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疑慮重重
吳九奎、吳琪雪與李福、桂娘兩夫妻閒聊了足足有半個時辰。將遼東的風土人情、野史傳說大致上都問了個遍,算是對這冰天雪地的遼東都司,有了更多的瞭解。不過,畢竟這初抵遼東,又在海上漂了幾日,新鮮勁兒一過,倦意便隱隱襲來。那李福夫婦看出吳琪雪已有疲態,便主動告辭而去。這個午後,吳琪雪便攜寒雨、易煙去歇了幾個時辰。
吳九奎卻只在炕上歪了一個時辰,便又爬起來,出門往碼頭尋那些隨從去了。好在客棧內馬匹早已備妥,並不需步行,至於那大車,吳九奎也謝絕了李福的好意,不想再坐,這般乘馬緩步而行,雖吹著風,卻能多看一些營口風景。那吳小六也騎著一匹馬跟在吳九奎後面,一路往碼頭行去。
不過,碼頭上那繁忙的卸貨場面,吳九奎帶來的那些隨從。倒也忙不了什麼,只管跟著一船船的商貨清點計數而已。那些趕著大車、騾馬的腳夫們,都自有管帶之人,做起事來並不需人多說,顯然是做的慣了的。
吳九奎帶著吳小六瞧了一陣子,又跟著隨從們查看了那些倉儲之地,叮囑了幾句,便也就返回客棧歇息。
待到天黑,那胡世雲、嚴正安二人果然趕到,先詢問了李福、桂娘二人的安排,這才請吳九奎、吳琪雪二人來到一間小屋,裡面已經置辦了一桌酒菜,算是給二人接風洗塵。當然,前院的那些管事、護衛們,也自有李福作陪。中午那一頓算是湊合,這晚上才是正餐。船隊初至,這種情形理所當然,碼頭上的事情,已經安排的頗為有序,這吳九奎以及那些管事們可都對此心生好感,那頓便飯,也就不會介意了。再說,這若是擱在往日。忙起來吃不上也是常事。
吳琪雪歇息了幾個時辰,這面色、精神可都養足了,初來時,已換了一身女裝,除了在迴廊上要穿上袍子外,這屋裡可都燃著炭火,自然是家常打扮。都是遼東是天寒地凍之地,但至少在這裡,吳九奎與吳琪雪倒覺得也並非冷的過分。
初時,吳九奎對吳琪雪一身女裝見人,尚還有一些顧慮,不過,那胡世雲、嚴正安卻大大方方地行禮、客套,並未有特別的做派,那吳九奎也就不再多慮,四人便圍著圓桌坐下,酒過三巡,也就說起閒話來。
那胡世雲、嚴正安做了這麼些日子的商務局事務,接待的客商也有上百,加上以往在自家商隊裡的歷練,此時在吳九奎、吳琪雪面前,那是做得恰到好處,一言一行可都令吳九奎這久經閱歷的人,也都暗自讚賞。吳琪雪倒是不多話,只靜靜地聽著三人說話,偶爾笑笑而已,在這個場合,吳琪雪是作為吳九奎的侄女身份出現的。至於吳九奎為何帶著個小姑娘千里迢迢的來遼東,那胡世雲、嚴正安想來也會有所疑惑。但這當然不會問出口來。
胡世雲、嚴正安既然以商務為重,這話題便自然要轉到這批還未卸完的商貨上來。
只聽胡世雲笑著問道:「九叔,這回帶來的商貨可是不少,都是遼東急需之物。請問九叔,這是就在此地售賣呢?還是運到遼陽再說?」
吳九奎微微一笑,伸手摸著幾縷鬍子說道:「我們初抵遼東,倒是沒想得仔細,這有何說法,倒要請教兩位小哥。」
胡世雲笑著答道:「九叔言重了,商務局本就是專為赴遼客商牽線搭橋所設,這是份內之事。若是九叔要在此處售賣,我們便可召集一些遼商來此商談。這倒用不了幾日,三四天便可。不過,在這裡的遼東本地商販大多是小本錢的買賣,九叔的這麼些貨,怕是要多留一些日子才能辦妥。」
