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頓王不相信,一「兵」不拔的憶靈會容許兩千民間義勇軍支援西征,所以藍河義勇軍一定具有半官方性質。所以,義勇軍失蹤和固邦失陷這兩件事天天交纏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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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河公國方面這段時間一直頻繁地與各地貴族接觸。幾個月時間裡,與藍河進行過私下會談的公爵達到三人,伯爵十五人,侯爵四十人,子爵男爵根本就無法得到會談的機會,只能托更高級別的貴族一併會談。
會談的內容大多是在藍河置業。
最初,內地貴族到藍河置辦地產,無非是想轉移資產,從而躲避兵役。在他們眼中,藍河公國是唯一一個敢反對徵兵的地方。
雖然隨著越來越多的貴族資金湧入藍河,有識之士也看出這未必是長遠之計——王室遲早要收拾藍河的。
但身處那種境地,難免會隨波逐流。現實擺在眼前,不隨大家走這一步就必須把領地裡的壯年都送上戰場,包括自己的兒子;而隨大家走出這一步,或許還有可能避過兵役。
在憶靈的默許下,君悅開始將藍河境外,恩山以北的草場都拿出來賣了,有些甚至是無人放牧的無人區。
「既然已經做了,就做得徹底。現在,就等著王室和我們撕破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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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鏡南和古思在摧毀了禹頓軍團後,把整個禹頓營地夷為平地,在布魯克作了簡單的集結。
少了十多萬窺視布魯克的蘭頓軍,布魯克有十萬人防備東面的庫克城就足夠了,第二天,古思便換上五萬布魯克生力軍殺向飛羽。而雲鏡南將四萬聯盟軍遣回阿南要塞,留下六萬輕騎準備北上固邦平原。
「蝶兒,此次北上是為阻斷敵人糧道,雖說不上有多危險,但機動性很高,比較累。你跟著我不方便,還是回阿南要塞吧!」雲鏡南雖然捨不得蝶兒,但不得不和她分開。
蝶兒笑笑道:「去吧。我真恨不得自己像水裳姐那樣,就能和你長相廝守了。」
「可是,你為什麼就是不肯……」雲鏡南的嘴馬上被蝶兒封上,他搖了搖頭,輕輕將蝶兒的手握住,「我不問了,我知道你心裡是有我的。不管你要考慮多久,我都會等。」
「我走了。」雲鏡南深情地望了一眼這個他始終讀不透的女孩,轉身上馬。
蝶兒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兒,目送雲鏡南向軍陣馳去。
「出發!」
「與狼共舞騎兵團,起步!」
「風勇士騎兵團,起步!」
「蒼鷹騎兵團,起步!」
雲鏡南很快淹沒在軍令聲和飛揚的塵土中。
「蝶兒姑娘。」素箏不知何時出現在蝶兒身邊,兩眼凝視蝶兒,「你好像並不擔心阿南。」
「何以見得?」蝶兒苦笑道。
「直覺吧。」素箏笑得並不自然。
蝶兒道:「只是,每一次看他上戰場,總覺得可能是最後一次……」
「不會的。」素箏信心滿滿地道。
