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催動之下,鄧鈞丹田之中那由法力擬化的血海緩緩旋轉了起來。不一刻,血海中心興起了一個漩渦,一滴精純血珠由當中濺出,再不下落,就那麼懸於漩渦上方不斷吸食著底下傳來的血海精氣。約莫過了個把時辰,那珠子忽地綻放出猩紅血光,轉瞬光華消去,再看時其上卻生了模糊五官。鄧鈞當即一喜,心道是血神種子成了。
此刻正值月上中天,靜謐林中一道艷紅血光騰起,伴著一聲尖厲嘶叫直衝天際,攪散游雲無數,驚動鳥獸成群。過了盞茶工夫,異象方消。
鄧鈞長身站起,週身破爛衣物盡化作飛灰飄散了去。他鼓蕩法力,以冥河血光編織的一領紅艷道袍披在身上,頭頂散發也被一根血色飄帶束起,不復早先狼狽模樣,已有了仙流中人的氣質。
抬手一招,那落在他身前不遠處的劍匣陡然一震,一柄羞光劍飄搖而起,逕落入手中。他掌中發出冥河血光一照,隨著生出「滋滋」聲響,劍身頓時化成金鐵精氣消散了去,只留下兩枚烏溜溜的劍丸落在掌心。
將之捻在手裡把玩了一陣,鄧鈞收拾心情,朝那隨著破爛衣衫一併散落在地的蛤蟆法器說道:「吞了這劍丸,然後變得大些帶我趕路。」一語落定,玉石蛤蟆陡然長到桌面大小,彈出反舌吞了主人投來的一枚劍丸。
赤足盤坐蛤蟆背上,鄧鈞一邊以心念驅它蹦跳著朝林外走,一邊用冥河血光祭煉起自家留下的一枚元屠劍丸。他那以冥河血光之法擬化的血海不大,僅夠孕化出血神種子,是以這屠劍丸只能初步祭煉得與自身相合,可使用些屠劍老祖的一些劍術法門禦敵,暫卻無力修煉出元屠劍氣,不能以之精進煉氣修為達成長生大道。
雖如此,鄧鈞卻不覺得有甚可惜。旁人煉氣修道,待自身道基有成,便要選一門功法變化自身法力,多見的便是采五行元氣、陰陽精氣煉化,從而專精一路,逐步邁過煉氣途中種種關隘。鄧鈞得元屠老祖相助將自家法力轉化做冥河血光,便同於邁入了合氣境界的修為。這冥河血光乃是凶邪之物,能消磨萬物,最善毀人肉*身、壞人神魂、奪人精血元氣,仗之防身禦敵、渡厄煉氣卻最好不過,乃是最頂尖的幾種法門之一。
如今那丹田血海之中孕化出了血神種子,鄧鈞便有了合氣大圓滿境界的修為。只待那種子吸飽了血海精氣,到時結成一粒精丸,他便相當於煉氣士中結丹境界的人物了,可享五百年壽元;若更進一步,待那精丸炸裂,血神子便會從中蹦出,那時他便是元嬰境界的修為,可增一千二百年壽元。遇到劫難降臨,應付的手段也更多了,可將血神子放出體外對敵,只需合身一撲,便掠盡敵對之人的元氣、精血,將之收歸體內壯大自家丹田中那一片血海。
法力足夠深厚時,鄧鈞一身冥河血光便能以虛化實。到時便在天地間開闢一處虛空,形成一片真實血海,只等他把自家精、氣、神全副投入其中,與那血神子相合,便可成就元神了。屆時,他自身便能在虛實間任是變化,只要這魔神女媧開闢的小千世界不破滅,他寄托血海的那處虛空便不虞有恙,壽元也自無量。
思及將來前景,鄧鈞也自欣喜,只是他卻知求道途中還有種種關隘、磨難要去面對,更有難言其繁的水磨工夫要做,此刻絕非是高興的時候。況且練成元神得享長生亦非止境,托庇於魔神女媧所開闢的世界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只有把煉氣修為推升至返虛大圓滿,才能穿過小千壁障到大千世界中去,從此不再受制於魔神。但這一步亦是凶險非常,那大千世界多有魔神之類,個個威能無量,到時少了庇護,說不得便會隕滅了去。只說那元屠老祖,天地初開不久便自血海中孕生了,而後隨著冥河老祖煉氣修道,千千萬萬年過去,也有了讓人仰視的修為。饒是如此,卻也因沒踏出合道那一步,最終被打碎了靈劍之軀,只剩一絲殘損元神如喪家犬一般躲進了小千世界之中不敢見人。這道理便是說一日不合道,一日不得永生,煉氣修行便一日也懈怠不得。