吳九奎笑著問道:「那遼陽呢?」
胡世雲答道:「遼陽要好一些,畢竟是遼東都司所在,城內的百姓也要比這裡富裕一些,那些店舖、商販,自然本錢要多一些。再說,遼陽城城內城外,還是數萬人馬的幾座軍營,這些商貨的價錢,也要比這裡高出一些。」
吳九奎瞧了瞧吳琪雪,緩緩說道:「這次來遼東,我們倒不趕時日,也想趁便在遼東走一走,畢竟這頭一次來。我這侄女,便是好奇心且,便跟了來。再說,我還想購置一些遼東土產、山貨。那遼陽城,自是要去的。」
胡世雲笑道:「那好,只等卸完貨,我便安排人手,往遼陽啟運。」
吳九奎笑著看著胡世雲、嚴正安,說道:「如此有勞二位了,這可是真幫我們省了不少事。」
嚴正安笑道:「九叔不必客氣,這是一舉兩得之事。九叔方便了,這本地的百姓也有了活兒干,那腳價銀子,畢竟還是九叔出的嘛,這還得多些九叔呢。」
吳九奎擺了擺手,說道:「在哪兒不都得僱人?這哪裡說得上謝字。」
嚴正安笑著說道:「不瞞九叔,這朝廷的軍需、糧餉,如今可都來得少了,這裡的大多數人家,可都指望著賺些力氣銀子,九叔這一趟,可是讓這些人家都能好好過個年了。當真該謝上一謝的。」
吳九奎再次搖搖頭,稍稍停頓,便問道:「說來也是好奇,我倒想問問,這個商務局,是否是蘇將軍的主意?」
胡世雲、嚴正安一齊點頭,答道:「正是。」
吳九奎說道:「我也是經商了大半輩子,這樣的事兒,還是頭一次見到。說起來咱們大明朝,還從未有過對商事如此看重的地方。蘇將軍能做到這一步,當真是破天荒頭一遭啊。」
胡世雲笑著說道:「九叔,我們將軍說過,這商事,無非是貨與銀子之間的交易。這兩者非得像水一樣流動起來,才有用處。」
「哦?」吳九奎好奇的看著胡世雲,問道:「莫非蘇將軍也行過商?」
胡世雲轉頭看了看嚴正安,笑道:「那倒沒有。蘇將軍一直在軍中,倒沒做過生意。不過,我們將軍倒是出過不少主意。比如這商務局,只是其一而已。」
吳九奎笑道:「蘇將軍可真是當今奇人,不僅帶得兵,這生意上的事,看來也是精通的。」
嚴正安笑著接過話題,說道:「不瞞九叔,我們二人家中,倒是一直從商,父輩們提起蘇將軍來。也是佩服的緊。蘇將軍說過,如今遼東什麼都缺,都指望朝廷供應,怕是朝廷也做不到,勉強供應軍需已經不錯了。這遼東的百姓,所缺之物唯有商人能夠彌補。何況,遼東所產山貨、土產,也是遼東百姓唯一能賣的東西,這一來一往,流動的多了,快了,遼東的日子也才好過。」
吳九奎正色道:「蘇將軍身為武官,不僅帶兵打得勝仗,這還關心遼東百姓過日子的事情,難得,難得啊。不知到了遼陽,能否有緣見到蘇將軍」
胡世雲接著說道:「這個難說。將軍軍務繁忙,怕是說不准幾時有空。」
吳九奎似乎顯得十分遺憾地搖了搖頭。
吳琪雪原本乖巧的默不作聲,此時卻又插言道:「不是說蘇將軍要成親麼?這般忙法,那親事如何籌辦的?」
胡世雲笑了笑,說道:「正是因為要辦喜事,蘇將軍自然要將軍中事務安排周全,才可離開。如今瀋陽還在建奴手裡。眼下雖看不出進犯的跡象,但這仍是頭等大事,關係到遼東的安危,只有處置得周全了,才能放心的。」
吳琪雪似乎有些擔心,問道:「那我們到了遼陽,會不會有戰事發生?」
胡世雲笑道:「這個可不敢隨意猜測。但請小姐放心,就算到了遼陽,也一樣有人接待二位,若是一有警訊,自會有人護衛周全的。」
