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這話,未待正主發作,風玄陽卻先自心生不悅。方才唱禮時,這位泰山仙宗的迎客弟子本可稱呼鄧鈞為「神秀真人」,而後之所以報的是「紅袍祖師」的名號,用意卻是助長臉面青城掌教的臉面,只想那位交有「好朋友」的童子真人感念好意,方便日後相交。
這本該是一件好事,可被那蠻裝漢子一攪,味道卻變了。一步從跨過石階邁上石台,風玄陽怒目望去,開聲罵道:「紅袍祖師是我親自送帖請來的,你這莽夫有何不滿?」
那蠻裝漢子聽得一句莽夫之稱,氣得面皮泛紅。他噌的一下長身站起,抬手指過了過去,正要張口回罵,鄧鈞卻先自高坐蓮台揚聲問道:「風兄,那位質問我何以絨毛未退便稱祖師之人,卻是個甚麼來歷?」
「回真人,他乃是苗疆五毒教中第四長老,名喚陶熊。也不知是哪位師兄師弟走了眼,將這麼個混人請了來!他既出言冒犯,真人不妨使些手段給叫他心服。」那陶熊僅有合氣大圓滿境界的煉氣修為,風玄陽恨他壞了自家算計,想到前些日見過劍宗掌教的出手聲勢,與之相鬥定不會吃虧,索性便說出了這番話來。左右那五毒教這些年來遭南方魔教欺凌得狠了,一眾高手被殺了個乾淨,鎮教蠱蟲六翅金蟬也被妙化真君搶去煉成了身外化身,如今威名不存,不復當年聲勢,便是日後因此遷恨過來,他也不懼。
聞得那蠻裝打扮的陶熊是五毒教出身,鄧鈞當即重重哼了一聲,怒喝道:「五毒教的第四長老?兩月之前,你教中那喚作五蠱道人的第三長老帶著徒眾惹上我家道場,被我殺光了弟子,滅盡了蠱蟲,而後生擒活捉了住!若非他還識趣,肯將法器獻出贖命,便早已身死道消多時了。今日我應邀來赴五嶽法會,卻又被你這排行第四的蠢貨落了臉面,看來你們五毒教是一心與我過不去了?莽夫,當下便容你先出手,來見識見識你家祖師我都有甚麼手段!」
那陶熊聽了風玄陽的話,本已怒火填膺,可這會聽了鄧鈞所言,他立時面色一變。道是為何如此?這當中另有一番緣故。
卻說五毒教本有兩種鎮教奇蟲,被南方魔教搶走的六翅金蟬也去說了,另一隻五毒母蠱,只因祭煉時出了差錯,變得半死不活。當日五蠱道人落陷劍宗道場時,遭了蔡青鋤的恐嚇訛詐,為保性命,卻把她帶回了五毒教的道場,助她將五毒母蠱暗中偷走了。五蠱道人生怕教中排行第一、第二的另外兩位長老追究,便極力掩蓋痕跡,對於打上青城劍宗山門一事,也只說是自家大勝而歸。
前些日子五毒教收了一份五嶽法會的請帖,可教中大長老與二長老都在閉關修煉神通,而五蠱道人剛吃過大虧,卻也不願出頭露面,只好讓第四長老走上一遭。
陶熊的煉氣修為五毒教中也算不差,可與今日在場的一眾各派煉氣士相比,卻算不得什麼了。原本他正鬱鬱不歡,忽然聽得五嶽仙宗的迎客弟子報了青城劍宗的名號,再看來人,卻正是自家師兄五蠱道人所說的劍宗童子掌教,當下忖道:「那童子年歲不大,本事又不濟,偏生名號取得駭人,我若將他收拾了,豈不是人前顯聖的好事?」只因聽信了自家師兄之言,他才做出了辱人之舉,只道是五蠱能將那青城童子任意拿捏,若是換他對上,自然也能手到擒來。
可如今聽了紅袍童子所言,卻是說師兄已在其手中栽過了一次!細一思量,陶熊忽地想到那五蠱師兄自從回了本派道場之後,一直都有些不大對勁,常見他面上浮現愁容,且從前時時坐在身下的虛空法車也沒再沒見他顯露過,當下不由忖道:「莫非那童子所言是真?」這才變了臉色。
