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步走過,不一時便到了近前,並不上去跟旁人摻和,而站在稍遠處望去。
他眼力不錯,最高最大的一塊石碑上的字跡清解入目,於雲成,自雨秋,河中常山人,金秉烈十四年進士
只瞅了幾個字,孟青眉頭就皺了起來,金國人?竟然立碑於此,定非一般人物了,但這碑是金人立的?不像,看這痕跡,立下沒多久嘛,難道是秦人立下的不成?那於雲成何等人物?竟然勞得秦人給其立碑刻傳?古怪[]
心思電轉,再往下看,才知是大錯特錯了……
「啟平三年,知解州,王師北來,據城而守,不一日,城破,雲成死亂軍」
「於雲成,xing忠直,有才幹,素有愛民之美名,今死,時人不知就裡,解州百姓皆頌其名,然,雲成者,漢人也,女真掠北地,山河破碎,百姓流離,女真殘暴之名,已傳揚天下百餘年矣,雲成不思本為漢家苗裔,卻甘為女真之走狗,何為愛民?養我河中漢家百姓為女真豬羊爾」
「王師大至,不思開關以迎大義之師,而竭力抗之,終至身死。
所思所行,大謬,不明胡漢之大防,不諳聖賢之大義,實可謂胡人之爪牙,漢家之jiān賊」
「如此云云,加之其身,污我耳目,亂我視聽,遂為正河中百姓視聽,不為胡人所huo,勉強書碑記之,非為傳其污穢之名,乃為後人戒爾」
我他奶奶的後,孟青瞠目結舌,腦中紛亂,背後嗖嗖的往外冒涼氣,當場便木在了那裡。
旁的他不知曉,於雲成的名字更是頭一次聽聞,他只知道,此碑一旦立下,碑上所書之人,真可謂是遺臭萬年了,生人三十多個年頭,京師,洛陽,只這兩處,他見過的碑刻自己就都數不清了,更別提聽聞的了,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那封禪碑以及封狼居胥碑了,而後者,更是每個武人一生的夢想所在。
但今日,秦人在河中,這解州城外立下了石碑,上面刻的,不是煌煌大言,更非豐功偉績,而是而是一塊塊論罪之碑,胡人之爪牙,漢人之jiān賊,區區八個字,定下的卻是一人千古之名,不是美名,卻是罵名,何其何其的大膽,何其的狠毒。
孟青想也不敢想,若是這碑上,有他孟青的名字,之後淮左孟氏,誰還有臉活於世上?秦人這一招,真真是戳在了許多人痛處,意思相當明顯了,儒家本有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的話,這也使得許多人有了藉口與遮羞布,給背叛找到了依據和理由,但在這普普通通的石碑之下,直指本心的言辭之前,遮羞布再是華麗,也將被撕個粉碎,謊言編的再是義正詞嚴,也將被駁斥的體無完膚
數典忘祖,助紂為虐,恨不能生食其肉……」不遠處,那年輕的秦人軍官說的慷慨激昂,臉型扭曲,而他面前的一個個年輕人臉泛潮紅,熱血奔湧,恨不能振臂狂呼,有個年輕漢子,惡狠狠的再一塊石碑吐了。唾沫,嘴裡念叨著「原本覺著俺們那地方的官老爺還不錯,今日才知道,原來都是金狗的看門狗,罔俺們受了欺辱,還想去尋他評理,呸,日後定砍了他的頭,也在他墳頭上立下這麼一塊石頭」其他人立即紛紛附和,那秦人小校也不阻攔,顯然樂見其成。
孟青出了一身的虛汗,此等洗腦教育在後世屢見不鮮,便是當世,也不算多稀奇,無論黃巾賊,還是黃巢亂軍,這都是他們的看家法寶,殺官造反,大家就有吃的有喝的,這顯然便是一種另類的洗腦,不然的話,大家無槍無甲,無馬無車的,誰跟著你去造反不是?
但秦人弄的這一出兒,顯然目的性極強,針對的也是金國漢人官吏,漢人在女真治下,本就活的艱辛無比,再經這一挑唆鼓動,很難想像,若這風
o傳遍北地,漢人官吏,哪個再敢為女真人盡心,不怕被俘之後,也被立下這麼一塊碑嗎?而遍觀北地,漢人有多少?女真人又有幾個?一旦漢人離心,女真人又算得了什麼?
