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重振陳家
陳家三少爺陳若疏進到廳內。便照舊脫去黑色袍子,走到陳芷雲兩位姐姐面前,順手將袍子搭在椅背上,說道:「大姐,我已經辦妥了。」
陳芷雲笑著看著弟弟,招。芷月,給若疏也盛一碗臘八粥來。」
陳芷月沖弟弟「哼」了一聲,不過,還是乖乖聽了姐姐的話,去給陳若疏端過一碗來。陳若疏接過碗便猛喝了幾口,這快至午夜,也的確是餓了。這才吃了幾口,陳若疏便抬起來,向一旁的瓦罐看去。
「不急,還有多呢,吃完再去盛就是了。」陳芷雲笑著說道。
陳若疏卻不是這個意思,他看著姐姐問道:「大姐,就這些麼?我那幾個朋友還沒吃呢?」
陳芷雲一怔,還未開口詢問,就聽得陳芷月滿不在乎地說道:「有那麼些熊肉,還怕餓著他們?」
的確。這回千山七虎帶回來的熊肉,少說也還有一百多斤,適才陳若疏與陳芷月去見大姐,那其餘六虎可都多在後面伙房裡,讓廚子老夏給燉上一大鍋熊肉,那老夏可是做過大廚的,拾掇這些野味可是有些秘傳的手藝。
不過,陳芷雲聽了,卻立即問道:「熊肉?哪兒來的?」
「買的。」
「今日打的。」
陳若疏、陳芷雲幾乎同時說道。說完,陳若疏便斜眼瞪了陳芷月一眼。
果然,陳芷雲看著陳若疏說道:「怎麼?就你們幾個小孩子也敢去獵熊?」
這陳若疏千山七虎出外狩獵,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兒了,陳家大小姐陳芷雲倒也知道,不過,對付一頭冬日出窩覓食的熊,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姐,好大的一頭熊呢。他們幾個沒費什麼功夫便打死了。」陳芷月說得是眉飛色舞,大約是想著這事與她關係不大。
「你也去了?」陳芷雲面色嚴肅,看著陳芷月,「你也是做姐姐的,怎麼不勸著點,反而跟著一起胡鬧?」
陳芷月這才低下頭,但顯然是在偷笑。而沒半點害怕的樣子。
陳芷雲看了看兩姐弟,微微歎了口氣,說道:「若疏,這打獵的事,姐姐一向也不攔著你。可這熊,一般獵戶也不敢輕易去招惹,你們幾個半大的孩子,若是傷著了,叫我怎麼辦?你可是陳家的獨子啊。」
陳若疏低頭說道:「姐姐,我知道的。是有了那燧發短銃,我們才商量著去獵熊的。不然我們也不會去冒險的。」
陳芷月連忙接著說道:「就是,大姐,那燧發短銃可是方便,我都可以拿著玩兒,一會兒功夫就學會了。大姐,那短銃也不重,你也可以用的。」
「你還說?」陳芷雲呵斥道,「你天天到處跑,我也不去管你,這倒開始舞蹈弄槍的了,你還要做什麼」
陳芷月連忙低下頭,卻斜眼看向陳若疏。大姐平日就忙,這訓斥的話,也沒少說,此刻顯然沒什麼作用。
陳芷雲再次發出一聲輕歎,一絲憂傷自漆黑的眼睛裡閃了幾閃。
「也罷,今日趁這個機會,我們三姐弟便好生說一說。」
聽著大姐由聽慣了的嘮叨變成這麼一副傷感的語氣,陳芷月、陳若疏都抬起頭。看向陳芷雲。
陳芷雲伸手拾起一根鐵釬,輕輕撥弄了下火盆裡的炭火,輕輕說道:「你們還記得爹娘是怎麼死的麼?」
這話一說,陳芷月、陳若疏頓時目光暗淡下來,神情嚴肅。
那一段日子將終生印刻在陳家三姐弟的心中,又怎會忘記?即便陳芷月、陳若疏那是年紀還小,但也從未忘記過。只是,在白沙溝、千山堡的那幾年,所有的人、事,都完全不同於陳家大院裡熟悉的一切,這多少令往事漸漸淡了,至少那份悲傷,起伏的次數越來越少。但,今日陳家大小姐陳芷雲,又為何在此時提起?