只下眼下情形看來,無論自家師兄與那紅袍童子哪個所言是真,搶先出手才能更添勝算!是以陶熊只稍稍猶豫便做下了決斷,抬手一拍腰間皮囊,頓有一朵赤紅蟲雲飛出,帶著噪耳的嗡鳴聲朝著青城劍宗的童子真人撲了去。
場中眾人早感應到鄧鈞不過是合氣境界的修為,雖聽他之前自稱是擒過五毒教的第三長老,卻仍不信這等修為能有什麼了不起的手段。此時見得陶熊放出蠱蟲殺去,便都要那童子如何應付。
幾個同樣肩負迎客之職的五嶽門人,熟知風玄陽秉性,此時見他毫無擔憂神色,便猜那童子定是有什麼不凡手段,來路也定不尋常,否則斷然不會讓他這素來狂傲之人如此禮待。這般一來,幾人也動了心思,只待那童子真個輕易勝出,便要尋個機會結交一番。
卻說鄧鈞見得那蟲雲來襲,一拍腦後寶光,九頭、百臂、八足的黑神王毗摩跳了出來,托起一尊變化座一人高下的落魂鍾立足紅蓮一側。他復又扣指疾彈,一道冥河血光的法力激出,猛地撞在鍾身之上,但聽「冬嗡」一聲鐘鳴響起,蠱蟲結成的雲團忽地亂了陣型。
趁此關頭,他腦後寶光一顫,身垂豹尾、坐騎青象的黑神王計都也跳了出來,雙手搖動散魄幡,便有一股濛濛青光朝那一堆蠱蟲射出,只一掃便死了一片。
蟲豸一物,神魂本就弱小,遇到落魂鍾、散魄幡這等相剋的法器,一時落在下風實是在所難免。好在那蠱蟲扎堆成群,外間一層死了,躲在中間的卻借同類屍身相護,仍自猛往前衝。
陶熊心疼蠱蟲傷亡,口中唸唸有詞,頓有一黑一白兩條蛇蟲自皮囊裡鑽了出來,迎風變化成十丈長短、水桶粗細,交相朝撲了出去。
鄧鈞見狀,雙肩一搖,囟門處頓時噴出一抹血光,化作一隻數丈大的血手朝那兩條大蛇拍去。
見此,陶熊大笑道:「以你修為使出一氣擒拿之術那等大路法術,如何能傷得我兩條寶貝?還不受死!」
鄧鈞臉上掛起冷笑,藉著法力掩飾,右手食、中二指抵住眉心,暗地裡放出了蓬勃念力附於血手之上。
在場眾人本道這紅袍童子就要吃個大虧,卻見那條巨蛇被一氣擒拿之術拍了上之後,當即皮開肉綻,嘶嘶慘嚎著朝下方砸落了去。緊接著,那血手又順勢插入蟲雲之中,一撈一握,生生將大半蠱蟲捏成了肉醬。
陶熊又驚又怒,嗷嗷怪叫著祭出了一柄鬼頭飛刀射了出去,一邊摘下腰間皮囊持咒念誦了起來。
鄧鈞不知他是搞甚麼名堂,只是不想再過多作耽擱工夫,便使念力將天罡寒沙放了出來,化作三十六方磨盤大小的藍石,把那飛刀圍在當中一陣碾撞砸磨。不過數息工夫,那飛刀抵不住交攻,哀鳴一聲碎了去。
想來這寶貝是經陶熊心神祭煉過的,破碎的一剎,他如受重擊,當即噴出了一口心血來。紅袍童子卻趁此時機催動化作磨盤的天罡寒沙撞了過去,只一下便將那位五毒教第四長老的撞得胸骨塌陷。之後又是三十五聲連響,巨力疊加,天罡寒沙堆砌成了一座石墓模樣。
陶熊如今只剩一顆頭顱露在外面,七竅中俱都流出血漿,卻還一時不死,眼睛死死盯著鄧鈞,兩腮鼓動,說了句甚麼。
在場一眾煉氣耳聰目明感應入微,卻聽得他所言乃是「五蠱誤我……」
鄧鈞見陶熊神情只在悔恨、不甘之間變換,也覺這人如今模樣忒過慘了些。只是他卻不曾悔出重手,蓋因煉氣士之間的爭鬥向來便是如此,生死只在一瞬之間。
念頭一動,收了天罡寒沙,鄧鈞催動蓮座到了自家手下敗將身邊,掃了一眼他那已肉泥的身子,說道:「看在你就要身死魂消的份上,我便答了你先前質問,讓你做個明白鬼。我雖修為不濟,但有個一千二百年前便成就了元神師父。他老人家雖一直隱蟄東海參悟返虛圓滿之道,不能時時護我,但也指派了四位元嬰境界修為的長老,來助我鎮壓劍宗道場的氣運。我自家立教稱尊教化弟子,又有高手撐腰壯勢,只憑喜好自號一聲祖師,等閒旁人又怎會無端與我為難?偏生你這無腦莽夫自來討死!」
