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戰線前哨
在馬上顛簸的遼東監軍胡嘉棟。竭力穩住身子,卻是將蘇翎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聽進耳中,立時臉色刷白,全身僵直,那戰馬已然行的穩了,胡嘉棟卻是仍然一陣搖晃。
儘管胡嘉棟是被降級使用,頂著立功贖罪的名頭赴遼東監軍,胡嘉棟可是十分清楚監軍所擁有的權利,其所有的盤算,也是基於這種權利之上建立起來的。但,權利這個東西,何嘗是能看得見、摸著著的東西?整個大明朝的皇權,是建立在成千上萬的文官、士紳之上的,若沒有這些人的支撐,天啟皇帝,怕也就是一個小兒而已。這放在遼東,也不過是順著慣性而在百姓心中形成的等級森嚴的結果。與其說是某人屈服於某種權利之下,不如說是屈服於其心中的那種觀念。
但此時,這位遼東監軍胡嘉棟所擁有的權利,卻是遇到了往日名不見經傳卻新近猛然間崛起的蘇翎。胡嘉棟的臉色。也因剎那間想起蘇翎的神秘身世以及那些根本摸不清來路、是真是假都難以斷定的傳聞,而驟然失去血色。與其說胡嘉棟為蘇翎的屬下挾持而遭受屈辱滿心憤恨,不如說此刻為蘇翎的膽大妄為而產生性命之憂。
大明朝何嘗有過這等行徑?除了反賊,又有哪一個敢於將欽命的監軍挾持?胡嘉棟也是近五十的年紀了,為官幾十年,怕是連聽也未曾聽過,此時身在其中,焉能不由羞到驚,再由恐至駭?想想如今的遼東,除了蘇翎,又有哪一部人馬能與其並肩?而朝廷此次費盡錢物,也僅僅是為了這一個蘇總兵,征夷大將軍。那麼,自己所籌劃的,豈不是自尋死路?
胡嘉棟在想什麼,蘇翎顯然並不在乎,這剩下的路上,甚至連看也未看胡嘉棟一眼。這種架勢,更使胡嘉棟明白,這位蘇將軍,至少在遼東是沒有任何對手,誰人敢當其鋒芒?這樣一來,這餘下的路途。胡嘉棟默然無聲地隨軍而行,老實的就如是蘇翎軍中的一名侍從,若不是那身官服,可是半點差別都不見。
臨近午時,或許也是因遼東監軍胡嘉棟的忽然變得順從,蘇翎、趙毅成率五百黑甲騎兵提早抵達虎皮驛。
虎皮驛,作為遼陽與瀋陽之間的一處堡寨,規模並不算大,往日也就是一處驛站,外加一些供瀋陽、遼陽間歇腳的酒肆、客棧等等,聚集的百姓人戶,倒是不算多。但按著遼東駐防的堡寨模式,也修築有堡牆防禦設施,不過,自打瀋陽失陷,此處也被努爾哈赤的八旗攻陷,將一應石牆、垛台,全都損毀,只留下處處可見的斷壁殘垣,襯映著幾縷野火青煙。當然,所有的百姓、店舖主僕,早已被戰火驅盡。
金正翔、彭維曉兩位游擊將軍,率本營人馬共計一萬,進駐虎皮驛,便是選了這些斷壁殘垣作為依仗,立下大營。
蘇翎摔黑甲護衛騎兵抵達虎皮驛,這率先見到的,便是互為犄角的兩處營盤。只見依著以往虎皮驛堡牆,所有塌陷斷缺處。都另立著木柵,外面則是遍佈鹿角、拒馬槍,最外面,則是一圈兩人深的壕溝,溝底也布下削尖的木樁,這出入只有前後兩處寨門,也是矗立著幾層拒馬與鹿角。而昔日殘留的堡牆上,則都能看見弓箭手與鳥銃手的身影,幾桿大旗也肅立其上,迎著夏日微風,嘩啦啦不停地作響。
距離虎皮驛五里處,蘇翎的先導騎兵,便與金正翔營的游騎哨探接觸,兩邊各自回報。等蘇翎率隊臨近時,金正翔與彭維曉,已帶領各自的護衛騎隊,前來迎接。
「大哥。」金正翔與彭維曉一齊叫道。
「瀋陽如何?」蘇翎略微點頭,隨即問道。
「大哥,」金正翔笑著說道,「等進營再說吧,虎皮驛安穩如山,不必擔心。」
既然這麼說,蘇翎點點頭,隨即由金正翔與彭維曉前邊先導,進入大營。兩人帶著本營,就在虎皮驛原址的兩側紮營,中間虎皮驛倒成了兩營之間的通道,一應糧草軍需等,都置放在此處,那些遺存的房屋,倒真是合適存儲的。而蘇翎。正是被迎進虎皮驛殘留的一所宅院內。自然,這裡已被收拾乾淨,所作也不過是掃除灰燼而已。那努爾哈赤攻陷之後,也僅僅是掠走了物品、傢俱,對房屋倒還未損毀,想必是等著自用,留了下來,此時倒是給了蘇翎方便。