諸般念想在腦子裡濾過一遍,鄧鈞忽覺有些沉重。月前他還是個頑童子,雖流落市井時沒有上好吃穿,可每日裡與出身相類的少年戲耍起來,倒也過得無憂無慮,甚少有煩惱;如今得了機緣,成了煉氣修仙一流的人物,又在那蛤蟆兄弟記憶中走了一遭,明析事理之下便再難找那份忘憂童心了。
鄧鈞長長吐出一口悶氣,放眼去前方景象,卻見再過兩處轉角便是他先前奪劍匣的那段官路了。遙遙地,他聽到有一蒼老尖銳的人聲傳來:「你們靖海幫就是這麼做事的麼?是不是這些年來油水吃得多了,被豬油蒙了腦子?如今連元妙真人交代的事情辦砸了!若依雜家來說,你等這時還是回去好好吃喝一頓過把癮頭,來日指不定還有沒有命飲樂,」
聽得那人話中所言和靖海幫一干人等有關,鄧鈞便想到情由是因自家而起。他自問一身本事不凡,也不躲避,只在驅使著蛤蟆湊到近前,躲在一叢矮樹後面打量了過去。一眼所過,只見那官路上聚著百來人的一夥,服色分作三種:其一便是靖海幫幫眾常穿的衣著;二是與那先前斃命的劉矬子同樣服飾,想來便是青城劍派的人;其三是一老兩小,乃作宮中宦官打扮。
這夥人裡,就數那老閹宦最為威風,負手而立,仰面向天,一眼也不去瞧身遭人等,任誰都能看出他身上傲氣。便在這時,靖海幫人群中有一人含笑走出。鄧鈞瞧了個分明,認出那人正是靖海幫的幫主白馳駿,乃屬京東東、西兩路地界上數一數二的人物,便連官府也要禮敬他三分。
白馳駿拱手一禮,笑說道:「章公公莫來嚇我。那林靈素不過是個以幻術惑人的術士罷了,以他本事,如何能毀了我靖海幫基業?便是他能巧言惑君借官兵之力來與我為難,可我白某人與楊總管兄弟相稱,與梁太尉、童太尉亦有交情,又會在他手中吃虧麼?」
那章公公聞言,面皮抽搐了一下,先前傲態消了不少。卻道為何?只因白馳駿所言那三人乃是楊戩、梁師成、童慣,當今天下宦官中,便數這些人權柄最重,不是他能得罪的。只是這姓章的猶自不甘,又道:「白幫主也忒小看元妙真人了,雜家出來辦事之前,元妙真人已奉陛下旨意組建了五萬道兵。便是你不認那「林靈素」三字,可這五萬道門大軍卻是實實在在的。待那道兵北征時,若元妙真人請旨由登州上船走海路入遼人國度,卻不知白幫主還能如今日這般笑得歡暢麼?」
陡聞此言,白馳駿心下一驚,只是他坐鎮登州主事靖海幫多年,見過的風浪也自不少,是以面上喜怒不彰。思量片刻,他計上心來,便道:「林靈素與我靖海幫向無瓜葛,我雖不知他要那青城劍派的寶劍、劍譜何用,但此番也藉著與靖海幫結親之之盡力幫他討了來。雖說之後被那岷山徐少川趁隙盜了去,我靖海幫出人追趕時又因青城劍派的人惹出高手將那劍匣奪走,可此事錯不在我,他林靈素當承我的人情。」
青城劍派人等聞聽此言,知是白馳駿不願得罪林靈素,便把劍匣被奪的罪過推到了本派身上,當下也自不幹了,推出一主事人上前說道:「我青城劍派依言將寶劍與劍譜送與靖海幫做聘禮,圖的也不過是結親之後多條北邊的出貨道路,哪知當中還有這般彎彎繞,竟牽扯到那林靈素身上?那白馳駿你且聽真了,東西送到你手上之後被人盜奪,卻與我青城劍派無關。你如今想把髒水往我們頭上潑,這親便不結也罷,便看有誰敢再娶你那妹妹!我等巴蜀好漢未必就比那林靈素好惹,哪個龜兒子想要下口來咬的,須防崩了牙口!」
那白馳駿與章公公兩人語含機鋒相互試探,見都奈何不得對方,便有相互妥協之意,要尋個背黑鍋的來。如今見得青城劍派強硬,兩人也不以為意,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便由白馳駿暗中打了個手勢,靖海幫幫眾當即將青城劍派人等圍了起來。
