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雖然馬好,苦在起步之初,馬速不快,很快被神族戰士用飛索套住馬頭,停了下來。
那人還待反抗,被小隊長一矛戳在肩上,翻身落馬。他掉落地上,眼見無法突圍,突然自懷中取出一片物事塞進口中亂嚼。
「用牛角刀把他的嘴撬開!」小隊長敏感地意識到這件東西非同尋常。
四五個戰士將那人摁倒,那人已是鮮血自口中狂湧。小隊長只來得及從他口中搶出半張紙。那信是用毛筆在宣紙上書寫,被那人嚼得幾下,又咬舌噴血,頓時糊作一團。
「小雜種,害老子的功勞打了折扣!」小隊長對那人啐了一口,翻看著半張信紙,「誰識字的,來看看!」
「我們都不識字!」神族戰士的素質很平均。
三天後,信被送到雲鏡南手裡。
在輸送途中出了一點小小的紕漏,小隊長不小心用那信紙醒了一下鼻涕,所以送交到雲鏡南手中時,紙上只剩一角了。
「阿南大人,我這算立功嗎?」小隊長小心翼翼地問道。
「大功一件,至少值一匹好馬,不過賞賜要等管豐來了才能給。」雲鏡南看著手中這片珍貴的信角,眼睛瞪得老大。
「嘿!」小隊長一拍大腿,懊惱地抱頭蹲下,「我為什麼學人家用紙醒鼻涕,本來該值一群好馬的!」
……
管豐這次送貨到阿南要塞,沒有拿到回扣。雲鏡南把那張紙片賣了他八百金幣。
古思接到這張紙片時,眼睛瞪得比雲鏡南還大。
紙片上有四個字可以認出:「……兵牽制古……。」可以推想出原句應是「出兵牽制古思」。當然,在未看到前後文的情況下,還有別的句式可能。但結合送信人當時的表現,幾乎可以斷定這是一封通敵信函。
「難道固邦城有人通敵?」管豐現在已是古思的心腹。
「我也希望不是。」古思的眉頭擰成一團,「如果真是通敵,能做到讓蘭頓牽制我而攻陷固邦城的,至少也要是黑龍騎將這一級,但願不要牽涉到銀龍騎將。」固邦城的銀龍騎將只有一個,那就是楊不凡。
「大人,」管豐有點不安,「下個月就是您的例行巡檢,是不是先取消?」古思坐鎮布魯克,每季度會在東境諸城例行巡檢,考察城防工事和軍隊訓練情況。
「巡檢制度是我定的,不能因為一點風吹草動就取消。我想,在這種情況下,我更應該去固邦。」古思道。
「可是,大人,這太危險了!多帶些軍馬吧!」管豐建議道。
「呵呵,不必了。若是固邦全城皆反,我要帶多少軍馬才夠?」古思顯得很輕鬆,他拍拍管豐的肩膀,讓他也放鬆下來,「我自信還能應付得了。」
***
古思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輕鬆,他在將軍府呆到半夜也沒有想出對策。任何大型舉動,都會引起內賊警覺,看來只有到了固邦再隨機應變了。
「楊不凡應該不至於賣國,他已是銀龍騎將勳爵,沒有道理幹這樣的事。」古思安慰著自己,他的精神過於集中,連素箏公主推門而進都未察覺。
「古思,今天這麼早回府,怎麼還不睡呢?」素箏公主問道。成婚以來,古思從未與她同房,她雖然生性刁蠻,但也不好意思追問。更以為夫妻之間本應如此,心頭雖有親近之意,但也怕肩頭咬痕被古思看到。
不知不覺,這種日子也過了大半年,素箏公主原先活蹦亂跳的心性竟被壓制,心頭總有一點鬱結解之不開。
古思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道:「公主,你先睡吧。我還有些公務要想,呆會兒就在偏房歇息。」古思說完又繼續對著油燈發呆。