至於那位遼東監軍胡嘉棟,則被蘇翎特意安置到一處殘垣缺口處的營帳內,那裡是兩營防禦重點,不僅佈滿重甲裝備的士兵,且都是一副如臨大敵般的神色。當然,那些明軍士兵,見到這位身著顯目官服的文官,自然是紛紛露出詫異的眼神,但職責所在,卻是不容過多分心。以至沒過多久,胡嘉棟的身上,已經再無一人注目。飲食倒是有一人專門送至,但也是一句話不說,讓新任遼東監軍胡嘉棟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寂寥之情。這種導致無助的感覺,甚至連昔日急行逃離遼陽城時也從未有過。
蘇翎摔黑甲騎兵護衛略作收拾,便在金正翔、彭維曉的陪伴下,巡視左、右兩座大營。足足花了一個時辰,蘇翎才巡視完畢,其一應防禦設施、兵力部署以及應急預設,都十分滿意。當然,這些步驟及防禦手段,都是金正翔、彭維曉自黑甲騎兵營中做熟了的,此時不過是擴展到獨立一個營而已。對於這兩位兄弟,能夠在短短的時間之內,便初步具備了獨自帶兵能力,蘇翎深感自豪。至少從所見到的來看,蘇翎挑不出不妥之處。
巡視完畢,蘇翎在金正翔、彭維曉陪伴下回到住處,在難得完好無損的廳內坐下,開始商議戰事。
「說說吧。」蘇翎說道,「瀋陽城那邊的情形如何?」
「大哥,」金正翔說道,「我們二營自到虎皮驛起,便照舊廣派游騎,哨探軍情。不過,那瀋陽城內的八旗兵,卻是沒什麼異動。那些游騎,見了我們的哨探小隊,都是隨即退回。沒有半點交戰的意思。」
「是這樣?」蘇翎有些起疑,問道,「所有的八旗游騎都是如此?」
「是的,」彭維曉補充到,「大哥,我們派出遊騎哨探之後,那瀋陽城內的八旗兵知道後,連渾河以南的地域,都不再進入。如今在渾河以南,白塔鋪到奉集堡之間,我們的游騎可以自由往來。」
蘇翎細細思索片刻,說道:「你們沒有越過渾河吧?」
「沒有,」金正翔說道,「大哥,八旗只在渾河橋對岸加派了一千人馬,並在橋上設置了拒馬、木欄,完全是一副據河而守的態勢,並無一兵一卒渡過渾河。」
「起初,我還擔心瀋陽城內的八旗兵會出城襲擊你們兩營。」蘇翎說道,「這麼個情形,卻是沒有想到。他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大哥,我們起初也是疑心,一直萬分小心。不敢有絲毫疏忽。」彭維曉說道,「若是對面八旗兵故意示弱,引我們去攻,再來一次野戰,怕是我們兩營目前的戰力,還不好對付。不過」
說道這裡,金正翔看了看彭維曉,接過去說道:「昨日晚間,我們挑了五十名一等兵,趁夜繞行二十里,渡過渾河,在瀋陽城下繞了一圈,卻是沒遇到一個八旗兵的攔截。」
「沒有巡哨?」蘇翎皺著眉頭,問道。
「沒有。」金正翔繼續說道,「大哥,據昨夜的行動來看,瀋陽城四周,除了渾河橋頭有八旗駐兵外,再沒有八旗兵馬紮營,剩餘的都在瀋陽城內。那些一等兵還帶回幾個瀋陽城外的百姓。」
「問過了麼?」蘇翎問道。
「問過了。」彭維曉說道,「大哥,你猜如何?那八旗兵如今在瀋陽城內倒是還有五千左右,其餘的,還有零星而來的女真人,約有萬人左右。」
「是兵?還是女真百姓?」蘇翎問道。
「是女真百姓。」金正翔說道,「這些都是自赫圖阿拉以及界凡那一帶遷來的,攜家帶口的,不過,連頭牛都沒有。這些人到了瀋陽城內,便與那些漢人住在一起。據說,是按每戶人數而定,大戶人家住得多一些,小戶的便少,由那些漢人人家供應吃食。」
「他們不走了?」蘇翎動了動眉毛,問道。
「正是。這些人晚間與漢人合住,五月初,開始白日出城種地,也不知是種的什麼,這個時節,種什麼也趕不上收成了,據說是從山裡帶出來的什麼種子。」
「不僅是這些人,」彭維曉補充道,「那數千漢人降兵,也是如此,白日出城,晚間回去。到這月初才算沒有再動。」
蘇翎想了想,說道:「這麼說,那薩爾滸、界凡一帶,已經養不活這些女真百姓了?」
「大哥,想必必是如此。」金正翔笑著說道,「那努爾哈赤向來都將人口往山裡擄,何時見往外遷的?這回,定是要讓瀋陽城內的漢人分擔一些糧食供應。」
彭維曉笑著說道:「大哥,你說這般情形,他們哪兒像要攻打我們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