「你好像很瞭解他?」蝶兒終於轉過頭來。
「我愛他。」素箏略帶挑畔地揚揚眉毛,「在你出現很久以前,我就愛上他了。」
她的思緒回到了少女時代的那個宮廷宴會,年輕的公主坐在宮廷石廊上小憩片刻,在夢中她感覺到自己飛到雲上,潔白的雲朵居然如天鵝絨被一般柔軟,放在唇邊還散出一絲絲甜味……夢醒時眼前那個年輕軍官的臉是那樣英俊……
蝶兒居然沒有一點酸意,平靜地道:「看得出來,你很愛他。」
素箏寧願蝶兒刨根問底地追問,那麼她就會給蝶兒說自己和雲鏡南的故事。可是蝶兒好像一點反應也沒有,這讓她覺得自己的「進攻」如同泥牛入海。
「阿南很招女孩子喜歡的……」蝶兒的目光依然平靜如水,「這樣的亂世,誰又能知道自己能走多遠。」
蝶兒的話語中有說不出來的憂傷,這讓素箏覺得自己有點無理取鬧,同時也對大度的蝶兒生出好感:「蝶兒,放心吧。只要有阿南在,什麼樣的困難都會過去的。」
蝶兒終於轉過臉來看著素箏了,臉上遮不住的關切:「可是,這次蘭頓帝國的兵勢太盛。就算是合草原與王朝之力,也難以抵擋啊!」
「阿南堅持要北上,不就是去截蘭頓人的糧道嗎?大軍最怕的就是軍需。在這點上,我支持阿南的戰略方向。」素箏道。
「我以為你支持古思大人呢。」蝶兒已不再向之前那樣與素箏疏遠。
「古思想得也沒錯,他是從我們復國的角度考慮的。可是我總覺得,從阿南的思路走,更有利於全局。」自從古思的斷腕事件之後,素箏似乎一夜之間成熟了。
蝶兒沉默了,她沒有素箏看得那麼遠。
「但願吧。」長天碧草間,聯盟軍的旌旗軍馬已經成了一條黑線,直融向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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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至少有兩個騎兵團。」水裳恨恨地罵道。一支長蛇般的糧車隊從前方蜿蜒通過,而旁邊守護的蘭頓騎兵幾乎和民夫的數量一樣。
「吁!」辛巴輕輕地拍了拍不耐煩的戰馬,阻止了它翻身伸伸懶腰的企圖,「是見鬼了,怎麼最近的糧隊都有這麼多軍馬護衛?」
他們已經在草叢中潛伏了兩個小時,連戰馬都已經不耐煩。一般來說,馬是最不願意躺下的動物,除非生病。然而經過訓練的戰馬又是另一回事。
「早知道在前一陣護衛軍少的時候就先動手。」水裳懊惱地道,「都是阿南,說什麼要統計一下敵人的軍需流量。這倒好,我看沒機會下手了。」
水裳帶來的聯盟軍戰士只有三千多人,這近一個月來,主要是摸清蘭頓人的糧道走向,大部分士兵都被派出去哨探,帶在身邊的只有一千多人。
而從三天前開始,護送糧隊的蘭頓騎兵開始大幅上升,從原來的一兩千人升至數千人,甚至出現眼前這樣兩個騎兵團重兵押送的情景。
不過,雖然負責統計軍需流量的這批聯盟軍手癢難當,卻沒有一支隊伍違背水裳的命令。這在兩年前是無法想像的,水裳也感到很欣慰,她和雲鏡南的苦心沒有白費。
雲鏡南一個月三十天至少有二十七天在校場——每個月他總是要莫名其妙地消失三天,其中有三次是去威烈城的**偷歡,被水裳逮個正著。但這相對於雲鏡南的個性來說已經很不容易,就連水裳自問在校場端點的次數都沒有他多。
經過十多天偵察,水裳自認為至少掌握了蘭頓人大部分的運糧路線。同時,龐大的運糧規模也讓她興奮不已。
蘭頓人太依賴於這條生命線了!
