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箭塔的蒲力,覺得自己的頭髮都豎了起來。對方的兩員悍將,用十萬軍隊的氣勢突入己方陣地,旗幟筆直,喊聲震天。而反觀被打懵了的蘭頓軍陣,戰力稍差的兩三萬人已經開始潰退,將領控制較好的軍陣也只能保持隊形,很難對撲入羊群的王朝軍惡狼造成有效殺傷。
而刺尾城城洞中,又有軍隊湧出。
「下塔樓!」蒲力喊道。王朝軍的怒吼聲和鐵蹄似乎震得大地都在發抖,箭塔上的蒲力明顯感覺到扶手處的木柵要被震散架了。
「第二防禦陣列,列好隊形,讓出通道!」蒲力放棄了第一防禦陣的三萬士兵。
二線防禦陣由十個騎步混編兵團組成,總兵力五萬人。位於中間的兩個騎兵方陣迅速向後退開,讓出一個百米通道。第一防禦陣在損失數千人後,數萬潰兵從通道處向中軍急退。
韓布紅著眼殺到通道前面,抬起頭看了看週遭形勢,猶豫了一下。
「殺啊!」毛元太的禁軍從他身邊風馳而過,他已經解決了那一千多人的「孤島」。
「殺!」韓布一咬牙,硬著頭皮也率軍殺入缺口。出乎意料的是,蘭頓第二防禦陣並沒有收攏袋口。
韓布劈翻了幾個蘭頓步兵,回頭一望,馬上知道了原因。
第二波一萬王朝禁軍在郎翔的率領下已經開始衝鋒。這時候的蘭頓第二防禦陣已經首當其衝,他們如果要收緊袋口包圍韓、毛二人,則會將後背亮給殺氣騰騰的郎翔。
「不要停,貼著敵人打,追著打!」韓布吼道。
他身後,有幾個殺得手軟的禁軍想休息一下,立時被蘭頓硬弩射殺。
在這種混戰中,以萬人之數衝入數十萬的巨陣,只有纏鬥才是唯一活命的路子,一旦和敵陣拉開十米距離,敵人射手就會用弓弩對付騎兵。
而郎翔的一萬禁軍已經遭到了箭陣的阻擊。只是箭陣因為倉促,顯得零零亂亂,根本無未能阻擋衝鋒。
相對於蒲力的四十萬軍陣,兩萬王朝軍在數量上處在劣勢,但氣勢卻在短時間內呈壓倒性。
正在蒲力急急調兵佈陣時,第三波王朝軍出現在城門處。
「瘋了!」蒲力恨恨地道,咬得兩頰青筋暴出,微微顫抖。他現在已從初時的驚慌中恢復過來,怒氣勃然而生。
蘭頓軍陣中發生了細微變化,士兵的秩序恢復了。韓布馬上覺察到敵人已經緩過氣來。
「往回殺!」韓布下令道,五千羽林聽命向回殺去,再激起一片血海。
一頭衝開早已七零八落的蘭頓第二防線,羽林軍以神速向城門撤退。被王朝軍的突擊激怒的兩個騎兵團,追了上去。
城門處的一萬禁軍閃在兩邊,將羽林軍放入城內,接著一個短程衝鋒,悍然迎上追擊而來的兩個蘭頓騎兵團。
筋疲力盡的蘭頓騎兵團全憑一腔怒火殺到城邊,被一萬禁軍一衝,立時不敵。
韓布一騎斷後,尾隨羽林軍馳入城門,卻聽到城上城下一片震天高呼。
「萬歲!」
他暗叫一聲不好,回頭一看,只見蘭頓追兵已和一萬禁軍戰作一團。軍陣中數十騎往來馳騁,在蘭頓軍中掀起血浪,為首一人金盔金甲異常奪目,正是鐵西寧。
「愣著幹什麼?回去護駕!」韓布率軍返身殺回。
羽林軍返身加入戰團,兩個蘭頓騎兵團立時被打散。
鐵西寧將手中奪來的一面蘭頓戰旗拋在地上,收劍回鞘,城上城下更是一片歡呼。
「陛下萬金之軀,怎能和武夫一般親自斬將奪旗?」韓布話語中帶著責怪之意。
鐵西寧微微一笑,望定韓布坦然道:「是朕錯了。」
韓布立時讀懂了鐵西寧未說出的話:「雖然朕不應這樣,但初到刺尾,不能不親自上陣以振士氣。」
