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劫後簽單
我開著我的跑車，一路風馳電掣，帶著一路風塵連夜趕到了他的老家。路上，我一句話也沒說，他也是，閉著眼睛，不知是真的睡了還是在裝睡。
他的老母親已經跟我上次相見時大不相同了。我一見到她，心就又軟又痛起來。她是個慈祥的老人家，本來臉色紅潤，精神煥發。可是僅僅隔了幾個月不見，她的臉上竟似蒼老了幾十年一樣，佈滿了無數的淒涼。我終於理解了鄭子謙為什麼放下他強勢男人的自尊，前後幾次跑去給我賠理道歉，舍下面子求我幫這個忙。他只不過是想在母親面前盡上最後一點為人子的孝道。那一刻，我的內心深處終於有一點理解鄭子謙了，我耐心地坐了下來，微笑但含著淚水拉著老人家有點腫脹的手，跟她閒話家常，她非常非常高興，和我說了許多鄭子謙小的時候的事情，直說到天光大亮。鄭子謙一直陪在旁邊，微笑並且默默地聽著。
第二天一大早，鄭子謙的姐姐們做好了飯，送進來給我們吃，一樣一樣的做得別出心裁的精緻，我讚不絕口地一邊誇讚一邊陪老人家吃著，老太太讓我給這麼沒頭沒腦，東一句西一句的一哄，開心得多吃了不少東西，然後，他姐姐們勸他媽說，叫我先去休息一下，我們一夜沒睡，需要休息。
老太太不太願意鬆開我的手，好像怕一鬆開我的手，我就要輕飄飄地飛走了一樣。她在最後鬆開手的一瞬間，依依不捨地問，「你們能待多長時間回去啊？」
老太太望著我的眼睛，有點楚楚可憐地問我，讓我頓時心軟得不行了。我當時也不清楚鄭子謙有多少時間可以留在這裡，但是我有的是時間啊，最近我因為讓人家給甩得連個交待也沒有，絕望得鬧情緒把生意已經荒了大半了，根本也不在乎再耽誤一點時間了。
於是我笑著說，「我啊，整天在家也沒什麼事情可做，我要在這兒待上很長一段時間呢，大娘，您歡不歡迎啊？」
老太太一個勁地點頭，說：「那就好，那就好，歡迎歡迎！」
她開心地閉上眼睛，小睡去了。
我從老太太房裡出來，鄭子謙一直隨著我走到另一個房間，我對他說，「我只是陪老人家待一陣子，請你注意，我現在和你沒有什麼關係，你最好別老跟著我。」
他無可奈何，低聲說，「別叫我媽聽見，她耳朵靈著呢。」
我插著小腰問他，「就憑你！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也有怕的事情呢？」
他不滿意這個比喻，有點想辯白，又沒敢，只是小聲說，「好吧，好吧，我不打擾你了，休息一會吧，我只是想和你說聲謝謝。」
我說，「不必了。我這個人做好事從來不留姓名，更不圖回報。」
他更加無可奈何，小聲說，「中午想吃什麼？我去買，然後，讓你們也嘗嘗我的手藝？」
我躺下了，想著快點睡一下，就不耐煩地說，「誰稀罕嘗你的手藝啊？你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唄，看在你還在利用我的份上，別給我下藥就行了。」
他明知道我氣他，這時候也不敢還嘴，停了半天他也猜不出我是真睡還是在裝睡，站在床邊自言自語地說，「我這麼努力對你好，你怎麼拚命地不領情呢？算了，我做飯是為了讓我媽能吃好。你，就繼續不知好歹下去吧。」
他出去之後，我就睡著了，睡得很香。只是，我在最後夢到了我的媽媽，她在夢裡跟我說了無數的話，但我一句也沒有記起來，後來，我是自己哭醒過來的。我一睜開眼睛，就看見鄭子謙含笑遞過來一條毛巾。我擦了臉，他問，「怎麼啦？哭得那個傷心勁兒的！我在外面做飯都聽見了。夢見什麼了？」
我不說，起了身，洗漱過後就鑽到老太太房間裡去了，我跟她聊天，給她講在外面聽到的笑話什麼的，老太太跟我是真的投緣，讓我逗得咯咯地笑，鄭子謙跑來跑去的，臉上掛著更為心滿意足的笑容。
中午，鄭子謙在出出進進幾趟之後，端來最後一道菜時對我們說，「該吃飯了。」