目前駐於王朝佔領區的蘭頓軍隊共有一百零五萬,其中刺尾前線四十萬,林躍所部三十萬,其餘城市駐軍十五萬,布魯克防線二十萬——此時水裳還未收到布魯克防線癱瘓的捷報。百萬大軍每天約需二百萬升大米,加上被服、武器等必需品以及沿途損耗,這二百萬升大米便要用到三萬民夫。
現在,水裳觀察到的糧道上,每天約有二萬多名民夫在運送補給。這個數字已經很接近預估值,剩下的補給,蘭頓西征軍應該是就地解決的。
「如果我們掐斷了糧道,這些蘭頓人就會不戰自亂!」水裳興奮地道。
「是啊,憑我們這一千人!蘭頓人的糧道沒斷,我的喉嚨要先斷了。」辛巴垂頭喪氣地道。
「別說話,敵人的哨探過來了!」水裳伏低身子。
十數騎蘭頓騎兵正向水裳等人的藏身處飛馳而來,馬上之人有說有笑,顯然未發現潛伏的聯盟軍部隊。
眨眼功夫,蘭頓哨探離水裳所部不過十餘米。水裳、辛巴等人連大氣都不敢出,幸好一叢長草,站立時猶過馬背,因此還藏得住。
那十餘騎騎兵的交談聲順風而來,若在耳邊。
「克洛隊長,你說軍部是不是大驚小怪。現在鐵西寧被壓在刺尾,古思哪會有精力打劫糧隊?一萬人的糧隊,居然派了兩個騎兵團護送。」一個騎兵埋怨道。
「這話咱們私下說說也就罷了。軍部自然有軍部的道理,你沒發現,最近六軍團的補給都不送了。」那叫克洛的隊長道。
「是禹頓得罪了誰吧?」那騎兵道。
「布魯克防線是一級戰區,誰敢為難禹頓?據說是六軍團被滅了。」隊長壓低聲音道。
「那林躍大人和蒲力大人該頭痛了,古思肯定要往從後面捅刀子。」騎兵道。
「那也不一定,說不定這次加強兵力防的就是古思。」隊長道。
「我要是古思,我才不替鐵西寧作嫁衣裳呢!打糧道就搶點糧食,哪有搞回幾座城實惠?」
「你說的也有道理……反正上頭的意思,我們就認了這苦差吧。」那隊長不想再糾纏於這種連王室謀士團都判斷不了的問題。
「隊長,等等我!」
「就你小子事多!我也來一次算了!」
「你小子事多是吧,老子去了你的勢……搭麻的!」辛巴暗叫一聲不好,那幾個騎兵下了馬,一邊解著腰帶,一邊向長草這邊走來。
「豪情盡化流水!」那個洛克隊長居然還讀過幾袋書。
辛巴擔心地看看不遠處的水裳,後者的手已經按在劍柄上了,他甚至聽到了水裳恨恨磨牙的聲音。
這也難怪,那個洛克隊長化去豪情的地點正選在水裳頭前兩米之處。
「唉,沒活路了……」辛巴暗歎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一聲嬌斥……「流氓!」
美女水裳騰身躍起,一劍將洛克隊長砍翻在地。這一劍又快又狠,以至於那隊長倒在地上時,雙手還在襠間。
蘭頓騎兵齊呼一聲,四散逃開。不到五秒鐘,遠處的蘭頓騎兵團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一個騎將呼喝幾下,一個千人隊向這邊直衝過來。
「拼了!」水裳將戰馬拉起,飛身躍上。
「天降神子,阿南為王。呼呀啦,呼呀啦噢噢!阿南王壓把,阿南王壓把……」
千餘名神族戰士一齊高歌《我愛阿南王》,倒也氣勢頗壯。
草叢裡一下冒出這許多滿臉是毛的神族,蘭頓騎兵團頓時騷動起來,剛才派出的千人隊用強弓she住陣角,後面又跟上數千軍馬。
「我們神族,從來是以一當十,跟我上!」水裳素有膽氣。
辛巴手心冒汗,嘟囔道:「就算以一當十,也要拼得個魚死網破!」
水裳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只是藏身處是山邊戈灘,後面是不緩不陡的一個斜坡,如若返身逃走,在坡上馬速更慢,蘭頓騎兵追到山腳處用硬弩追she,後果不堪設想。
「水裳姑娘,水裳姑奶奶,我們會死嗎?」辛巴的馬都騎不穩了,盡顧著打抖。
「閉嘴。兩軍相逢,勇者勝。」水裳沖在隊伍的最前面。
「用硬弩she住敵人!」護隊的蘭頓將軍被水裳所部的氣勢嚇了一跳,隨即下令部下紮住陣角。
