理大臣賈全、農業大臣康喬、牧業大臣巴斯穆、水利大臣高寧秀。
他們腳下,是一片慌亂之中的王城。市民們手足無措,背著家裡的金銀細軟,一股向東,一股向西,撞在一起的人流互相通著信息:「西門出不去!」「東門外也有蘭頓人!」最後,數十萬市民都集中在中心廣場前。
在各門維護秩序的,是各大臣的家丁,以及少數自告奮勇參加戰鬥的市民。這樣的烏合之眾,加起來也不過五千之數。
「看來凶多吉少!」牧業大臣巴斯穆的白鬍子顫抖著。
總理大臣賈全回顧幾位同僚道:「大家有什麼建議嗎?」
沒有人吱聲。
「那好,集中城中一切可以抵抗的力量,玉石俱焚!」賈全道。
他是鐵西寧上台後任命的總理大臣,雖然現在的總理大臣權力不及前朝,但仍算是眾臣之首。
一眾文臣立時炸開了窩。
「不行,打不過的!城裡能打的最多三千人,我建議投降!」水利大臣高寧秀道。
「投降也是個辦法!聽說林躍治軍還算嚴,應該不會擾民。我們自己拼了老命沒關係,怕得就是惹惱了林躍,把全城的命都搭上!」農業大臣康喬說話就比高寧秀委婉得多。
牧業大臣巴斯穆亦插上道:「再說,王城是國都,一旦打起來,會損害文物的。王殿、城牆、包括幾條老街,幾位大人的家宅,都是王朝文明的瑰寶啊!如果它們被毀,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
賈全冷哼一聲,瞪了巴斯穆一眼,厲聲道:「連國都都被佔了,還談什麼對不對得起列祖列宗!」
被他這麼一喝,眾大臣暫時都禁聲了。
賈全看著這些同僚,連面對自己都無法挺直腰桿,頓時意氣消散,頹然道:「大家準備一下,準備投降吧!」
五分鐘後,四面白旗在王城四個城頭升起。
林躍聞訊來到前軍,壓抑住心中的喜悅,命令旗手打旗號同意受降。不久,城頭上用竹籮徐徐放下一個人來。
那人被帶到林躍面前。
「降臣康喬拜見林躍大元帥!」農業大臣康喬拜倒在林躍馬前,長伏不起。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來降嗎?」林躍笑道。
「經幾個留守王城的老臣商議,派小臣前來磋商。」康喬不敢抬起頭。
「要和我談條件?」林躍笑了笑,「說吧,有什麼要求?」
「那……小臣斗膽進言。第一,請大人約束軍隊,不要擾民……」康喬抬頭看了看林躍,見他面無怒色,這才繼續道,「第二,請大人不要毀壞王城文物。第三,請大人善待王朝官吏軍人。」
「如果不是為了前兩條,本帥早就揮兵攻城了。至於第三條嘛,只要是不反抗我軍的人,我林躍絕不為難。」林躍道。
「小臣代表全城謝大帥!」康喬老淚縱橫。
「去吧,限半小時之內開城投降!」
「是!」
康喬回到城中不到十分鐘,南門大開,王城的大臣官吏列隊出迎。
林躍策馬率軍到城門處納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