而振聾發聵的「萬歲」聲,是對皇帝冒險的最好回報。刺尾士氣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毛元太呢!」鐵西寧從興奮中冷靜下來。
韓布也清醒過來,回首望去,蘭頓軍陣中兀自塵土飛揚,喊殺不斷。
「毛將軍還在陣裡,我帶一個千人隊回去接應!」韓布重新換了一枝鐵矛。
鐵西寧稍稍猶豫了一下,同意了韓布的請戰,道:「不管毛將軍怎麼樣,你一定要活著回來。朕的近衛隨你去。」
「保護好韓將軍,就像保護我一樣!」
「是!」近衛們撥馬跟上韓布。
「上城!」鐵西寧領軍退回城內。
韓布衝出數百米,遠遠望見蘭頓軍陣密集之處的王朝軍旗。蘭頓士兵已經進入戰鬥狀態,不是半小時前可以比的。自己這一千人衝進去,猶如飛蛾撲火。
這時,刺尾城頭響起了通通戰鼓聲。
「陛下親自為我們擂鼓,衝啊!」韓布再無猶豫,一鼓作氣,直插入密密的陣中。
蘭頓軍陣完全沒把韓布的一千軍馬放在眼裡,他們的目標是困在陣中的五千王朝禁軍。
禁軍已經沒有五千了,一進入混戰狀態,王朝軍突擊的先機已失,傷亡飆升。
「找到毛將軍,把他帶出去!」韓布和毛元太的交情並不好,甚至還有點看不慣他。
可是他知道此戰的意義,這是鐵西寧御駕親征的一戰,要贏的不是殺傷多少敵人,而是王朝人的信心。
鐵西寧親自上陣,手刃數十名敵軍,奪軍旗三幅,幾將此戰演繹至完美。但若毛元太陷入敵群,不幸戰死,那麼戰果將大打折扣。韓布無法想像,在《新政報》頭版頭條「吾皇親征大捷」的角落,放上一句「禁軍統領毛元太將軍千古」,那一定很糟糕。
不是很糟糕,是非常糟糕。也許,就因為這個消息,踟躕不前的地方軍會重新龜縮回本城。
慶幸的是,韓布很快便看到了瘋子一般的毛元太。後者正一手扯過一個蘭頓輕騎兵,然後一刀將其腰斬,其強橫力道和如狂戰意,使得四周蘭頓騎兵紛紛躲避。
「毛元太,是我!韓布。」韓布一刀架住毛元太的九環大刀,虎口大震。
毛元太愣了一下,看清是韓布,大笑道:「殺,殺個痛快!」
「撤退!陛下讓你回去!」韓布叫道。
毛元太這才看清,只有他的禁軍還在敵陣中。
「我這就帶隊殺回去!」毛元太道。
韓布暗暗搖了搖頭,道:「人我來帶!羽林,護著毛將軍殺出去!」
此時的毛元太所部,已被蘭頓軍切成七八片,各自為陣。
「好,我來開路!」毛元太帶著一千人馬向陣圈外硬闖。
韓布剛剛集結起一隻不到千人的禁軍隊伍,就看見另外幾個禁軍戰圈幾乎已全軍覆沒。突圍無望的禁軍大吼著「萬歲」,將鮮血噴上半空。
「大人,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近衛軍提醒道。
「跟上毛大人,突圍!」韓布勒住馬,「近衛軍和我斷後!」
毛元太正在陣形邊緣處與蘭頓軍混戰,眼看便要突出重圍。而殲滅了幾千禁軍的蘭頓軍陣主力亦將注意力投向毛、韓這一千多人的小陣列。
向著刺尾城方向的蘭頓軍旗嘩啦啦連倒下一片,毛元太終於衝出一個小口,千餘軍馬隨他馬後衝出大陣,向刺尾城方向衝去。
韓布和近衛隨在隊末,向西狂奔,他的左右兩側,兩個蘭頓騎兵團正夾擊過來。
不知為何,韓布突然想起草原狼追逐黃羊的情景。半小時前,王朝軍像一群狼一樣衝進敵陣,肆意砍殺。而半小時後,最後一批王朝軍卻扮演起羊的角色。這個時候,拼的就是速度。