「他連看都不好好看我一眼!」素箏公主心中怨道。
王朝功勳最高的男人,王朝最高貴的公主,二者的結合本應完美無缺,可是恰恰相反。古思心中雖苦,至少還知道前因後果,他和雲鏡南都相信:瞞著素箏公主不好,但告訴她往事無異於要她的命。
可是他們沒有想過,對於忘記了往事的素箏公主,被完完全全地被蒙在鼓中,生命中從此失去色彩,這等於剝奪了她的一部分生命。
「我明天回王城。」素箏公主走到門邊,回頭說道。
古思完全沒有聽見,他又陷入思考之中。
素箏公主猛地將門甩上,也不帶隨從,收拾了幾件衣裳,到馬廄取了馬,奔出布魯克城。軍士們都認得她,不敢阻攔。
直到出了城,夜風襲來,素箏公主才覺得自己穿得太少。她猶豫了一下,沒有回頭。身後的布魯克城,冰冷得像一座鐵獄。
委屈、寒冷、壓抑……
素箏公主突然勒住馬,回頭對著布魯克城大叫道:「古思,你是個渾蛋!」
「好像氣順多了!不過,我怎麼會罵粗口?什麼時候學的?」素箏公主有些奇怪,「管他呢,罵粗口原來這麼解恨!」
「布魯克城,鳥不生蛋的窮地方!」
「古思,我要叫父王撤了你的職!」
「古思,你不是男人!」
「父王、母后,我想你們!阿箏想你們!」
「我再也不回來了,你聽到了嗎?」
……
素箏公主直叫到筋皮力盡,才偃旗息鼓。
「舒服多了。」她滿意地拍拍胸口,向王城疾馳而去。
***
過了三天,古思才發現素箏公主不見了,他從家僕口中得知她去了王城,如釋重負地說了一句:「這樣也好。」
接著,古思在布魯克城外約見了雲鏡南,兩個朋友已經數月未見。
「今天怎麼會想起我來?」雲鏡南心情不錯。
古思笑笑道:「我要去固邦城,總預感有些事要發生。你的主意多,看能不能給我點建議。」
「我當然有辦法,只是你做不到。」雲鏡南道。
「你說說看。」古思笑道。
雲鏡南正色道:「最聰明的辦法就是別去,靜觀其變,或者讓管豐去一趟也行。」
「管豐軍階太低,他去沒用。」古思故作輕鬆地笑笑道,「看來還是只能我去。」
「或許是我們太敏感,那只不過是一封蘭頓奸細的情報。」雲鏡南安慰道,他知道無法說服古思放棄巡檢。
「但願吧。」古思應道。
陷入沉默,有差不多一分鐘時間,兩人好像都在聆聽草原的風聲。
「阿箏怎麼樣了?」雲鏡南打破了沉寂。
「我和她這樣下去不行。」古思歎了口氣,他最近是越來越習慣歎氣了,「事情是你惹出來的,辦法得由你來想。」
又是沉默。
「等你從固邦回來,我就會想出辦法來的。放心去吧!」雲鏡南下了決心,無論如何要把素箏公主的問題解決。
「好!」古思應了一聲,兩人拉轉馬頭,各自沿來路回去。
雲鏡南牽韁緩行幾步,突然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回頭對古思叫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古思愣了一下,轉過頭來,兩人相視大笑,剛才相見的沉悶氣氛一掃而空。
當年二人在王城街頭相遇,互相瞪目而視,雙方交肩而過數步後,正是雲鏡南莫名其妙地問了這一句,才開始了近十年的友誼。
「阿箏的事我會想辦法解決,你放心去吧。記著,當斷則斷,你現在有點婆婆媽媽了。」雲鏡南笑道,笑容裡儘是對古思的信心。
「好!」古思振奮起來。