孟青木木的看著聽著,心裡卻有些慶幸,沒有被仇恨沖昏了腦袋,真跑到金國去做官,不然的話,不但祖宗門g羞,便是將來到了地下,也定然沒臉去見父親
就像經歷了一場複雜的精神洗禮,時間不多,卻足夠震撼,而秦人手段之毒辣,也確實超乎他的想像之外,但只此一事,便已經顛覆了他心目中秦人的樣子。
轉身yu去,心裡也在思摸著之後行止,他己經想了多少個日夜,但沒有一次如現在般清晰
「那漢子給老子站住的就是你……
孟青轉身回頭,那秦人小校卻已經排眾而出,一邊使勁吆喝著,一邊往他這邊大步行了過來。
孟青旁顧左右,沒有別人,便也站定了腳步。
片刻,那小校便已經到了近前,孟青再次感歎於對方的年輕,像這樣二十四五的年輕人,在後周軍中,若無上官賞識,或是足夠的來歷,想要帶兵?做夢去吧,而顯然,秦人這支兵馬中,用的都是年輕人,也許從上到下,都是如此,與河洛秦軍截然不同,據說那位趙大將軍也才二十多歲,不知是不是這個緣由,才更喜歡重用像自己一樣年輕人?他有點想不明白……
那小校找個果然不是旁人,走上前來,一頓上下打量,還繞著孟青轉了一圈,他帶著的那十幾個年輕人也爸都圍了上來,只見那小校嘖嘖連聲,滿臉的欣喜,孟青這才知道,不是自家露出了什麼馬腳。「這位壯士生的好生雄壯,可是來從軍的?不如來咱們營,咱們這裡就需你這種高大的漢子,練上些時日,便能披堅執銳,站在隊列最前面,功勞一定不少了你的,怎麼樣?別跟老子說你不願從軍啊?不然可真可惜了你這身板瞧這氣概,天生當兵的料子叫什麼名字,打哪兒來,多大年歲了」原來的見獵心喜而已。
孟青哭笑不得,這等相看馬匹的架勢,他可是頭一次遇到,略一思量,拱手道:「這位軍爺請了,在下孟青,後周洛陽兵馬前軍都討使,洛陽兵馬提點孟珙之子,還請這位軍爺通稟上官,就說孟青請見。」
那小校反應有些慢,開始還渾不在意,等到後周,洛陽,孟珙之類的詞眼兒冒出來,慢慢的他卻猛的睜大了眼睛,驚疑不已的上下打量孟青。
他奶奶的,洛陽孟白頭的兒子,不會吧?洛陽一戰,孟珙之名傳於天下,對於河中秦軍來說,孟珙的名字也已名聞遐邇了的,一戰之下,打的大將軍王佩差點全軍覆沒,再戰洛陽,讓近二十萬大軍無功而返,這樣的敵手,世間又能有幾個?
戰報明發於河中秦軍,後周大將孟珙的名字自然不會少了,但這個時候,孟珙已死的消息卻還未曾傳到河中,突然間冒出這麼個人來,讓小校有些驚疑不定了。
事情有點玄幻,周圍的年輕人也感覺到了氣氛怪異,漸漸安靜了下來。
直過了半晌,小校才有些結巴的問道:「孟白
後周孟將軍的後人?孟青這名字到也有些耳熟……嗯,怎麼到了這裡?」「說來話長」孟青笑了笑,有些苦澀「還請軍爺稟報上官。」
小校臉一紅,這意思他聽出來了,自己不夠格嘛,也是,名將孟珙的兒子,若是沒假的話,他這點身份,還真的不太夠。
不過還是狐疑的打量著孟青,猶豫了半晌,招手將屬下叫來,吩咐了兩句,打發人一溜煙兒的去了,這才勉強笑笑「這個……孟少將軍」
既然已經表明了來歷,孟青也就豁出去了,微微點頭,隨之而行,有許多話想問,但那小校這回卻做子閉嘴葫蘆,再不開口了,只是時不時的瞅過來,眼神中夾雜的除了好奇和疑惑之外,漸漸的卻也多了幾分敬畏。
經過校場的時候,卻見轅門之前一陣吵嚷,一個虯髯漢子被捉住胳膊押了出來,那虯髯漢子掙扎著,大喊著冤枉計麼的。
不過夾著他的軍兵卻冷笑「冤枉什麼?當老子們眼瞎?虎口有老繭,握刀把子磨出來的,指上老繭那是拉弓磨的,你說你是獵戶,身上卻還有不止一處刀傷,更有一處箭瘡,卻沒一點野獸抓痕,說是獵戶,誰信啊?」
「你也別急,你不是說你是聞喜人嗎?咱們這裡正好有幾個聞喜的,認認就成」
「八成是金人的細作,這一冬天已經抓了好幾十了