嚴正安在旁補了一句,說道:「九叔,這營口至遼陽,便是遼東軍需的命脈,斷然不會受到襲擾。別看這裡只駐紮了三千兵馬,其實,我們將軍還另有佈置,定會確保這一路安然無憂。」
其實,說到這些,吳九奎與吳琪雪才確實感覺到遼東戰火的味道,來之前的估計,倒遠沒有此時這幾句話所來得真切。
胡世雲見九叔面色稍顯沉重,便接著說道:「九叔,儘管放心便是,這軍機之事,如今在遼東也不瞞人的。我不妨明言,這此去幾十里便是海州,駐紮著郝將軍的一萬多人馬,裡面大半是蘇將軍親自練出來的兵,最是驍勇善戰的。在遼陽,蘇將軍親領四萬多兵馬,從未有一日斷過整訓,還有袁大人的二萬多輜重兵,如今只要沒有軍需運送,便也是要練兵的。」
吳九奎點點頭,略一想,又遲疑著問道:「聽說當年那楊鎬,不也是有十幾萬人馬麼?」
胡世雲、嚴正安相視一笑,說道:「此一時、彼一時也。九叔,那要看是誰帶出來的兵。」
看著面前兩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那副毫不在乎、且顯然對蘇將軍有十足的信心的樣子,吳九奎立時便打消了那悄然升起的幾分擔心。
這興致驟然升溫,那酒自是要多喝上幾杯。胡世雲、嚴正安你一句、我一句的,將吳九奎、吳琪雪聽得的津津有味,不時地被二人逗得大笑。這些奇聞異事,自然要比那李福說的,要有趣得多。這些功夫倒是不是二人現在才練出來的,那走南闖北的商人之家的子弟,雖然比不上吳九奎的閱歷,但這遼東一帶的趣事,確實吳九奎所知不多的。
眼瞧著那酒喝了三壺,就連吳琪雪也飲了三四杯,一張嬌嫩的臉上泛著朝霞般的嫣紅,胡世雲、嚴正安的酒量那也是不可斗量的。這若是放在別處,二人難免便是揮金如土、整日泡在煙花柳巷的浪蕩子弟,但這既被蘇翎引上正途,放了個天大的擔子擔著,這一身的「本身」可就算用到正道上了。吳九奎倒是節制,每次勸酒,也只是略略一沾唇而已。胡世雲、嚴正安也不強勸,自己倒是喝得豪爽。
那吳琪雪對二人的豪氣做派,愈發有興趣,此時便笑著問道:「二位大哥,如此豪爽,可是遼東的人都是如此?」
胡世雲笑道:「多些小姐美言。遼東素來嚴寒,這酒大多用來御寒,能多喝的,確是不少。」
「那蘇將軍呢?也能喝得?」吳琪雪的話題,總圍著蘇翎走著,胡世雲、嚴正安倒是見得多了。這倒遼東的客商,哪個又不是對蘇大將軍好奇呢?當然,二人倒是沒有意識到吳琪雪的姑娘家身份。
嚴正安笑道:「小姐,我們將軍很少飲酒。這軍中倒是沒有禁酒,但限定了時日,若是當值飲酒的,可是要論斬的。」
「哦?」吳琪雪做出一副恍然的樣子,說道:「我聽說蘇將軍原不是遼東人。」
胡世雲、嚴正安一怔,倒是沒想到吳琪雪會從這上面想,那胡世雲便笑著說道:「這要看怎麼說了。反正在遼東,我們將軍可就是遼東人。若是不信,過幾日往遼陽時,在路上的。」
吳九奎笑著說道:「想必這遼東的百姓,可都受過蘇將軍的好處。」
嚴正安笑道:「這到不差。往年朝廷倒是在遼東有過詔令,這份地按五十畝每人調配,但最終還是屯田無望,連每年的軍糧都無法籌足。這中間的事情,倒不必多說。但我們將軍可是真正做到了這土地的調配,眼下還看不出什麼,只等明年開春,那才能見到實效。」
