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聯手剿賊
酒過三巡,按說這等場合。若是話不投機,也便該散了。
那山東水師千總符寶正雖然做下這等事情,神色之間卻全無別樣,就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般。那嚴安途、王鴻、蔣明不過是遭受了一番驚嚇,但符寶正問明身份,便將三人請到船上住下,倒也沒有受罪,此刻酒桌上符寶正又再三賠罪,且給了一萬兩銀子壓驚,三人便也就不好再說什麼。
那符寶正隸屬山東水師,本與鎮江水師毫不相干,但趙仕哲提起過當初的一番往事,那符寶正卻是一副自己人的模樣,倒弄得嚴安途、王鴻、蔣明三個不知情的人有些摸不著門路,還當趙仕哲用的什麼別的法子,讓這位符寶正如此做派。好在嚴安途久在商路,這不論熟悉與否,都能扯些話來講,這一番風花雪月、風土人情講下來,沖談了不少尷尬之情。
不過,趙仕哲一直悶悶不樂。許久都未發一言。那邊符寶正說了一陣子,便瞧著趙仕哲,笑道:
「趙千總,怎麼,兄弟這番賠罪,做得還不實誠麼?」
趙仕哲一怔,從自己的事中走出來,忙搖搖頭,說道:「不是,既然符千總說了算是自家人,這事便就過了。」
符寶正眨巴一下眼睛,盯著趙仕哲,接著問道:「那趙千總還在琢磨什麼?」
趙仕哲看了符寶正一眼,又看了看嚴安途等人,卻沒有說話。
那符寶正似乎自覺瞧出了趙仕哲的心思,便歎了口氣,提起酒壺給每個人再斟上一杯酒,說道:
「我知道,這事坐下來,幾位未必瞧得上我符寶正,不過,我若是不說清楚,幾位定當我只盯著銀子。」
說這番話。自然是有來頭的,趙仕哲等人都未接口,細細聽著。
「今日這番,跟幾位也算是有緣,再說,各位又都是蘇將軍麾下之人,自不算外人,我便說說無妨。」
符寶正說著,自顧飲了一杯,也不勸旁人,接著說道:「山東水師可比不上你們鎮江水師。你們的軍需、餉銀,我們這邊,可都聽說了。尤其是蘇將軍給每位官兵都分地分房,這等好事,到哪兒找去?說實話,若不是上面還有個沈有容總兵壓著,我都想直接去鎮江,投鎮江水師去了。」
符寶正這麼說,那趙仕哲瞧著卻像是真心話,不是應付胡說的。
「山東水師這邊,看著有一萬多人馬,近千隻船,可都是虛架子。」符寶正說道:「往日算了,人都走了,此時說也無益。總之眼下這一萬多人,連餉銀都不夠發的,你們不知道,這有一半的兵,可有三個月沒發餉了。」
趙仕哲一怔。不解的問道:「怎麼會?我們遼東尚且能不斷糧餉,山東怎麼會缺?」
嚴安途也接口問道:「是啊,山東陸路暢通無阻,怎麼缺餉?」
符寶正點點頭,苦笑道:「這話是如此。朝廷也的確撥足了餉銀,可這還得說說我們這位總兵沈有容。」
趙仕哲對沈有容也略有耳聞,這水師之中,沈有容可是大大有名。
「沈將軍不是老將麼?」趙仕哲問道:「據說治軍一向很嚴,頗有大將之風。」
「是啊。」符寶正冷笑道:「他是有將軍風度,治軍也確有一手。可這是山東水師,不是他在福建的水師。你們也知道,這軍中空餉一向都是有的,多少武官都指望著這點銀子養家餬口。這位沈將軍一來,倒是雷厲風行,核實名冊,倒弄得實實在在。」
趙仕哲等人微微點頭,看來老將軍的確有威風,能核實名冊,說著容易,做起來,可未必真能做到。