鄧鈞在暗處看了個明白,心中自是罵那張、白二人陰險無恥。林靈素的名頭他也聽過,知道那人乃是當今世上有名的道士,得趙家天子賜號元妙真人。早年他還起過念頭去汴梁投靠那林道人門下做個道童,從此便不虞溫飽,只是一來路途遙遠,二來不知能否得那林道人青眼,便沒有成行。
如今鄧鈞練就了冥河血光的神通,一身法力已到合氣大圓滿境界,看得也自遠了,早不把那在世俗中博虛名的林靈素放在眼裡;再者青城劍派乃是當年白鹿子所創門派的凡俗末裔,在名分上可算自家的後輩,此番被那兩方潑髒水又是因為著自家奪了劍匣。心生同情之下,他便一拍蛤蟆跳入場中,要為青城劍派撐一撐場面。
甫一現身,鄧鈞便見一個先前打過照面的靖海幫之人跳將出來,伸手指向自家向白馳駿示道:「幫主,便是那少年!青城劉矬子被他斃於掌下,岷山徐少川服軟將劍匣交給了他,我等五人想要動手,卻見他能放先天罡氣護體,勢不如人之下只能任他走了。」
場中眾人聞言,大是驚訝,齊齊舉目向鄧鈞看來。
張公公見得靖海幫那人指認眼前這騎著蛤蟆的紅袍少年便是奪了劍匣之人,當即冷哼一聲,面色不善。只是他先前聽說這少年能放先天罡氣護身,座下又是一隻桌案大小的蛤蟆,心知必定不常人,未敢做那出頭鳥。倒是他身後一個小閹人,為取悅上官便朝鄧鈞說道:「張公公方才主持靖海幫與青城劍派布下天羅地網,你這妖人便投來送死,真是命數到了。我瞧你年歲不大,這般死了卻可惜。勸你速速交出寶劍、劍譜,張公公或能留你一條活路,留在身側做個揉肩捏腳的差事。」
鄧鈞已非往日市井中那任人辱罵的無根童子,聽了小閹人這話,當即心頭火起。他氣極反笑,對那張公公拱了拱手,說道:「你手下孝順,我便應了他的意思,幫你揉揉肩膀,再捏捏腳丫。」
言罷,鄧鈞一拍後腦,場中眾人便見一抹殷紅光華自他頭頂囟門噴出,當中又有一點烏光迸出,逕朝著閹人所在處射去。
那張公公聽了鄧鈞言語便道不好,只在心中罵那多嘴的小閹人沒眼力。只是不待他多想,便見一道烏光射來,躲閃不及之下,只覺左面大腿、右側肩膀一涼,旋即一股劇痛襲來,只呼了一聲「痛殺我也」便昏死了過去。
這是鄧鈞用出手段,祭那元屠出來斬了張公公一手一腳,又用冥河血光吸食了傷口皮肉生機,使他不會因著失血喪命。
斬人手足自是為了立威,免得一干人等不識趣地上來討嫌;那張公公雖性命無憂,但此番成了殘廢,醒來之後定不會讓那欠嘴惹來禍事降臨到自家頭上的小閹人好過。鄧鈞一劍斬出便辦成了兩件事,心下也自得意。
目光掃過在場人等,見無人敢來對視,鄧鈞便開聲朝那盯著地面不做聲響的白馳駿道:「劍匣是我拿走的,你若自忖手段高明,便來與我鬥上一鬥?」言罷,他瞅了瞅那仍自昏迷在地的張公公和跪在他身側的兩個魂不附體的小閹人,玩味一笑。
白馳駿聞言,指著鄧鈞座下蛤蟆苦笑道:「瞧這御獸奇術,白某人便自知不是小仙長的對手。方才見那凌厲烏光,想來便是傳說中仙流中人隔空殺人的手段嘍?」不等鄧鈞作答,他便自說道:「見了這般手段,我豈敢自不量力做那螳臂當車之事?聽幫中弟子說小仙長自稱出身登州,這般算來咱們還有同鄉之誼,若小仙長不嫌我靖海幫佈置得俗鄙,抽暇移架來游,白某便歡喜得死了。」
鄧鈞聞言,心道:「這白馳駿一身武藝不凡,兼之交遊廣闊,為人又能屈能伸,怪不得能駕馭靖海幫在登州賺下恁大一片基業。如此識趣之人,我倒不好再為難他,否則便顯得小家氣了。」想到這裡,他腦中忽地生了一個主意,便對白馳駿說道:「是哩,你我有同鄉之誼,我便不該為難你,否則倒叫外間人看了咱登州人的笑話。回頭你帶話給林靈素,便說我師承太姥山旁東海水府的溫道人。他若想尋我報奪劍匣之仇,便帶他那五萬道兵來尋吧,看夠不夠我師徒二人殺的。」他怪那溫道人沒有把用精怪內丹奠定道基的風險說個清楚,使得自家險些深陷蛤蟆兄弟記憶中迷失了去,這才想借林靈素的手給那吝嗇道人找點麻煩。