他媽看著他，對我說，「你看看，你們要總是這樣好好的，不鬧什麼矛盾多好呀！海欣，我跟你說實話吧，我這個兒子，隨他爸，屬順毛驢兒的，得順毛摸索！你可別跟他槓著，沒人槓得過他。」
我還沒說話，鄭子謙搶著說，「媽，不是啊，我可弄不了她，我一碰上她就沒電了。」
老太太知道是玩笑話，笑著說，「那就對了，那說明是你們的緣份到了！以前，沒人能收得住你的心，你一個人風裡來雨裡去的，做媽的，別提有多惦記了，這下好了，有了海欣，你們千萬好好過，別弄什麼彆扭啦，你們也不缺錢花，為什麼不能像人家那樣好好過日子呢？從今天開始，都遷就對方一點。我們子謙啊，脾氣有點大，可是他其實是個菩薩心，他從來不會有壞心眼兒的，海欣，你要知道他這點，不跟他一般計較才好啊。」
鄭子謙聽得感動到一塌糊塗，緊著催他媽吃飯，老太太說，「我活了八十年，吃了八十年的飯，總有吃不著人間飯的那天，我怕就怕，你沒有好歸宿。錢再多，買不來舒心的生活。子謙，就是海欣吧，這孩子我看出來了，她心地善良，不會虧待你的，你也別虧著人家，啊！跟她好好把家成下，媽就放心了。」
鄭子謙默默點頭，催老太太吃飯，老太太一點不含糊，愣是叫他答應下來，她才吃飯。
他看著我，為難地不敢應答。
他媽一看，也不管有什麼內情，生氣地說，「我養活你那麼大，你就活活氣死我啊？一點小願望也不能應下，我這輩子還怎麼安心地走啊？還怎麼去見你爸？……」
鄭子謙可受不了這個，也不管我願意不願意了，立馬表態說，「好，我答應你，我一定一定和海欣好好成個家，好好過日子，不讓您再操心了，好嗎？」
老太太鬆了一口氣，對他說，「你要是早說不早就好了嗎？海欣，來，吃飯。」
我始終低著頭，沒讓鄭子謙看出我的悲喜，他是仗著膽子說的那些話，他有點怕我翻臉，當著他媽的面，他怕傷著老人家。可是，此情此景，我但凡有點同情心，怎麼忍心翻得下那個臉呢？我坐到老人家身邊，跟她繼續有說有笑地吃過了飯，鄭子謙有點為難地對老太太說，他有點事情，需要回那邊一趟，老太太眉歡眼笑地說，「海欣陪我呢，挺好的。你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
鄭子謙臨走之前，問我真的會在這裡待很長時間嗎？
我說是的，反正我是閒人一個，在哪裡待著都一樣。
他有點感動，說，「生意上的事，怎麼辦呢？」
我說，「你不常年說我那是小買賣嘛，沒什麼好擔心的。你多陪我點損失，我還掙著了呢。」
他一聽更有點感動了，「有什麼要辦的事情，說一聲，我替你辦。」
我笑，「真的沒有，我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主兒，不用你操心了！再說，想對我操心早幹什麼去啦？」
他想說什麼，但因為時間有點緊吧，所以，吞回了想說的話。
我又說，「你吧，現在回去把你自己那方面的事情辦妥就行了。這邊的情況你也心裡有數，早去早回吧。」
鄭子謙去了有六七天的時間，回來的時候，趙哥也跟著一起回來了，他們是發小兒，趙哥在老家也還有親人，不過他這次主要回來看鄭子謙的母親。他見老太太一個勁兒地誇我，就得意洋洋地說，「海欣人好吧？我作的媒！我這個人您老還不清楚嘛？沒譜的事兒從來不做！」他和鄭子謙越來越假戲真做了，哄得老太太別提多開心了。
可是我的心裡氣得都抓狂了，我背後跳著腳的呸，說，「你們別以為假戲可以真做！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趙哥和鄭子謙就是個笑，人家對我是既哄著也不擰著，你打我我忍著，你罵我我聽著，但就是不把你說的話當耳邊風。氣死人不償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