「這治軍之事,原本是防著遼東戰事燒過山東這邊,」符寶正說到:「這點就不多說了,我們這些武官忍忍也就是了,沒有空餉可吃,也餓不死人。可偏偏沈將軍要弄什麼戰船湊數,說什麼這海域太寬,沒有上千戰船,難以防守。這道理隨不錯,可總得辦得到不是?」
符寶正邊說,便皺著眉頭。
「那船可都是要銀子的。不論新船舊船,那個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那沈總兵向兵部要銀子,卻沒要到,說是先顧著遼東那邊了。沒銀子,沈總兵卻不肯罷手,便將朝廷撥下的餉銀,先就弄去辦了海船之事。這下,船是有了,可這些兵,卻沒了月餉。」符寶正歎了口氣,說道。
「那沈將軍不怕兵亂?」趙仕哲問道。
山東地面上,可是鬧過不少次兵亂的,這點,遼東衛所可也是清楚的。
「起初不怕,」符寶正似乎帶著些譏諷,說道:「那沈總兵大概還以為是在福建,可以說一不二。但這沒餉的兵,又怎能好帶?」
說道這裡,符寶正壓低了聲音,說道:「小的兵亂,也有幾十起了,都瞞著沒外洩,可整個山東水師的人,都清楚的很。」
「那軍餉之事,朝廷知道麼?」趙仕哲問道。
「怎麼會知道?」符寶正笑道:「若是知道了,那沈總兵還能做得穩麼?」
「也瞞著的?」趙仕哲疑惑,沈總兵的名聲,可不像是這樣的人。
聽趙仕哲的語氣,符寶正有些狐疑地看著他,問道:「聽你這麼說,趙千總是對沈總兵仰慕的很吧趙千總不也在鎮江水師麼?難道不清楚朝廷給的俸祿銀子才有多少?那沈總兵未必就在中間沒動過手腳,不然,他一家子人吃什麼?」
關於這一點,趙仕哲卻是無話可說,他雖然不算是一直待在鎮江水師之中的人,帶的確知道若不吃空餉,類似馮伯靈一類的武官。可只能算不餓肚子而已,但哪個武官不是一大家子人口?從這一點推算,那符寶正說的,可便不虛。這一點,自然與沈有容的威名有礙,甚至推下去,那名噪一時的戚繼光、俞大酋等名將,怕也是脫不了干係的。
整個大明朝,不論文武官員。可都得有一套自己的路子卻尋覓銀子的來源。除了自家人口需用之外,還有各式各樣的「年例」、「孝敬」、「打點」銀子需要開銷,這做官的,不管是文是武,都不可能例外。當然,那些文官們要方便的多,甚至直接標有明碼實價,多少銀子換個什麼樣的官兒,怕是除了皇上不知,其餘沒有一個是不清楚的。但武官,可就只有餉銀算是最方便動手腳的源頭。
趙仕哲想到這裡,微微搖頭,對於這樣的兵亂,任誰也會頭疼,何況還要瞞著。這樣看來,蘇翎所部的軍餉可從未有過拖欠,更別說還有給士兵的那些房子、田地等福利,能做到這一點,可極為困難,趙仕哲不由得愈發覺得蘇大將軍的非同凡人來。
符寶正接著說道:「那沈總兵被逼無奈,便下令默許水師官兵自謀餉銀來源。」
說道這裡,符寶正笑著看著嚴安途,說道:「這可與你們有關了。有不少生意,可都是與你們做的,只是你們不知道這後面是山東水師的人。」
嚴安途故作恍然道:「怪不得,我說怎麼最近的生意都十分順手,要什麼有什麼呢。」
對於嚴安途的應付,符寶正也不說破,接著說道:「這做生意,長久以往,還算是條路子,可這畢竟不是幾日便能籌集齊的。我屬下管帶著三千水師的人,不得已,便想出了這個法子。」
符寶正說著,看著趙仕哲,笑道:「聽聞遼東境內的大戶,早被你們收拾完了。這件事情,可還算是你們給的點子。趙千總,這總不能怪我貪銀子吧?」