鄧鈞真真假假捏造出這番話來,並非單為說給那將死之人聽,實際意圖卻是用來震懾場中一眾各派煉氣士。莽山一行過後,他便深知家底不足的艱難,總要顯露出厲害倚仗,外人才不敢輕易相欺,是故借此鬥法得勝之機講出這番話來。
果然,聽得青城劍派這童子真人有如此扎手的靠山,幾個願本看他不順眼的煉氣士當即熄了心中不好的念頭。
風玄陽聞言,心中卻道:「本也該是如此,若非是有個厲害師父,那峨眉劍派的二代弟子怎麼會在莽山仙府出世時將他提攜上?五行宗的二代弟子更不會捨出寶貝送他!幸虧當日見機得快,未與這神秀真人交惡,否則引出那在劍宗道場鎮壓氣運的元嬰高人……」
想到此處,這位泰山仙宗的門人愈發地慶幸自家有先見之明,故作親近地對鄧鈞說道:「真人與那將死的蠢人多費口舌何益?且自尋個位置安坐吧,待得過些時候,我五嶽諸派長輩便會露面。」
鄧鈞對點了點頭,轉身放出元屠劍丸化作短劍,一下割了陶熊腦袋,又收了那跌在地上的一隻皮囊,隨後差使兩尊黑神王將五毒教長老的屍首抬了走。他端坐蓮台,直如無事一般閉目養神去了,靜待召開法會東主現身。
石台上一眾煉氣士見狀,也不願招惹這心狠手辣又有強硬靠山的童子,便又各自與相熟之人談玄論道去了;唯有與鄧鈞同來的遲道人和五嶽仙宗的幾個迎客弟子,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去。
鄧鈞暗中以神魂感應到場中眾人種種神情,心道:「使在場諸多門派的煉氣士得知了青城劍宗的名頭,便是這場法會再無收穫,也不算白來一趟。」
過了小半個時辰,又有幾路仙流人物到場,可五嶽仙宗的主事之人卻仍未現身。便在一些耐性並不甚好的煉氣士開始有了非議時,倚天峰旁的大山裡忽地騰起了一團畝許大小的紅雲。
鄧鈞運足目力望去,見得一個面容硬朗中年道人、一個紅髮紅須的老者、一個蒼首童顏的道人和一個鬢側插著金花的老媼當先立於雲頭,便知是風玄陽早先所說七劫真人、烈火祖師、道靈真人與金花姥姥。在那四位東主身後,分列著百餘位弟子,各地托著青石長案,上面擺著茶酒果蔬之類。
待雲頭到了近前,那紅髮紅須之人先自拱手朝下方眾人見禮,口中道:「諸位,非是我烈火小氣,不肯讓將大伙安頓在華山道場之中落腳,實乃是思及四月初七那接引仙光會在這倚天峰降下,索性便將會場選在裡此處。遲來一會,卻是因在準備水酒瓜果,還望諸位勿怪。」
石台上一眾煉氣士皆都起身還禮,說些「烈火道友太過客氣」云云。
等那三男一女下了雲頭,到石台與諸家煉氣士復又親近談說了一番,一眾五嶽仙宗的弟子便也將盛放酒水的長案分排擺了好。幾人旋即走到石峰一側預留的蒲團上坐了下,由那金花姥姥開聲說道:「諸位,此次法會有大事三件,一便是商議旁門約盟護住;一是嵩山遴選鎮山大教;一是初七那日借接引仙光之力,邀請群仙協同進那希夷洞天之中一撞機緣。這三件事,當初本要以結盟之事為先,可方纔我等在來路上相商,覺得既然法會是由我五嶽仙宗主持,還是想將嵩山福地的鎮山教派選出的好。諸位以為如何?」
似這般事情,東主欲如何安排,應邀之人自是沒甚好說,一眾仙流齊齊點頭言好。
鄧鈞自家佔了一條石案,也沒人來和他搭坐,此時便自斟了一杯酒水淺飲,樂得先看一場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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