吳九奎想了想,問道:「那這裡的人家,我聽李福說過,大多是賺些力氣錢養家,那也能分到地麼?」
胡世雲毫不遲疑地點頭,說道:「有,都有,遼東凡是人均不足五十畝的,都會有地可分。」
吳九奎接著問道:「有這麼多地可分?在我們那兒,這地可都是想買都難的。遼東雖然地廣人稀,可這麼多年下來,熟地也該都有主人了吧?」
胡世雲轉頭看了嚴正安一眼,又看向吳九奎,笑著說道:「九叔,別忘了遼陽戰事危急時,逃亡的人家可是不少啊,如今在山東一帶還有數萬人呢,你們在山東沒見到麼?」
吳九奎點點頭,說道:「見是見了,不過,按你這麼說,定是將原來有主之地視為無主的了,萬一那些原主回來如何處置?」
胡世雲想了想,說道:「九叔,這些事原不是我們經手的,此時倒是說說無妨,不過,請九叔也就聽了便是,可好?」
吳九奎立即點頭,說道:「這我明白,是我多嘴了。」
「不,不,」胡世雲連忙說道:「這倒不是晚輩無禮,只是此時對遼東的百姓有好處,但到了關內、朝廷上,保不定會惹出什麼非議來,請九叔見諒。」
「明白。」吳九奎點頭說道,沒有再多話。
「這事在遼東已全部開始執行了。」嚴正安說道,「我們將軍下令,除了這土地不足的補足之外,到了明年開春,凡是地裡荒著不種莊稼的,一律收歸公有。」
嚴正安的話,只是簡單的一句,但其中蘊含的,可是要多得多。吳九奎在吳家可也是兼管著田莊的,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既然蘇將軍下令每個人都給予五十畝土地的額度,那麼,那些大戶人家積累了數代甚至更多代的土地,這不管是用什麼法子弄來的,勢必不能再尋到佃種土地的農戶。
道理很簡單,既然自家有地,為何要去種別人的?那地荒著,可就是明顯的結果。唯一的法子,怕只能花大價錢僱傭人手耕種,才不至於遭到沒收的下場。但即使這樣,恐怕也無法保證能耕種所有的土地,那些囤積了過多土地的人家,可難逃此劫。這樣一來,既能增加遼東本地的糧食產量,也能控制到土地的兼併問題。當然,那些忙完自己家的土地的農戶,還能賺到一些銀子貼補家用。
這一舉幾得的法子,恐怕也唯有遼東能過做到。這必然是建立在蘇大將軍對遼東的全盤掌控之上。想到這裡,吳九奎不由得想起,那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是個什麼態度。按理這本就不屬於軍事範疇,自然不歸蘇大將軍處置,袁大人倒是份內之責。嚴正安既然說已經施行,那麼袁大人的支持,也是情理之中的了。
當然,下面的話,吳九奎便沒有再問。
這遼東多年下來,那些大戶人家,有幾個不是當地豪強,或是世代官宦的?遼東雖比不得京城、江南,土地兼併可一樣不會少了。這若是真的在明年開春實施下來,那些官宦之家,定然要尋求解決之道。朝中的六部大臣們,想必與遼東牽連在一起的,定然也不會少,蘇大將軍可是要面臨這股風與的侵襲了。
甚至,這將直接牽連到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
吳九奎這一沉吟,場面頓時顯得有些冷場了。那胡世雲、嚴正安對視片刻,隨即從一旁的桌上,拿過一個包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