***
一周後,古思帶著一百衛隊,來到了固邦城。
戰旗在秋風中獵獵作響,全城士兵各守崗位,等著征東將軍巡檢。
古思照例先到城牆上走了一圈,楊不凡等一干明系將領緊緊相隨。
「最近部隊可有什麼異常?」古思漫不經心地問道。
「有,當然有異常。這三個月部隊的士氣異常振奮,人人刻苦訓練。平時多流一滴汗,戰時少流一滴血嘛!」楊不凡陪起笑臉,他這副笑臉三個月才用一次。
古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想不通楊不凡這樣聰明的人為什麼把心思都用在溜鬚拍馬上。
見馬屁效果不佳,楊不凡忙轉換話題:「古大人,下官在府上略備薄宴,為大人接風。大人舟車勞頓,不如先到寒舍歇腳。」
古思扶著城牆笑笑道:「楊大人,你府上可不能算寒舍啊!」
楊不凡在固邦的府邸雖沒有王城的私家產業氣派,但在邊陲當屬首屈一指的豪宅,可以與雲鏡南當年的南袖將軍府相媲美。他知古思話語中有譏諷之意,只好乾笑兩聲。
「走吧,給你一說,我還真有些餓了!」古思轉身要下城樓,突然回頭又摸了摸城磚,對楊不凡問道:「這南城牆最近補修過?」
楊不凡臉色略變,旋即回復正常,答道:「是,前兩個月修補過。年代太久,有些城磚不牢了。」
「哦。」古思又撫摸了一下新城磚,不再糾纏這個話題,向城下而去。楊不凡抹了把汗,緊跟著下了城。
「果然有鬼!」古思斜眼瞄到楊不凡的表情,心中暗罵。
他明明記得上次巡檢時,城牆還堅牢異常,而且這次也絕不是簡單的翻修,而是加建成與東面城牆一般規模。東面要防的是蘭頓人,那南面呢?那裡正對著布魯克城。
數百名王朝軍在城下奏樂相迎,敲敲打打地跟著古思和楊不凡到達將軍府。
古思來到將軍府門前,見其較上一回巡檢時又有擴建,皺了皺眉頭。
「古大人請!」楊不凡沒有查覺古思的不滿——王朝的將軍十有**都是這樣,藉著修南城牆的機會,他扣下一點銀子加蓋將軍府,這是家常便飯。
古思的衛隊留在府外,幾個衛隊長在廳內另備一席,而陪宴的都是楊不凡手下的黑龍騎將一級。古思特意觀察了一下這些軍官,無一不是滿臉奉承相。
他倒希望能看到一兩張與眾不同的面孔,通敵這樣的大事,憑這些鼠輩還不敢做。
只有兩張桌子,看似簡樸,待得上菜,古思又皺起眉頭。到固邦巡檢不是一次兩次,但這一次楊不凡的接待看起來是最豪華的。
楊不凡府中有王朝四大菜系的名廚,聽說最近又請了個蘭頓廚子,最擅長糕點冷拼。廚子們手腳極快,古思剛剛落座,一桌菜已上齊。
菜樣看起來很普通,只是古思都叫不出名字。
然而,楊不凡開始不識時務地介紹,多少帶著點獻媚的味道。
「這道菜是雲集龍門,上好的紅鯉!全是在泉水裡吃青草長大的,間夾以參末喂大。到要宰殺時,只取尾部第八片紅鱗下的那片指甲大小的肉,這盤菜可是用了四百多隻上品鯉魚呢!」
「這是長山熊掌,只選成年公熊的右掌肉,還不是每隻都行。那熊瞎子貪吃蜂蜜,用右掌打蜂窩,被蜂釘的那塊肉最有營養……」
「這道鳳鳴九天容易些,取蛋中成形小雞的雞舌做成,雖然用了一千多隻雛雞,但價格遠不如這一碗麵……」
楊不凡津津有味地解說,古思的臉漸漸沉了下去。
「楊不凡!」古思終於發怒了,「你可知罪嗎?」
楊不凡被嚇了一跳,他完全沒料到古思會發怒,怯怯地道:「下官有什麼招待不周之處,請大人明示!」