「乒」,馬突然向前跪去,馬膝沉重地跪在硬土上,發出木樁擊地的聲音,韓布被騰空甩了出去。他順勢幾個側翻將去勢化開,待得站起身來,幾個蘭頓騎兵已近在咫尺。
落馬的暈眩還未解除,一柄長矛已經刺來。韓布矮身躲過,同時一刀伸入馬頭和騎兵的空隙,借馬的衝力將那騎兵砍下馬來,隨即抽出那騎兵的腰刀,雙手持刀,又將另三個騎兵斬下馬背。
這幾下鵲起兔落,彪悍敏捷之極。後面的蘭頓騎兵見其悍勇,馬速放慢了些。皇家近衛此時也已趕回韓布身邊。
「韓大人,上馬!」一個近衛跳下馬來。
「走!」韓布跳上馬去,伸手去拉那個近衛,卻拉了個空。
那近衛單手持劍,已向幾個蘭頓騎兵迎去。
「駕!」韓布撥馬跟上突圍隊伍。
兩個夾擊突圍隊伍的蘭頓騎兵團,在快合圍之時,馬速反而慢了下來,都怕衝到對面照成誤傷。
韓布成為最後一個活著衝出敵陣的王朝軍人。
……
此一役,蘭頓軍陣亡一萬九千人,重傷三千餘人,王朝軍陣亡六千五百人,無重傷員。
蒲力給庫克送去的戰報是:「鐵西寧御駕親征,敵軍氣焰囂張。臣不畏矢石,率部圍攻刺尾,殺敵八千人,皆王城羽林,敵之精銳。然所部亦有傷亡……」
蘭頓王接到蒲力的戰報,立刻派快馬送了一個帝國黃金十字勳章給蒲力,以示嘉勉。接著,再向刺尾前線增援了五萬人,「連羽林軍都動用了,看來鐵西寧下了血本。」
……
王朝軍士氣大震。
在平原對決中,王朝軍換來三倍的敵人傷亡,這當然很鼓舞士氣。誰也不會去注意,參戰的王朝士兵,是全國最精銳的部隊。更重要的是,這是自蘭頓入侵以來,王朝軍的第一次反擊,雖然反擊戰的縱深不超過二里,也並未奪回一寸國土。
但這足以讓國人振奮了。
《新政報》推出了頭版頭條「揚我國威」,對這場戰鬥進行了基本符合事實的描述,並激勵國民團結起來,反抗蘭頓侵略者。報社在敵我傷亡方面玩了一點數字遊戲,因為報導時間有限,編輯只來得及統計了羽林軍的傷亡數字,而對於蘭頓方的傷亡數字則把「一萬九千人」寫成了「三萬九千人」。更有墨畫大師「鬼才」華福先生趕出一幅「鐵皇奪旗圖」刻在頭版……
而震撼整個王朝的宣傳中,沒有提到參加那次戰鬥的一個重要人物。
毛元太差點被鐵西寧斬了,多虧韓布、郎翔等人跪求「國家多事之秋用人之際」云云,才被允許降職留用。
王朝民心軍心大振之時,鐵西寧重新讓刺尾城回到固守狀態。兩萬人的損失,對於蒲力來說不算致命傷,他需要的是盡快提升士氣。
被激怒的蘭頓西征軍重新開始一**的攻城戰。
在整整兩周內,鐵西寧沒有再找到突襲的機會。而且,四萬隨駕軍隊已經損失了六千餘人,他們在城牆內發揮的作用遠比平原對攻大,所以,鐵西寧一直忍住沒有出兵。用生命換取第二次大捷的戰果,代價實在太大了。
世元385年十月初八,刺尾之戰開始一年零三個月,瑟瑟秋風中,第一批王朝地方援軍到達刺尾。
這本已足夠讓人興奮,更讓人振奮的是,領著三萬男兒馳援的,居然是個妙齡少女。
上官貞泉騎著白馬,身著白銀亮甲,率領祖龍將士進入刺尾,一眼便望見城牆台階上一個留著「囚犯」式髮型的高挑年輕人。
那個俊秀的年輕人對他笑了笑,一邊嘴角略微上撇,眼中充滿讚許之意。在那一刻,上官貞泉的心突然一下就跳了起來,儘管對方可能只是個充軍的流放者,她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