見孟青注目,小校開口解釋了一句,一旦打開話匣子,這位就有些關不住,顯然城府並不是很深「不是咱們太過仔細,是給金狗賣命的漢人太多,大將軍有令,這樣的人,見一個殺一個,這漢子啊……
估摸著要掉腦袋了」
孟青轉目過來,問了一句「細作難防錯了怎麼辦?」小校嘿嘿一笑,年輕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些煞氣「咱們在國武監讀書的時候,大將軍就曾說過,讀書人以言立命,咱們當兵的嘛,就是要提刀殺人,才能安身立足,殺錯了不要緊,只要謹記自己殺了該殺之人,而不是存心濫殺屠戮無辜便是」
簡單一句話,殺氣四溢,卻又帶著點難言的豪情,孟青隨父親征戰多年,言傳身教,學到的東西不可謂不多,但這等話還是頭一次聽聞,至於國武監什麼的,反倒沒覺又什麼奇怪的,西秦羽林中郎將趙石趙柱國,隨著西秦與後周互開邊市,這個如同彗星般在西秦崛起的年輕大將軍的所歷所行,也就沒多少秘密可言了。
國武監督學,掌猛虎武勝軍什麼的,後周官吏,茶餘飯後談論的都有,雖然不願承認,但這位夾平蜀之功,而名揚天下的西秦大將,確實在功勳上比自己的父親還要高上一籌,而其官位以及得君王寵信上,更非孟珙可比。
沒有見到真人,孟青對於這個年紀比自己還小,卻已功成名就,注定會名標青史的人物,也只有仰視的份兒,想在心中勾畫個大概,最終也只能與自己父親或者岳東雷的形象相仿,根本沒法對其人有個太直接的認識。
聽小校說到國武監,孟青心中一動,不由問道:「哦?小將軍是趙大將軍的學生?到是有些失敬了。」「什麼軍爺,孟少將軍面前,怎麼敢當?大帥的門生多了,咱們這等不成器的,都沒臉提這個嗯,都問一句,孟少將軍不隨孟將軍駐守洛陽,跟咱們拚命,怎的來了河中?若是別見怪啊,咱說話直,就是想說,若是冒充現在說還來得及,咱就當什麼都沒見,什麼都沒聽,揭過去算了,要是到了大營中,恐怕
存的顯然是好意,透著一股秦川男兒特有的豪爽,孟青笑笑,不做聲,小校不怒,反而心裡安定了許多,多少有點譜了,若是冒充的,卻讓他給報上去。算不算是假報軍情?猛虎武勝軍到現在,死傷也有些人。還沒誰因為假報軍情被砍了腦袋的,他可斷然不想去觸這個霉頭。
「到如今,已徵了近八萬人,之前文通可沒想到會這般輕易……廳堂之內,茶香裊裊,孫文通與南十八兩人相對而坐說著話,語中滿是唏噓,兩人雖看上去閒適了些,但只要細觀,就能從兩人臉上找到勞累的痕跡,眼圈都有些發黑,嘴唇頗有乾裂,眼中略有血絲,孫文通更瘦的有些厲害,連一身軍中司馬的官服穿在身上,都有些輕飄飄的了,再看兩人手上,都有些口子,那是給凍的。
一個冬天下來,兩人幾乎使出渾身解數,竭盡全力,不但使得大軍糧草無憂,且還將大半個河中梳理了一番,沒有官吏可用,手頭沒有銀子,民夫征發也千難萬難,大雪封途,道路不通,還要記著賑濟百姓,大軍一過,府縣皆成不穩,還要安定民心,樁樁件件,都輕忽不得,趙石說的沒錯,壓在兩人肩頭的膽子哪裡是不輕,簡直就是有如泰山之重。
與當年入蜀不同的是,這次根本不是只有戰事上的事情需要操心,其實更多的則是民生諸事,兩人皆是身兼數職,最忙的時候,幾天幾夜都合不了眼睛的。
不過讓兩人欣慰的是,國武監教出來的生員用起來還真的順手,讀過書,識過字,精通軍務不說,便是治理府縣上,學的也是飛快,有的文事上頗有根基,正堪吏員所用,有的則精於算學,拿出來便是賬房,有的工匠出身,派下去疏通道路橋粱,都是一把好手,有的則於軍務上多有造詣,不用說了,徵兵,操練兵馬用得上。
若沒有這六百餘國武監生員在,估計兩人就算身具大才,所謂巧fu難為無米之炊,當此無人可用的時節,只靠一些普通軍兵,便是愁白了頭髮,估計也是沒轍,到時候,恐怕就要用那些降順的金國官吏了,但那怎麼能讓人放心得了?