趙仕哲無奈,只好點點頭。在南四衛做下的事情,瞞的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這遲早會洩露出去,趙仕哲等人自然是早有心理準備,就連蘇翎,也並不在乎這些流言。當然,符寶正將此事的起因聯繫到蘇翎頭上,說得也算是蠻有道理的,自然那殺人之事,也不能拿出來說什麼不妥了。
「其餘的人呢?」趙仕哲想起這個問題,問道。
符寶正一怔,想了想,才明白趙仕哲問得是其餘被綁架的大戶。
「都在幾個莊子裡。」符寶正說著,臉上流出一絲狠意,「放心,只要有銀子,便也不會在多殺人。」
趙仕哲想了想,說道:「這麼說,你只將我這幾個兄弟帶走了?其餘的都給了白蓮教的人?」
「正是。」符寶正說道:「一聽說是遼東的人,我便立時帶人去要人。」
說道這裡,符寶正略帶歉意的看著嚴安途等人,說道:「幾位受委屈了,我若在早知道一點,便不會讓他們對你們動手了。」
「罷了。」王鴻說道,「左右不過是挨了幾腳,還受得住,也沒傷著。」
趙仕哲咬了咬牙,卻按耐住了。這事便算是了了,也不能再多怪罪誰。
「下面呢?」趙仕哲問道:「你準備如何收場?」
符寶正一笑,說道:「趙千總也聽說了吧?山東徐鴻儒舉兵作亂,白蓮教眾可是遍佈山東各府縣的,這總有些亂子要鬧一鬧的。明日,我便發兵剿滅了他們。」說著,符寶正面容顯出幾分猙獰之色來,像極了海濱殺光那群大漢時的神情。
「是那些莊子?」趙仕哲問道。
「對。」符寶正說道:「怎麼?趙千總在登州府也問出來了?」
符寶正這一招,可算是又得了銀子,又立下剿滅白蓮教叛亂的戰功,真可謂得名得利,兩全其美。
趙仕哲一時興奮,舉兵佔了登州府,卻是搶了白蓮教的風頭,如今作亂的可不是白蓮教,而是鎮江水師。這一變故,怕是符寶正也不清楚吧。
趙仕哲看著符寶正,說了幾個莊子的名字,正是這日發兵要清剿的地方。
「你都知道了?」符寶正有些詫異,這消息未必是機密,但說得這般準確,卻是沒有料到。
「我已派人去收拾了。」趙仕哲平靜地說道。
符寶正一怔,想了想,問道:「跟在遼東一樣?」
趙仕哲沒有說話,而是點點頭。
「恭喜趙千總,這一回的戰功,便是你的了。」符寶正拱手說道,面帶笑意,卻是不像作假。
不待趙仕哲有什麼反應,那符寶正又說道:
「不過,這個大功,還是鎮江水師與山東水師一起分了吧?趙千總,可好?」
趙仕哲一時沒弄清楚符寶正的意思,適才還大方的緊,這會兒怎麼又搶起功勞來了?雖說,趙仕哲開始從未往剿滅山東白蓮教的功勞上想,但既然符寶正那麼一說,卻給趙仕哲一個正名的機會。這登州府城裡的一鬧,可便從鬧事,變成了正事。儘管還是存在與鎮江水師毫不相干的漏洞,但只要真的剿滅了白蓮教的那幾個莊子,便也就可以遮一遮了。
這一點,想必那登州知府李尤德,也未必不願意。想起那位稀里糊塗混日子的登州知府李尤德,趙仕哲便覺有些好笑,這等混帳知府,糊弄事情才算是其真本事。這件事若真按符寶正的想法來辦,倒不妨將主功讓給登州知府李尤德算了,至於怎麼寫文章,便由這個文官去辦,也算其本分之事。
不過,符寶正的話裡,似乎還有著別的什麼。趙仕哲疑惑地望著符寶正。
「還有一處地方,」符寶正神秘地笑道:「那裡是登州白蓮教的總壇所在,趙千總,這一處,便讓給我們山東水師去剿吧?」