那白馳駿聽得鄧鈞認可了「同鄉之誼」的說法,心下也自歡喜,卻知此時不是結交眼前這小仙長的好時機,便道:「白某定把小仙長的話帶到;就怕那林靈素一介浪得虛名的惑君術士畏了咱登州英才的威風,不敢尋上仙長師門。」旋又朝那青城劍派眾人說道:「此番是靖海幫對不住各位,錯過今日,定有個交代。」言罷,他便帶著一眾靖海幫弟子回返了,順手還將那三個閹宦一併帶了走。
鄧鈞如今目力甚強,遙遙看去,卻見那城牆一側的角門開了,竟有一隊軍士破禁接應靖海幫眾人回城,當即不由感歎這靖海幫勢力。
場中只剩下二三十個青城劍派的人物,見得鄧鈞出神模樣,卻不知該如何自處。良久,一個主事的巴蜀漢子出頭向鄧鈞施了一禮,出言道:「多虧小仙長仗義直言,否則我等今日必在那靖海幫那一夥人手下吃個大虧。」這話說出口來,他自也覺著彆扭,畢竟青城劍派給靖海幫的聘禮就是被眼前這紅袍少年奪走的,可此際勢不如人,場面話便只能這般說。強自抑住心頭不爽,他又道:「若是小仙長有暇,不妨隨我等去青城山坐坐。那裡奇峰不少,是天下有名的藏幽之地,正與小仙長一身仙氣相合。」
見這漢子越說臉越紅,鄧鈞便知他是個耿直人物,這違心之言從他口中講出卻真個是為難得緊了。正欲將他們打發了去,他卻聽得元屠老祖自蛤蟆法器之中傳音來道:「跟他回青城山。白鹿子當年得了幾件上好法器,只因他專修元屠劍氣,便不曾使用,都收在山中一處隱秘暗室。白鹿子那徒弟李太虛為人狂傲自大,老祖我看不慣他,便未曾現身給他指點。而後那崑崙派大破青城劍派山門,卻只是為了殺人,好多密室都不曾被毀;如今正便宜了你。」
雖心奇這元屠老祖為何不潛心修養反而關注外物,鄧鈞卻也懶得探問,只道是像他那種不知活了多久老鬼乃是常人無從揣測的。聽得有白來的法器可收用,鄧鈞自不願錯過,便順勢接過那巴蜀漢子的話頭,應道:「也好,早聽說那青城景色清幽,一直未曾看過;如今你既相邀,我便跟著去看看景致。」
青城劍派眾人哪想到這紅袍少年竟真順著話頭要跟著回山?一時間俱都呆了住。鄧鈞見狀,笑道:「恁為難作甚?我又不是吃人的妖魔,只與你們搭個車趕路罷了,若是路上不太平,遇了事端還可多個照應不是?」
那廂青城劍派眾人略作算計,想到那林靈素未得到自家寶劍、劍譜,還指不定會使出什麼手段來為難,況且與靖海幫結親一事算是崩了,回頭還要和門派中主事之人有個交代,帶這會仙家法術的紅袍少年回去正好能做個擋箭牌,於是便應了。
鄧鈞也不耽擱,運起冥河血光化作一道虹橋將這二三十人攝起,一同進了登州城裡。正要使喚一干驚愕萬分的漢子去尋落腳之處時,他卻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歌聲。側耳傾聽,卻聞得那唱詞是:無端風起舞,殺我滿園花。敗萼書零落,殘紅畫血痂。遲歸垂淚問,早逝不應答。負劍決仇去,尋蹤假老鴉。
凝神去看,見得作歌的是一個挽高髻、著灰袍、懸寶劍的道人,鄧鈞不禁自語道:「先是溫道人,又是元屠老祖,再加上眼前這作歌的——月餘工夫竟見了三個有法力的道人,我這是交的什麼運?」
那道人似有所感,陡然轉頭望向鄧鈞,揚聲喝道:「那小紅袍,老道我的幾個童子可是你給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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