「招待不周!」古思霍地站起身來,戟指楊不凡道,「就是周待得太周全了!我問你,你一年的俸祿是多少,居然備得出這樣一桌菜。東線的戰士連餉銀都發不足,就要過冬了,有的新兵連棉襖都還沒著落。你卻在這裡極盡奢侈,身為征東輔將軍,你罪不可恕!」
「古大人,」楊不凡總算明白了古思的意思,毫不在乎地答道,「全王朝,恐怕只有您的手下是最窮的。千里為官只為財,出身行伍,本來就沒什麼油水。你要是因為這點小事問下官的罪,恐怕軍法處都懶得受理。」
「不管軍法處受不受理,你現在在我治下,我就可以先問你的罪!」古思勃然大怒。
楊不凡見古思翻臉,反而一掃謙恭表情,針鋒相對道:「古思,這是固邦城!我是王朝的銀龍騎將,即使要問罪,也要王城軍法處來問!」
「這是固邦城」這句話正刺在古思的痛處,他本就是為查通敵之事而來,最忌得就是固邦已脫出東線軍團。剛才的發怒,並不是他一貫作風。雲鏡南臨別時囑咐的一句「當斷則斷」點醒了他,是以無論以什麼理由,他都要先將楊不凡拘禁。
「拿下!」古思下令。
幾名近衛隊長起身向楊不凡逼去。
「你們還愣著幹什麼?」楊不凡一掀桌子,卻被古思在對邊按住桌面,那木桌如生根一般,紋絲不動。
楊不凡身後的黑龍騎將一同拔刀出鞘,寒光星閃,雙方將士騰身站起,僵立相持。
古思的眼睛從黑龍騎將們臉上掃過,不怒而威。有幾個黑龍騎將猶豫了一下,放下了刀,他們有的是曾經在固邦城隨古思抗擊犁帥大軍的人,有的是懾於古思的威名。
剩下的幾個儼然是楊不凡的死黨,齊齊脫下外套,喝道:「看誰敢動楊大人!」
「虎將!」古思的眼前亮了一亮,那幾人外套脫下,胸膛裸露,胸口上都紋著猛虎之形。這個圖形對古思來說再熟悉不過,連古思自己胸口上也有類似的兩個紋章。這些龍虎之形雖不是軍銜,卻是軍部所紋,只有在一次戰鬥中殺敵過九九之數的人才能紋上一隻虎形。
這裡的黑龍騎將,個個都是百戰餘生!與古思的近衛小隊長們瞪目相視,雖然人數少些,氣勢卻不弱。
「脫衣!」古思下令。
近衛小隊長們將戰袍扯開,黑龍騎將們立時沒了聲音。
每個小隊長身上都有兩個以上的虎形紋章,有的紋章時日已久,上面還有新傷,那是去年紅雪西征時在布魯克留下的。堂上氣勢頓時為之一轉,固邦的黑龍騎將們面現猶豫之色。
「你們中間有些人,也曾跟著我古思出生入死,那就應該知道古某人的軍紀。我這次抓楊不凡,實因接到線報,固邦城有人通敵。在座的諸位都有嫌疑,恕古某無禮!」古思趁勢壓上一句,果斷下令道:「全部繳械,扣起來!押下去。」
楊不凡的死黨們一愣之間,刀劍全被繳下。楊不凡被押下去時尖聲叫道:「古思,你獨斷專行,你在東線搞一言堂,我要參你!古思,你奈何不了我!古思,你濫用私刑,扣押大臣,我看你怎麼向王城交待!」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古思待這些人全部押下,這才鬆了一口氣。
當日,古思的幾個近衛隊長進駐軍營,代行黑龍騎將之職,對外宣稱準備全軍大操練。他們本就是勇冠三軍的人物,約束隊伍也無人不服。
儘管扣押楊不凡的消息盡量封鎖,楊府jing衛也全部撤換,但還是漏出些風聲。固邦軍方原就是古思轄下,各兵團首領又已被扣,是以暫時無人鬧事。
***
王朝和蘭頓交界處的荒原,出現了一對熟悉的身影。
「德德,這個情景好像似曾相識。」雲鏡南道。
德德垂頭喪氣地應道:「是啊,前幾年,我們也是這樣去蘭頓。」
