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越國的田地開墾多屬於粗放性質,往往是一個農戶因為各種原因分家後,分家出來的農戶就開始在荒地中選擇中意的土地進行開墾。直到開墾出令自己滿意的田地,這才去請村長、裡正丈量畝產,確定稅額。
雖然這在現代社會很不可想像,但在北越國這種農耕社會裡,城外沒有保護的土地,特別是那些荒地,並不是什麼有價值東西,甚至在開墾前都不能成為一種商品。所以易嬴才能順順當當給自己平整出五十畝田地,別人也不能對此多說什麼。
當然,這也與北越國讀書人少,多數人並不能正確掌握度量衡有很大關係。
走完幾處田地,李睿祥就一臉興奮道:「易兄,你這些田地好齊整,難道你在開墾前就已經丈量好了?」
「是的,睿祥兄。」
易嬴繼續裝做不知李睿祥身份,一臉誠懇道:「與其開墾完田地再丈量,若能先丈量好田地再進行開墾,顯然更適合大面積耕種。」
「大面積耕種?易知縣為什麼想要做大面積耕種?難道易知縣想要轉行做地主?」自從重新得到朝廷任用,宋天德的為官氣派也慢慢顯現出來。不再是小心翼翼、字斟句酌,而是有種字字誅心的感覺。
易嬴自然清楚這就是官場的生存哲學,滿不在乎笑了笑道:「宋大人言重了,下官怎會轉行做地主,那可不是我們效命朝廷的方式。」
「哦?易知縣打算怎樣效命朝廷?」
「宋大人請看……」
身為現代官員,易嬴非常清楚角色轉換的重要性。與第一次見面時的故做姿態不同,宋天德現在已不再是流犯。易嬴在知道宋天德重新得到朝廷任用後,立即在宋天德面前變得異常恭順起來,只差沒當場說出「我要巴結你」幾字。
這不是易嬴無恥,也不是知縣易嬴無恥,而是從古至今的官場名言。
只要官員還想在官場上繼續求上進,那不管面對怎樣的上官,即便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上官,都得像巴結親爹一樣去巴結。
不是為了獲得什麼,而是為了在沒有機會中創造機會。
只為了那個萬一,捨棄臉皮又算什麼。
清高自傲的人不是沒有,但那種人絕對在官場中走不了多遠,無論現代官場還是古代官場都沒什麼不同。
宋天德接過易嬴從懷中掏出的奏折,但卻沒對易嬴做出的態度有任何表示,只是微微向上顫起的鬍鬚流露出宋天德的開心。不過,這種開心卻只維持到宋天德展開易嬴的奏折為止,等到宋天德看清奏折中內容,臉色立即變得沉靜下來,而且極為嚴肅。
看到宋天德表情變化,李睿祥想湊上去又不好湊上去,不禁好奇地望了望易嬴,卻也沒向易嬴開口詢問。
易嬴知道李睿祥之意,忙中從懷中再掏出一份紙卷道:「睿祥兄,這是奏折的底稿,你也幫下官參詳一下吧!」
不知李睿祥是哪個州府的知州,既然李睿祥不知什麼原因仍挺敬重知縣易嬴,易嬴也不會在他面前露出特別巴別的態度。
易嬴在現代官場最著力研究的就是官場關係學,與宋天德這種獲罪後重新得到任用的官員極其看重下屬官員的巴結態度不同,好像李睿祥這種位高權重的「皇親國戚」,看重的往往不是這些。
儘管不能說是惺惺作態,但有如李睿祥這種人,往往更喜歡在別人不知道自己身份的狀況下享受「微服出巡」的感覺。
以此來彰顯自己的品德,以此來暗查他人對自己及家族的真實態度。
品級越高的官員,身份越高的家族子弟,類似掩耳盜鈴的內心情結也就越重。
當然,這不能是那種無品德、無道德底線的紈褲子弟。
看到易嬴拿出一份手稿遞給自己,李睿祥眼中果然露出欣喜之色道:「哦?這是易兄寫的手稿嗎?小弟早聽說易兄寫得一手好字,正要好好參詳一下。」
汗!