陳芷雲放下鐵釬,輕輕拍了拍手,看向兩姐弟,說道:
「這事我想過很久了。爹娘的死,若論報仇的話,當初蘇大哥將陳伯伯陳澤風捉到,只要我點點頭,便也就報了。」
這件事,陳芷雲已經與陳芷月、陳若疏說過,只是兩個弟妹還小,也說不出什麼意見。
陳芷雲接著說道:「其實,這事也不能全算是陳澤風的身上,這歸到根子上,還是那佟家做的孽。我已向法子派人去打聽過,那佟家早不知去向。」
陳若疏咬著牙說道:「大姐,你放心,就算是那佟家的人跑到天邊。我也會捉回來報仇。」
陳芷雲看著陳若疏緊握雙拳的樣子,微微點頭,說道:「好,這才是我的好弟弟。我也仔細想過了,那佟家如今怕是已經投了努爾哈赤,也沒有多遠。有蘇大哥在,這仇要不了多久便能報的。」
「大姐,我去遼陽尋蘇大哥可好?」陳若疏急急地說道。
「不。」陳芷雲搖搖頭,說得十分堅決。「你還小,那軍中的事,你也不適合去做。」
「為何不適?」陳若疏不解地問道,「我聽他們說,蘇大哥不也是十幾歲便從軍的麼?」
陳芷雲依舊搖頭,說道:「蘇大哥一直沒有細說過往事,不過,倒是十九歲從的軍。可你如今才十六,學院裡不是還有不少課程讓你們學麼?等你們都學會了,才能出來做事。」
陳若疏不再爭辯了。那喬奧神甫的課程,以及蘇翎命千山書院印製的那幾冊書,可不是短時間內便能學得全的。且蘇翎特意在新印成的書頁上,專門寫上:「用在何處?」四個大字。那是專門提醒這些學員,這些十分抽像的學問,要變成真正能用的部分,才算是合格了。顯然此時,也才過了幾月,光是聽懂就已經算是不錯了,距實用,還早等很呢。
陳芷雲見弟弟不再吭聲,微微點頭,接著說道:「這千山學院,你們也都是身在其中的人。想來蘇大哥的用意,你們也該多想想,多琢磨幾分。這軍事上的事,可不會用到你們的。就算你現在便去遼陽,蘇大哥也會將你再送回來,以後,別在添這個麻煩了。」
陳若疏想了想。覺得大姐說得不錯。自己也才十六,這個頭雖高,但到底蘇大哥也不會給自己安排什麼具體的事做。還是老實地在千山學院學習的好,等再熬幾年,才能說去做什麼。
陳芷雲繼續說道:「在千山堡的這幾年,我們也都看到、聽到不少故事。類似我們陳家這樣的遭遇,比比皆是。若論報仇,哪一家沒有仇要報?不是佟家,便是什麼李家、王家。如今你蘇大哥帶著兄弟們打下今日這般模樣」
陳芷雲稍稍停頓一下。接著說道:「你蘇大哥他們雖然從不跟我提起這些軍事上事情,但我也約略知道,遼東的那些豪強惡霸,倒是被殺了不少。說不定,那佟家已經被你蘇大哥的人殺了。所以,這報仇的念頭,我已經有些淡了。不過,這裡,我倒不是專說什麼報仇的事。」
聽陳芷雲這麼一說,陳芷月、陳若疏倒是沒覺得意外,兩姐弟繼續望著大姐,安靜地聽著。
陳芷雲繼續說道:「如今你們兩個,也都大了些了。我今日提起,便是要你們想一想,我們陳家過去是什麼樣子。」
自然,陳若疏與陳芷月,對昔日的陳家,所知也並不多,有多少田畝,多少銀子,可絲毫不明。只是知道,陳氏一族人丁可算興旺,陳家幾房也有數百人口。足足住滿了一個屯子。那次舉族逃亡邊牆之外,便是將所有能走動的人,都帶了去的。