「是啊,希望這次也能順利!」雲鏡南目視遠方,心潮澎湃。
德德昂起頭道:「可是,上次去,我們是為了民族大義慷慨赴險!而這次……」
「……而這次是為了去做一個男人該做的事!」雲鏡南接口道,「對於我個人而言,沒有什麼事比這更重要!」
「其實,去王朝也可以解決你的問題!就不用跑這麼遠了。」德德騎了匹大騾子。
「我答應過古思,此生不踏入王朝境內!做人是要講信用的。」雲鏡南很有原則。
德德口中反覆念叨著「講信用,講信用」,突然在騾背上捶胸痛哭:「青蛾,小德德,我對不起你們啊!」
雲鏡南忙安慰道:「德德,你為我做出的犧牲,我會一輩子銘記在心的。沒有你陪我,我哪可能出來?到了蘭頓,我進去辦事,你在外面等著就好了。」
「可是,我這不是助紂為虐嗎?」德德有些為難。
「就這一點小事情,你還支支吾吾!」雲鏡南失去耐心,「我也是男人啊!到現在還孤獨一人,你有青蛾,我有什麼?天天干看著神族美女們穿進穿出,就是沒有下手的機會。為了這事,我上次化裝成神族戰士還被水裳打了一頓!」
「好吧!」德德看到雲鏡南摞起的袖子,胳膊上鞭痕纍纍,終於從良心深處被說服。
***
林躍在固邦的眼線很快將楊不凡被扣的消息傳到兵雲。
「可惜了,楊不凡看來這次凶多吉少。有他在,我們尚有兵不血刃進駐固邦的可能,現在是沒希望了。」林躍不無惋惜地道。
「古思畢竟是古思,不是那麼好相與的。」林躍的兵團長歎道。
林躍笑笑,道:「楊不凡在不在位,固邦遲早都是要打的。王朝這盤棋,帝后無能,權相離心,也不過就只剩下古思這個守城之將,他應付得了帝國的左拳,也應付不了右拳。」
然而,沒有後續情報表明古思私自處理了楊不凡。林躍又看到了「和平」解決固邦問題的希望。
古思一到固邦,便扣下楊不凡,只是權宜之計。更重要的,他要盡快查清到底是誰通敵。沒有證據,他不能處置楊不凡。古思倒不是怕王城怪罪,他相信明鎮皇會支持他,他怕的是軍心不服。
所以,他一面快馬上奏皇帝,一面展開調查。
楊不凡及其手下將領的府邸全被封查。
書信、財產、一切有可能留下線索的地方。數百口固邦戰將的家屬被安置在軍營裡,與普通士兵住在一起,叫苦連天。
搜查進行了三天,近衛連楊不凡姘頭家的馬桶都劈開查過了,除了幾個蘭頓掛鐘,沒找到任何與蘭頓有關的東西。
既然已經動了手,就要下重手。古思不能空手而回,否則對王城、對軍隊都不好交待。楊不凡所有財產中說不清來歷的,全部充作軍費。
每次古思從外面回來,都要聽到楊不凡在西廂房裡的鬼哭狼嚎:「古思,我饒不了你!」
古思的奏折累死了五匹好馬,到王城用了三天。
而朝廷的回復在路上只用了兩天半。
皇宮內侍在古思拘押楊不凡的地方讀了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近日征東大將軍古思彈劾征東輔將軍楊不凡之奏折,朕已閱過,心甚關切。古楊二位皆國之棟樑,守衛邊陲,勞苦功高。值此王朝多事之秋,萬不可互生怨隙。古思所奏之事,朕會派專人調查,楊不凡即ri回京面聖。欽此。」
古思有些納悶,明鎮皇的反應不很對勁。按照慣例,這樣的事,皇帝會全權委託他解決。
「古大人,就請現在放了楊大人吧,也好讓他跟我一起回京。皇上會另派武將到固邦來代理輔將軍之職。」內侍笑吟吟地對古思道。
「吾皇英明。」古思只好謝恩,下令放了楊不凡。