忽然聽到李睿祥贊語,易嬴心頭一陣大汗,這也是易嬴來到北越國後第一次緊張得心都要蹦出來了。
易嬴不知道北越國官場是怎樣的風氣,但在現代官場,當官可以無能,但絕不能寫不出一手好字。
官員無能,盡可讓下屬代替自己去行文、做事,自己只做個幕後指揮,指手劃腳就好。可官員如果不能寫一手好字,那不僅給各種企業和地標性建築題字留名這種漲臉的政績沒自己份,甚至給政府文件簽名同意都會被人在背後笑話。
易嬴不是寫不出好字,想當初在現代官場,易嬴可也是習過王羲之的不少字帖,能寫出一手漂亮的行草。甚至還曾幫一個機關幼兒園題字留名,並因此得到了幼兒園年輕女園長的借口青睞及熱情奉侍。
可易嬴卻沒想到,知縣易嬴竟也能寫一手好字,只是此好字卻非彼好字。
北越國雖然也有很多字體流行,但最被官場看重的還是皇體字,幾乎所有官文都是用皇體字寫就。
北越國的皇體字乃是由開國皇帝圖景所創立,第一次看到知縣易嬴用皇體字寫的官文,易嬴也不禁有些佩服圖景的銳氣風範。彷彿帶著開拓疆土的激昂銳氣,皇體字追求的就是一種鐵字銀鉤的滂沱氣度。
與性情上的變化不同,為了不讓人懷疑自己身份,易嬴雖然在來到北越國後就開始臨摹知縣易嬴的皇體字,現在也多少有了些心得,但為了避免將來出岔,一般草稿卻還是選用自己在現代所習王羲之的行草,也是為了萬一被人看出自己與知縣易嬴字體不同時的準備。
只是,易嬴卻沒想到知縣易嬴所寫的皇體字竟會被李睿祥讚許,又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畫蛇添足,做了一件錯事。
雙眼往草稿上一掃,李睿祥眼中果然略帶驚詫道:「咦?易兄你這手字……」
「睿祥兄見笑了,下官對於皇體字的領會還有許多不足,故而不敢在草稿上也擅用皇體字,還望睿祥兄多多體諒下官的粗筆陋字。」
深為瞭解官場的奉承之道,易嬴硬著頭皮裝出格外懇切的樣子,心中卻想道:『你可以說我的字與知縣易嬴不同,但總不能說我不敢在草稿上用皇體字的壞話吧!』
李睿祥驚訝一下,帶著一副恍然樣子點點頭道:「易兄誤會了,小弟不是說你這字不好,這字實在是小弟前所未見的飄逸啊!」
「睿祥兄謬讚了!你看這奏折中的內容……」
易嬴並不在意李睿祥對字體的評語,不想繼續在字體一事上繞彎,小心翼翼引導著李睿祥反應。
這不是易嬴急於求成,而是易嬴實在拿不準這份奏折會在北越國掀起怎樣的風浪。可不管怎樣,這份奏折都是易嬴對北越國朝廷的一個試探。如果試探失敗,易嬴就真的只能尋機造反了。
隨著李睿祥的注意力被易嬴引得轉到奏折內容上,臉色立即有如宋天德一樣全變了。
奏折內容很簡單,就是建議朝廷向各級官員開放免稅農田的開墾,以放棄朝廷部分稅收的方式,增加國家的整體錢糧收入。
雖然免稅部分只是易嬴這樣由當地官員自行開墾的全新土地,但在北越國朝廷來說,卻也等於斷了部分還未到手的稅源。即便拿原本就得不到手的東西來做人情在現代官場是屢見不鮮,可在北越國這種古代官場中,讓朝廷主動放棄稅收的建言絕對說得上大膽。
如果放棄稅收的對象不是僅限於朝廷官員,易嬴這份奏折根本就拿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