趙仕哲一聽,心想大概這符寶正還有什麼把柄落在對手手裡不成?這一處,想必不管是不是白蓮教的總壇,都得收拾乾淨了。想了想,趙仕哲便問道:「今日一動,那些人必然會得知消息,明日豈不是都跑了?」
符寶正搖搖頭,說道:「趙千總有所不知,這登州府上的白蓮教,就是今日你見過的那些人,都是依附在那些大戶的莊子裡,與別處的不同。這說起來,根本便不算是什麼白蓮教,不就是一幫土匪而已。不會跑的。趙千總只管等好消息便是。」
「好。」趙仕哲別無它話,只簡單說了一個字。
但符寶正卻不算完,接著問道:「趙千總,那些莊子可都如遼東一樣處置?」
趙仕哲不明所以,望著符寶正。
「那些莊子,可每一處都有上百頃的好地。」符寶正說道。
趙仕哲這才恍然,敢情符寶正是惦記那些地了。這若是在遼東,說不得一概照規矩處置,可這是在山東,趙仕哲便有些猶豫。說實話,這事開始還有打算,這後面的,可就沒什麼考慮的了。
那符寶正卻似乎在這短短的一刻間便琢磨了不少,說道:「趙千總,這樣,這回的銀子,那遠歸那些人的有四成,這剿滅了莊子,便全歸你們。那些莊子裡的地,還是趙千總出面辦的好。我們山東水師的人不好出頭。我只要給我的屬下要一個莊子的地便成,好歹也有個落腳的地方。趙千總,你說可好?」
這可是要硬逼著走下一步了。趙仕哲問道:「必須我出面辦?」
符寶正笑道:「遼東大捷之下,誰敢與你們為難?反倒是我們山東水師,牽扯太多,這一出頭,便變了味兒了。你放心,到時候我會幫著你們將一應手續辦妥。趙千總只管按著你們遼東的規矩辦便是。說道這裡,我還想搶趙千總牽個線兒,請蘇將軍將我這一部水師,收在麾下。不知趙千總可願幫這個小忙?」
這又是另一個意外,趙仕哲不敢做主,說道:「此事我可以稟報將軍,但是否能成,不敢胡言。」
「好,只要趙千總願意報與將軍,便就足夠了。」符寶正臉上,霎時間變得意氣風發起來。
看著符寶正的樣子,趙仕哲有心想將自己的顧慮說出來,但卻有忍住了。
趙仕哲作為鎮江水師千總,帶兵已沒得說,可這一回才算得到一個教訓,這凡事牽扯到的,可不僅僅是帶著官兵作戰。直到此時,趙仕哲還是沒有完全想清楚,這件事到底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雖然符寶正的樣子,是如此急于歸附於蘇翎麾下,讓嚴安途、王鴻、蔣明等人都產生了某些自豪的感覺。身為蘇翎蘇大將軍的下屬,哪兒能不如此呢?
但符寶正是山東水師的人,屬下一部當然也隸屬於山東水師,這如何能劃歸到蘇翎麾下?就算符寶正及其下屬願意,可那沈有容卻未必能答應,更不要說這根本就與大明規矩一點都合不上。想到這裡,趙仕哲又想到,那符寶正急著讓趙仕哲接手那些莊子裡的田地,是不是也與此有關?只要趙仕哲真的按遼東的規矩開始在山東辦起來,必然離不開符寶正一部的協助。那符寶正一部豈不是真的就成了蘇翎麾下一部了?
雖然趙仕哲有這麼多的念頭,但卻無法阻止事態的發展。就在此時,山東登州府境內幾處白蓮教眾依附的莊子,已然被全數剿滅,幾名帶隊武官果真按著遼東的規矩,正在清理戰利品,這完全是遼東南四衛所作之事的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