楊不凡從西廂房出來。在固邦值數十萬金幣的家業被抄,讓他從骨子裡恨透了古思。
「楊大人,請到一邊說話,皇上有話要我問你。」內侍將楊不凡叫到一邊。
古思知道皇帝口諭不好旁聽,便也沒有跟去。
不一會兒,楊不凡隨內侍回到大廳,已重新換上一副笑臉,對古思道:「對不起,古大人。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私怨才扣押我,既然是為了通敵這樣的大事,早知我就不和你對著幹了。我呆會就前往王城,希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放在心上。」
古思不置可否地應了幾句,滿腹狐疑。楊不凡態度轉變之快,出乎他的意料。這至少說明兩點:一、楊不凡算定王城不會追究他苛扣軍餉的罪名;二、楊不凡不是通敵主謀。
要不是莫名其妙加修的南城城牆,古思真的會以為楊不凡是無辜的。說實話,他對楊不凡很不喜歡,兩次東線危機,楊不凡都沒有起到增援的作用,險些讓東線淪陷。
不過,楊不凡既已去王城,古思便可以放手調查。他一面用飛鴿傳書通知鐵西寧固邦之事,一面派出哨探,在城內城外擴大調查範圍。
王城派來接替楊不凡暫管軍務的是原刺尾城守將鄭福,這是一個和楊不凡一樣讓古思討厭的人,但卻比楊不凡油滑得多。鄭福是明系將領,在刺尾城鬧出過在軍營宿ji的醜聞,佔據了《王朝日報》一個月的頭版頭條。後來在政壇上消失了兩年,風聲過後,又被明恆調到王城任了個閒職。
彈劾邊陲重將,事情又沒有調查清楚。鄭福到任,古思不好留在固邦繼續坐鎮,只得先回布魯克城。
***
經歷了千辛萬苦,德德和雲鏡南終於來到庫克城。
城門處崗哨森嚴,過往商旅都要一一搜查,德德一看架勢就發虛了。
雲鏡南東張西望,盯上了一個商隊。蘭頓與王朝雖然局勢緊張,但雙方與草原部落的交易卻未因此中止。
「老兄,做生意呢?」雲鏡南鑽入商隊,和一個中年商人打招呼道。
商人看了一眼德德,有些戒備,不自然地滿臉堆笑道:「是啊,小本生意!這趟又賠了。」
「俺這裡有筆生意,你做不做?輕輕鬆鬆就可以掙五百金幣。」雲鏡南道。
「五百金幣!」那商人眼睛一亮,又看了眼德德。
德德忙友善地笑笑,點點頭。
「好,你說說看。」那商人的畏懼終於被利益戰勝。
「是這樣的,俺是羅羅村來的,家裡的婆娘管得凶……老兄也知道,男人嘛……俺想到庫克那個那個,可是又人生地不熟,就麻煩老兄帶個路!」雲鏡南故作靦腆地說了個大概。
那商人費盡心思才猜透雲鏡南要說什麼,叫道:「不就是找窯子嗎?包在我身上,呆會兒我這裡的夥計也都要去的……不過,老兄可不像羅羅村裡來的,出手豪闊啊!」
雲鏡南也覺得這是個漏洞,解釋道:「俺們那村裡的風水好,上次有個伯爵看中俺們村裡的地,要蓋什麼別墅。俺又是村長,所以著實撈了不少好處……」
商隊與守城士兵極熟,雲鏡南海闊天空胡扯之時,已隨商隊入了庫克。
「德德,滋潤的生活馬上就來啦!」雲鏡南意氣風發。
「下個街口就有最好的窯子,那裡的姑娘別提多帶勁了!」商人道。
正說之間,街中間來了一隊馬隊。雲鏡南抬頭一看,當先馬上一人,古銅膚色,唇上微鬚,氣宇軒昂,正是舊識林躍。
雲鏡南忙低下頭來,將德德推入街邊一家脂粉鋪。
「兄弟,兄弟,你在哪裡?」那商人不見了雲鏡南,比丟了親爹還急。