陳芷雲說道:「過些日子,姐姐便要成親,便算是蘇家的人了。你二姐也總有一天要嫁出去」
陳芷月一聽,忙說道:「我可不急著嫁人。」
陳芷雲笑了笑,說道:「你的事,以後自會商量。」
說完,陳芷雲又對陳若疏說道:「我說的意思,是我們陳家,如今只剩你一人了。」
陳若疏一怔,這個說法,他可從未想過。
陳芷雲低頭想了想,接著說道:「我們陳家原來的村子,我也悄悄回去看過。如今那兒已被重新遷進了人家,房子也都有人住著了,想必,那些地也自然不會還留著。這還是許久以前的事,眼下怕是也按規矩再次劃撥給了人。那陳家原來的屋舍、田地,也不能再有什麼想頭。」
陳若疏急急地問道:「大姐,你想再要回來?」
這分地分房等規矩,在千山學院的每一個學生,可都是經過一番商討的。陳若疏自然是已經接受了這種治理地方的最簡單的方法,無疑,陳若疏是贊成的。
陳芷雲搖搖頭,說道:「不是。這都是對那些遭苦受難的人家有好處的事情,我怎麼會再去想這個?再說,這事定然是蘇大哥定下規矩,我也不能添亂。」
陳芷月有些急躁,問道:「大姐,你想說什麼?」
陳芷雲緩緩說道:「我說的,便是要弟弟重振陳家。」
陳芷月想了想,說道:「大姐的意思,是讓弟弟也弄幾百畝田,再蓋些房子?就跟我們陳家原來的村子一樣?」
陳若疏見大姐陳芷雲點頭,便猶豫著問道:「大姐,按規矩,這每人五十畝地倒是隨時都能去要。幾百畝地,可得立下不少戰功才會有的」
陳芷雲沉吟片刻,說道:「這個事情,以往我不好跟蘇大哥去提。我打算等辦了喜事之後,便跟蘇大哥說上一說。」
「好啊。」陳芷月笑著說道:「幾百畝地,蘇大哥說句話便成了。」
陳若疏看看兩位姐姐,猶豫再三,才說道:「大姐,這不好吧」
「怎麼不好了?」陳芷月才不管那麼多,直接問道:「幾百畝很多麼?咱們陳家以往怕是不止這些。大姐,你說,對不?」
陳芷雲點點頭,說道:「是不止,若是都算上,有一千二百多畝第吧。不過,真正的好地只有五百多畝的樣子。」
「我說的是吧?」陳芷雲對弟弟笑著說道,隨即又問陳芷云:「大姐,弟弟只有一人,這幾百畝地怎麼種得過來?不還得尋人去種?」
陳芷雲笑道:「僱人去種啊。當初咱們陳家,你以為是爹爹自己去種的麼?這掌管農事,也是一門學問呢。」
陳芷月笑著說道:「若疏,你好像也學過一陣子農事上的事吧?」
陳若疏點點頭,但眉頭卻是皺著。
「對了,大姐,還有那房子?」陳芷月是隨想隨說,壓根兒不動心思。「未必還修築原來那麼大的?就弟弟一人去住?你不會給弟弟娶妻吧?」
說完,陳芷月便看著陳若疏擠了擠眼睛。
陳芷雲聽這句話,似乎一下子想到了很遠,稍過片刻,才接著說道:「娶親倒是還早。至於房子,若是能有咱們家原來的樣子,當然更好。銀子倒是不缺。」
「大姐」陳若疏總算憋出了一句,說道:「我看這不妥吧?」
陳芷月又快嘴說道:「你要是嫌悶,我也搬去住好了。那些田里的事,我也幫著你管著。」
「不是說這個。」陳若疏依舊皺眉,說道。
「那是什麼?難道你想早點成親?」陳芷月壞笑著說道。
「二姐」陳若疏不樂意了,粗聲粗氣地叫了聲。
「若疏,你怎麼說?」陳芷雲輕聲問道。