直到現下,終於可以暫時鬆下一口氣來的時候,兩人才心中感慨,這國武監,竟然出了如許多的賢才良將?那位的胸中丘壑竟然如此讓人難以測度?
而現在孫文通感歎的,便是一個冬天過來,不但徵兵之事已經完備,其中更有兩萬多人,已操練了三個多月,且人手上還有富餘,兩人一合計,精中求精,一些年齡體質不合的人,也都留下,充為備軍也可,充為民夫丁壯也是不錯。
這樣一來,大軍糧革運送也就輕易了許多,工匠們就地取材,趕製馬車,軍中不缺戰馬,日子一天天過去,大軍糧草運送的卻越來越是輕鬆,和之前的預計出入著實不小。
南十八笑了笑,抿了一口香茶,聲音聽上去與孫文通一般,都是沙啞的厲害「說起來,非是咱們二人的功勞,以大義之言,盅惑民心,聲勢一旦起來,孫兄也看到了,民氣沸騰如烈火烹油,這要擱在歷朝歷代,揭竿而起,一呼百安,可不就是」
話沒往下說,意思卻明白的很,這等手段,可不就是亂臣賊子們用慣了的?
孫文通抿著茶,放下茶碗兒,醜臉上掛著苦笑「用之於正途,便是大義,而百姓為大義所感,紛來投軍,正是民心向我,如此良謀,也上書過朝廷,不必擔憂過甚。」
像是在給南十八寬心,其實更像是在說服自己,顯然,他這心裡也七上八下的,有些沒底,說到底,這手段有些過頭了,大軍征戰在外,卻行那收取民心之舉,多少有些犯忌諱,而到現在,朝廷的詔旨也一直沒到,張大將軍那裡也在含糊其詞,真的讓人很是擔心,朝中有什麼變故發生
兩人有聊了幾句,當然,現在兩人可沒半點心思聊什麼詩詞歌賦,說的都是實務,其中最多的,還是各處降順府縣的事情,兩人在這個上面取了點巧,在沒有官吏可供任用之下,也只能沿用金人降官,無奈之舉,沒什麼可說的,但兩人卻也不想聽之任之,商量許久,這才命江游選出一些人來,以三人為一隊,派往各處,督查府縣治政,也就是說,給各處府縣派去了幾位太上皇,別的事不多管,錢糧卻一定要抓在手裡,百姓要安撫住了,就這兩條,做的好,就記一功,做不好,出了什麼亂子,立即大隊人馬過去,殺一儆百,絕不手軟。
軟硬兼施之下,還別說,金人官吏大多骨頭都軟,又有於雲成的例子在先,沒多少敢於抗拒的,有的瞅著來人年輕,想要糊弄或是威嚇,糊弄的吧,被查出來的,當即便掉了腦袋,沒查出來的,便也糊弄過去了,畢竟派過去的都是軍人,還那麼年輕,被人meng了,也不稀奇,但想來硬的?那可真的是打錯了主意,軍中之人,最不怕的就是這個……
這般一來,各處雖還可以說是大多維持原樣,但卻已被秦軍控制在了手裡,而每到一地,派去的人都將徵兵以及散佈流言兩件事放在了頭裡,這也正是徵兵如此順遂的原因之一了,而那些胡人怎麼,漢人怎麼的流言,也隨著這些人而快速的傳遍河中,到得如今,可以想見,當春夏來臨,將漸漸向金國境內散佈出去,再難以抑制,俗話說,謠言止於智者,反過來說說,想要禁絕流言,幾乎是不可能的。
聽的人多了,到底會在金人境內引起怎樣的風
o動盪,兩人心裡也沒底。
兩人正談論著,外面卻有人進來稟報「報,游騎校尉趙校尉求見兩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