「給姑娘們帶點胭脂水粉呢!」雲鏡南見馬隊已過,鑽了出來。
那商人見他去而復回,鬆了口氣,笑道:「兄弟真是個厚道人!風月場上都是逢場作戲的露水夫妻,哪要這許多禮節?」
「剛才過去的那是誰啊?」雲鏡南趁沒付錢之時,盡量多撈些情報。
「你連他都不知道啊!那是林躍伯爵,他現在可是朝裡大紅大紫的人物,兵雲和庫克全歸他管。兄弟,前面就是庫克最好的點了。」商人興奮地道。
雲鏡南故作平靜地哦了一聲,心中暗驚:「蘭頓真是人才濟濟,幹掉一個紅雪,又來一個林躍,阿思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好過些?」
說話間,商人已將二人領到庫克城最好的風月場。
「德德,你在外面等我!」雲鏡南將酬金交給商人,昂首進入。
「這位公子,好像面生得很啦!沒關係,一回生二回熟……」熟悉而專業的迎賓大姐的聲音,讓雲鏡南的血脈鼓鼓流動。
……
***
古思的哨探回來了。自鄭福接管固邦之後,他就哨騎四出,希望能提前察覺到東線一帶的異常情況。
整個東線平靜如水。
相反,東線以西,王朝境內,古思邊防線背後出現大批軍隊集結的跡象。
「管豐,你說說看,這是怎麼回事?」古思之前並未聽到王朝軍向東線集結的風聲。
管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盯著軍用地圖道:「這一次哨探得來的情報顯示,大批王朝軍集結在我們西面,呈半月形分佈。除了威烈城,這恰好是先皇東征前的王朝邊界。軍隊數量也極為異常,這一帶短短月餘,集結了四十多個騎兵團,十多萬兵力,是我們東線軍團總數的兩倍。如果不是友軍,我真要懷疑這是一個有預謀的包圍戰!」
「一點不錯!」古思拍案道,「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楊不凡莫名奇妙地加固南面城牆。而這次大集結又沒得到王城的消息,這形勢八成是對著我們來的。」
「怎麼可能呢?」管豐道,他心裡也這樣想過,可這是沒有道理的。
「情況過於奇怪,不能不防一手。」古思當即下了一連串命令。
「派人到各城,送去我的手信。我等要看看,他們是怎麼回答的。」
「通知威烈城的葉揚,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准進入東線防區。」
「布魯克城全城進入戰時狀態,除了與阿南要塞的商路照常,其它通路一律封閉。」
「向草原部落多進食品,屯糧備戰,但不能用武器換,直接用金幣。」
管豐領命而去。古思將給各集結軍團長的手信寫完,馬上又寫了一封奏折,一封短信,分送明鎮皇和鐵西寧。
他的直覺表明,從固邦通敵案到軍隊集結,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我倒希望是自己多疑了!如果不是巧合,那將是什麼樣的浩劫啊?」
古思不願去想像,王城到底發生了什麼。
***
雲鏡南和德德低著頭進了阿南要塞,他們離開要塞已有十天。
「站住!你們以為這樣就可以混過去嗎?」水裳拿著馬鞭在要塞門邊恭候多時了。
「水裳,我們是去辦正事!」雲鏡南見躲不過,只好陪著笑臉迎上,「這麼多天沒見,還怪想你的!」
「別套近乎!辦什麼正事?說!」水裳問道。