當兩邊數萬軍民向那個年輕人下跪,並且口呼「萬歲」的時候,上官貞泉才知道,自己愛上的,是鐵西寧,當今王城政權的最高統治者。
「謝謝你來到朕的身邊!」鐵西寧一直走到上官貞泉面前,而上官郡主卻連一步都沒有挪。
……
鐵皇大捷和祖龍增援的消息,終於打消了各城城主的顧慮。一批批援軍相繼開往刺尾。
而蒲力的援軍也是源源不斷。一場王朝與帝國的大對決,在肅殺秋意中,漸漸濃了起來。
***
刺尾城,如同一個黑洞,人類數百萬年前的獸性引發了殘酷的相互屠殺,黑洞中的惡魔貪婪地吸扯著地面上鮮活的生命。
而戰爭雙方,都已欲罷不能。
蘭頓王的徵兵令,幾乎將蘭頓國內每一個成年男子都送上戰場。而倖免於這場戰禍的,除了女人,就只有未成年的小孩、老得拿不動刀劍的男人以及選擇了逃離家園的男子。
逃離家園的男人,在遠離家鄉地方,為了生存,結成團伙,搶掠過往行人。有些人數較多的團伙,甚至會襲擊莊園。大量莊園財產在保衛與掠奪中喪失,以至於留守莊園的婦孺老人,連領主和國王的稅收都無法按時繳納。
而在這亂世之中,仍有一方淨土。
藍河公國,沒有因為支持偉大的西征而招募過一兵一卒。
讓憶靈意外的是,蘭頓王對此沒有採取任何書面或實質性程序來表示憤怒。
「也許王室想把我們當成預備隊,或是準備戰敗後逃到我們這兒來吧。」君悅是這樣猜想的,可過了沒十秒鐘又搖了搖頭,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說法。
事實上,整個蘭頓帝國都在納悶。
事實上,蘭頓王的謀士們為這事已經討論了整整一個月,現在蘭頓王對藍河的態度正是他們集體智慧的結晶。
很久很久以後,一份出土的曾經絕密的文件將當時的討論內容公諸於世。
「《藍河公國對二次徵兵令異常反應之深層剖析》:藍河抗拒徵兵令之行為令人髮指,透過其卑鄙現象,我們一起來探詢其政治行為本質……第四節,藍河的地理位置。藍河地處帝國南陲,北起蘇曼,南接厥奴……第八節,藍河大公家族性格分析。現任藍河國主之父犁師大公曾有違背上意,私自出兵的前科,據蘭頓的遺傳學及王朝上古反骨學綜合分析,憶靈大公此次行為有偶然中的必然……第十三節,藍河政治關係剖析。藍河與草原聯盟交易頻繁,憶靈與雲鏡南的曖昧關係更始於犁師逝世之前……第五十節……第八十三節……綜上所述,藍河對二次徵兵令產生異常反應,是集合了諸多方面因素。謀士團全體經慎重研究建議,非常之時行非常之策,對藍河不可用鐵腕治之,應以懷柔為主。」
就算沒有謀士團的建議報告,蘭頓王也只能坐視不理。刺尾前線象吸血鬼一樣吸著帝國的精華,庫克城的駐軍只剩下二十萬,只夠維持周邊一些地區的治安,以及遙遙威脅布魯克。現在,憶靈不來招惹庫克和蘇曼,蘭頓王就要感謝上蒼了,更不用說去找藍河的麻煩。
唯一讓蘭頓王感到安慰的是,憶靈雖然沒有向刺尾送過一個兵,但也沒有趁機募兵壯大自己勢力的跡象。
現在讓他最不安的,是兩千「藍河義勇軍」失蹤事件。義勇軍作為全帝國大團結的象徵,是重點保護對象,原來安置在最為安全的固邦城。可自從雲鏡南這個野蠻人夷平固邦之後,義勇軍連屍骨都找不到了——當然大部分駐守固邦的蘭頓士兵都隨著老軍塞燒成白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