水裳只覺得亂弩在頭頂身側亂飛,身邊有幾個神族騎兵悶哼了幾聲,想來已中了箭,只是因稟xing剽悍才沒有跌下馬去。
「呼呀啦!」水裳知道再往前衝,敵人的弩箭還要更密更準,但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此時在她眼前浮現出自己童年的情景,慈祥的族長父親,兒時暗戀的黑毛哥哥……
「撤退,快撤退!我們中埋伏了!」蘭頓軍陣突然大亂,穩操勝券的方陣竟然一下瓦解,連運糧的民夫都開始逃竄。
「呼呀啦!」水裳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趕走了十倍於己的敵人。
「呼呀啦!」
「呼呀啦噢噢!」
喊殺聲並不來自她的身邊。
水裳回頭望去。
她剛才藏身的那道大坡上,一片遮天蔽日的美人魚軍旗,向這邊傾洩過來。
「阿南!」水裳的眼中泛起淚光,兩個晶瑩的珠點在眼眸上浮搖閃動。
雲鏡南象天神一樣,領著六萬騎兵從天而降。此時他正高舉著長馬刀,躲在一群威武的神族武士後面,大聲叫著:「蘭頓人悚了,打落水狗啊,兄弟們,呼呀啦!」
幾個機靈的蘭頓民夫從車轅上解了馬,上馬就逃,而大部分民夫就沒這麼幸運,只能乖乖地在原地伸直雙手,大叫「大王饒命」——他們大多未見過草原戰士,都把這些滿臉是毛的聯盟軍當作強盜。
而蘭頓護衛軍的見識就廣多了,隊伍裡不乏兩三年以上的老兵。384年,固邦城被毀之後,雲鏡南曾經小規模襲擊過蘭頓軍需運輸團,那一戰的規模雖然不大,但一度令軍需團談「南」色變。
直到現在,一些聽過那段故事的蘭頓士兵還保留著一個好習慣……
「阿虎,看來是跑不了了!」
「哥,你帶風油精了嗎?」
「沒帶呢!這不是死定了!」384年在厥奴人襲擊中喪生的士兵有一大半是被綁在小樹林裡咬死的。
「我帶了一瓶,分你一半吧!」
「謝謝阿虎!」
「可是,要省著點用了。趕快先塗塗要命的幾處吧,聽說連褲子都要扒光。」
「是啊是啊!……啊……」
「過一會兒就好了,哥,堅持下!」用風油精塗在要命處,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蘭頓軍心潰散,雲鏡南又佔了人數上的絕對優勢,很快便將一萬蘭頓軍控制。可憐的蘭頓戰士,看見自己的長官都在忙著塗風油精,最後一點鬥志徹底瓦解。畢竟,樹林裡的野蚊子再狠,也狠不過凶神惡煞的聯盟軍戰士。再說了,軍需隊每天都有,獲救的機率也大些。
「誰有風油精,誰有風油精啊!」哀聲遍野。
雲鏡南實在不忍心看下去了,高聲道:「大家靜一靜,靜一靜!……嘿,那幾個,不要當眾解褲帶,這裡還有女士,注意風度!……大家靜一靜,我現在宣佈一個好消息。」
為一瓶風油精差點大打出手的蘭頓俘虜們安靜下來。
「我,雲鏡南,是有人情味的。我帶領的聯盟軍,也是仁義之師。對於過去蘭頓軍需團中被野蚊叮死的事,我深表歉意。請大家相信,我的出發點是好的,只是沒料到草原的環境這麼惡劣……保護草原環境!……」
居然有幾個俘虜高舉手臂,附合道「保護草原環境」。
「對不起,跑題了!我宣佈,從現在開始,凡不經抵抗就放下武器的蘭頓士兵,可以享受不捆綁不虐待不殺頭不謾罵的最高優惠。請大家排好隊,麻煩把腳下的武器撿起來,碼到那邊的車上去。然後看清離你最近的遣送隊隊員的位置,跟著他走,對,就是拿黃色三角小旗的那些人!」
「請允許我簡單為大家介紹一下這次遣送,隊伍從軍需車上自備十天乾糧和水,從這裡向南,經過偉大的蘭頓帝國東戰區第六軍團舊址,參觀草原上的最大城塞阿南要塞,然後向東,經由美麗富饒、擁有蘭頓第一美女國主的藍河公國入境。整個行程大約十天,祝大家……」
戰場上硝煙不起,籠罩著和平而安祥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