雲鏡南正色答道:「現在蘭頓和王朝局勢這麼緊張,我們部落聯盟也應該居安思危。所以我冒著天大的危險到庫克城去探聽情報。」
「打探到什麼了?」水裳問道。
「結果就是沒有結果,沒有結果就是最好的結果!」雲鏡南道。
水裳圍著雲鏡南走了幾圈,一邊用鼻子嗅,終於在他身上找到幾根長毛,皺眉道:「這明明是女人的毛,還帶著蘭頓香水味。」
「誰說的,那只是庫克城女人的手毛而已!水裳,我怎麼會去泡妞呢!」雲鏡南委屈地道。
「手毛就這麼長!」德德叫道,「難怪你進去幾分鐘就跑了出來!我還以為你身體不行了,要燉十全大補湯給你補身子呢!」
「雲,鏡,南!你給我站住!」水裳轉頭望去,只見雲鏡南已掄起腿來絕塵而去。
「阿南大人!等等。」阿南要塞外,管豐恰好趕到,「古思大人找你有事。」
雲鏡南看到救星,忙向管豐跑去,一躍上馬,回頭對水裳叫道:「水裳,我去去就回。」
水裳脫下高跟鞋,遠遠擲去,嘴中罵了句什麼。雲鏡南不用聽也知道,那是「有種你別回來」。無論是身材、相貌、愛心、正義感……水裳什麼都好,就是缺乏創意。
他轉過頭來,看到管豐疑惑的表情,解釋道:「給女人纏住是很煩的事,不提也罷……阿思找我有什麼事嗎?」
「王朝軍方行動異常,可能朝中有人將對古思大人不利,大人想找你商量一下。」管豐言簡意賅地講述了近日情況。
「我看阿思也別混了,乾脆到我的阿南要塞落草,我把盟主之位讓給他好了!」雲鏡南道。
管豐不敢接嘴,領著雲鏡南到了古思等候之處便自行走開。
一段時間沒見,古思看起來滄桑了許多。耀眼的黃金龍騎將戰甲還披在身上,今天卻顯得格外沉重。誰說光是沒有重量的,古思明明感覺到壓在他身上的戰神光芒重逾千斤,那是不可推卸的責任和萬眾矚目的期望。
「阿南,王城肯定出事了!我給王城的奏折,給阿寧的信,給東線以外所有將領的書信都沒有回復。現在又有重兵環伺布魯克城,危機肯定是來了!但我竟然還沒搞明白敵人是誰。」古思憂心忡忡地道。
實際情況比古思所說嚴重得多,二十八個送信的信使,無一回城。
「別擔心,就算王朝真的要對付你,你還可以來阿南要塞,要塞的大門永遠對你敞開。」雲鏡南道。
古思苦笑一下,他感動於朋友的真情,但他絕不可能離開王朝。
「不過,」雲鏡南望了望王城的方向,冷笑道,「也要讓他們知道,古思不是好惹的。」
……
雲鏡南第二天提出要舉行草原聯盟成立後的第一次大聚會——秋獵比武。獵場就設在南袖城外一百里的林地。
草原各部在和平時期常會圍獵,近年戰亂不斷,這個傳統已中斷了好久。各部在雲鏡南倡議下一呼百應,草原健兒從四面八方湧向南袖山林。
數萬人圍獵的盛大場景,讓部落族長們熱血沸騰,也讓羅蒙整日提心吊膽。
「這個阿南,到底想幹什麼?」
雲鏡南不再是過去的雲鏡南,面對兵強馬壯的厥奴人,羅蒙不得不破例每日巡城。可是秋獵比武似乎要貫穿整個秋季,厥奴騎兵遲遲不散,羅蒙整整瘦了十幾斤。每天有厥奴騎兵喊著「呼啦啦」在家門口來回跑個不停,總不是件開心的事,何況是幾萬騎兵。
雲鏡南一面心疼地給斬獲最多的戰士發放賞金,一面等待著機會:「古思,我答應過你,不再進入王朝。如果有一天王朝對你不利,我會還以顏色。到時候,南袖城將不是王朝的地盤,我也不算失約。」
南袖圍獵聲勢浩大,吸引了王朝、蘭頓的十幾家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