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荊襄之地。
雨過初晴,雲霧霏微,曹丕靜佇於江畔,目之所及,水波浩浩湯湯。負手而立,雖然四周被高草圍繞,他卻深知此時已是殘暑之際,一葉驚秋。大漢王朝,正是如此。
如此靜臨煙渚,總難免覽景遙想。眼前的大氣磅礡之勢,恰勾起了曹丕心中那一塊深埋著的洶湧。
水風輕,帶起了他的衣角。微微低頭,注視著衣袍之上的暗紋,那是她的手筆。
看著衣襟下擺隨風跳躍,甚是活潑,他不禁嘴角微揚,低沉自語:「怎麼,宓兒可是想我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以及一聲提醒意味的咳嗽。
曹丕正了色,收起方纔的神情,也不回頭,卻問道:「我才出來一會兒,延康就跟過來了?」
「主子明鑒,可是我的咳嗽聲暴露了身份?」延康走了上來。
「還未聽你咳嗽,腳步聲便暴露了。」曹丕悠然地轉過身,問道:「有何事?」
延康知道曹丕對他甚為瞭解,也不覺奇怪,他道:「看見主子靜佇了許久,來提醒時辰了。」
「你知道我若不想回去,誰也說不動。」曹丕淡淡的,又將目光移回到渺茫之上。
「丕公子可知,臨行前,少夫人可是找過我的。」延康居然賣起了關子。
「你這膽子還真是斗大了,在我面前都敢放肆。」曹丕心中暗笑,面上卻是正經極了。
「若沒有少夫人做護身符,我哪敢如此和公子說話呢。」延康來了勁,索性玩笑開到底。
「既是宓兒叫我按時進餐,一會兒我隨你回營吃飯便是。」難得打破冷倨,曹丕遷就起來,自然是為她,「只是,容我再久佇一會兒。」雲收雨斷,煙水茫茫,他捨不下這樣的大氣之景。
「公子可還記得,那年主公攻下鄴城之前,也是八月裡,一個夜晚,你這樣靜佇。」
是啊,那時候,他也是這樣,獨立曠望。曹丕垂目,看來自己每隨軍出征到一個地方還真有著這樣的習慣。
「我還記得那時候丕公子隨口吟了一句——」延康一時想不起來,話音頓住。
「有皎月兮可溯流光,望美人兮相睞。」曹丕順口接道,這句他莫名的記得格外深。
「對對,就是這句,望美人兮相睞。當時我還逗公子說,公子有了心上人。想不到幾日後攻進鄴城,就真的有了美人相睞。」延康笑道。
曹丕也隨著笑了,下一刻,笑容卻是漸收。
他想起來,也就是那晚,他無心截下了袁熙送給她的信件。天意弄人,彼時他怎會想到,那封信成了她心屬於他的關鍵。他真是不知該不該慶幸。
「丕公子這是心有所想,事有所成。」延康心中著實希望,他的主子能夠永遠這樣順利。
「你倒是會說話。」曹丕淡笑著,微一側目,內心深處的抱負便深藏於眼底,浮於表面的,只是再自然不過的瞳仁。
氣數已盡的劉姓江山,真不知,會落於誰手。
曹丕深吸了一口氣,目送著即將西下的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