「我覺得不妥。蘇大哥到如今為止,也未見給哪個將軍置備田畝。難道大姐才嫁過去,便要蘇大哥破這個例?我們在學院裡,都知道這所有的土地、房子,都得要立功才能有的。」陳若疏低聲說道。
「再說」陳若疏看了看大姐,繼續說道:「我也不想做農事。」
「為何?」陳芷雲疑惑地問道:「難道你不想陳家回到原來的樣子?」
陳若疏說道:「蘇大哥原來就跟我講過,說好男兒要志在四方,上陣殺敵,建功立業。決不能守著幾畝地過此一生,那是沒出息的人才做的。」
「哦?」陳芷雲有些吃驚,問道:「什麼時候跟你說的?」
「在千山堡的時候,那時蘇大哥還沒去寬甸呢。」陳若疏想了想,說道。
陳芷雲低下頭,默默地想了會兒。一直以來,陳芷雲對蘇翎救了陳家三姐弟心存感激,且這麼些年三姐弟過得都很好,如今兩姐弟更是長得跟成人一般模樣了,這也少不了蘇翎的關照。但,蘇翎事務繁忙,那些男人的「大事」,陳家大小姐陳芷雲雖然能夠理解,但自從蘇翎放出話來,承認了兩人的親事,這女孩兒的心思便多少還有些怨言。這與事實無關,純粹是心思上的病根兒。
算下來,這幾年陳家大小姐與蘇翎,連見面的次數,都是屈指可數,且蘇翎大多都是托胡顯成、趙毅成或是胡德昌帶上幾句話,卻是連信都沒有一封。陳家大小姐陳芷雲雖然比陳芷月、陳若是兩姐弟要大,可如今也不過快滿二十而已,怎麼算也都是小姑娘的心性。雖然那些管帶的事情讓陳家大小姐早已超過了同齡女孩子的閱歷,可這男女之情,卻是一般無異。
這雖不至於說道什麼閨中幽怨之言,卻也令陳家大小姐有著無數輾轉難眠之夜。當然,這閒暇時的胡思亂想,卻也牽扯到對自己弟妹缺乏關心之上。不過,今日陳若疏說的,陳家大小姐卻是絲毫不知。
「蘇大哥他」陳芷雲輕聲問道,「是跟你一人說的,還是跟千山學院的那些孩子們一起說的?」
陳若疏又回憶了片刻,說道:「不止一次。在千山學院上講過,也給我獨自說過。」
「以往怎麼沒見你說過?」陳芷雲問道。
「蘇大哥說,做男人就要多做事,少說話。未做到之前,最好什麼都不要講。」陳若疏說到。
顯然,這句話陳若疏是做到了。至少在沒有做到「志在四方、建功立業」之前,陳若疏可當真沒漏口風。
陳芷雲又輕輕歎氣,看來,蘇翎對這個弟弟,還是有一番教導的。
「所以,你不想姐姐去求蘇大哥給地?」陳芷雲說道。
「嗯,」陳若疏點點頭,說道:「我寧願立功授獎去得。」
「好,這才是我的好弟弟。」陳芷雲滿意地點點頭。「此事我暫且不跟蘇大哥提,但這重振陳家的事,你自己可要再好好想想。」
「是。」陳若疏答道。
「那麼,」陳芷雲接著說道:「以後,你還要做這些輕易涉險的事麼?」
陳若疏一怔,反覆想了想,未必大姐繞了圈子說了這麼多,便還是規勸自己來著?
陳芷雲又繼續說道:「你蘇大哥的話,自有他的道理。千山學院裡學的東西,可是以往從未有過的。蘇大哥要做的事很多,若疏,你要找準你能立功的地方。這打仗只是其一,你想想,蘇大哥如今做的這些,可都是與戰事有關麼?」
當然不是。陳若疏略想片刻,隨即說道:「大姐,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