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不知道自己如何離開那家酒管,也不知道許世江山什麼時候和他們分道揚鑣,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和楚寒已置身在一隻畫舫上,他站在畫舫前頭,看著湖面發呆。
偶爾幾縷清風吹過,平靜的湖面泛開一圈又一圈漣漪,如人的心一般,始終無法真正平靜下來。
看樣子,他還在為方纔的事生她的氣。
琉璃站起來,想靠近他卻又懾於他的冷絕氣息之下,向他走近的步伐沉重遲疑,幾步路的距離,她走了好久。
「寒。」想伸手去觸碰他,始終還是不敢。
「過來。」他沒有回頭,只是淡淡說了兩個字,語氣雖然淡若,卻已經不像剛才在酒館裡那麼冰冷。
琉璃心下一喜,步伐也變得輕快。仰視著他一張清幽乾淨的臉,她低語:「對不起。」
「該道歉的是我。」楚寒低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一臉呆滯,他臉色放柔,把她拉到自己懷中。「對不起,剛才我態度不好。」
她有點反應不過來,只是怔怔地看著他。
「怎麼?還在生我氣麼?」伸手拂去沾上她髮梢的花瓣,他目光愈發柔和。
七月,槐花已經開得燦爛,一瞬的光彩炫目之後,漸漸飄零,歸於黃土。他把從她髮梢上取下的槐花花瓣握在掌心,握得很緊很緊,小小的花瓣在他掌中化成碎末,隨著他指掌的攤開,輕飄飄吹散在風中。
琉璃看著漸漸飄散的碎末,不知道為什麼,心底突然變得難過。嘴唇動了動,她低喃:「我怎麼可能生你的氣?明明……是你在氣我。」
他一怔,神色複雜,不知在想些什麼。末了,他揉了揉她的髮梢,把她輕輕攬在懷裡,「剛才嚇壞了吧。」
她老實點了點頭,想起那時的恐懼,眼角不免又潤了潤,絲絲委屈:「我就是有錯,你就不能看在我捨命護你那份情意上,對我稍微溫和一點麼?」
捨命護他……到底,她不知道他在氣什麼,或許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看到她不顧一切用自己小小的身體擋在他前面,那時除了震驚和悸動,便只餘下滿滿的憤怒。
只是直到現在,仍是想不明白自己在氣什麼。
他無聲歎息。「路見不平,你沒有錯。」
琉璃睜了睜眼,「沒錯,那為什麼還要生氣?」
楚寒搖了搖頭,低語:「我沒氣。」
「你撒謊!」
他眸光一閃,唇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好吧,我道歉,對不起。」
她只是努了努小嘴,心裡有再多的話再多的委屈也是無從說起,「好吧,我也不對,沒有自保的能力還要逞強,對不起,以後我做事會先衡量一下自己的能力。」
如果不是他有一身好武藝,今天他們未必能安然無恙走出那家酒館。
楚寒點了點頭,暗讚她知錯能改的好心性。「孺子可教。」
「那你現在不生氣了,也不拿冰塊臉對著我了,是麼?」那一張冰臉寒氣太重,她不僅害怕,更莫名的心疼。
他挑了挑眉,「冰塊臉?」
她用力點頭,「冷得像塊千年寒冰,嚇死人不償命。」
嚇死人不償命……呵!這丫頭的用詞挺新鮮。「以後,我盡量對你溫柔些,不過,」話鋒一轉,眼神又開始變得嚴厲起來:「以後不許用自己的身體給任何人作擋箭牌,你還不夠資格。」
琉璃被他忽然的轉變嚇了一跳,本能地點頭,「知道了。」
原來他一直氣的不是她路見不平率性而為,而是她明知自己能力有限,卻仍不顧一切用自己的身體去保護他。忽然,心情明朗了起來,她臉上的笑意漸漸泛開,笑得十分愉悅。「你是在緊張我麼?」
是不是緊張,根本不需要去說什麼。他握著她肩膀的大掌不自覺緊了緊,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琉璃心情徹底好了。在這樣陽光明媚,槐花飄零的夏日午後,她嘗到了絲絲戀愛的甜蜜,先婚後愛,原來,沒有感情基礎的兩個人,也不是注定婚姻就不能幸福。至少,她不反感楚寒,甚至對他有那麼一點好感,而他……應該也是不討厭她的吧。
這麼想著,她忽然決定,從今天開始,面對他時不再像從前的琉璃那般偽裝自己甚至醜化自己,不管他帶著什麼目的接近她,至少,她感覺不到他的惡意。
或許,就如他所說,他只是來報恩而已。這些古代人,向來把恩情看得十分重要。
「今年的槐花開得特別漂亮。」她不自覺拉起他的大掌,站在畫舫最前端,感受著落花的幽香和浪漫。「好美。」
楚寒的目光卻定定落在她臉上,面如芙蓉,清憐聖潔,世間任何一種花,在她面前也會黯然失色。他薄唇輕啟,不自覺讚歎:「確實,很美。」
在這麼浪漫溫馨的一刻,琉璃卻忽然眸光一動,心底升起了某種惡作劇的念頭。她的夫君深藏不露,武功深不可測,若是她有危難,是不是不管何時何地,他都一樣可以保護她?
不動聲色放開她的手,她往前端又靠近了數分,纖細的身子有一半探到畫舫邊緣之外。雪白細膩的小手向半空伸出,恰恰接住某片落下的花瓣:「你看,這槐花真的好美。」
她回身看他,嫣然一笑,可就在她旋身的那一剎,腳下一滑,還未來得及驚叫,柔弱的身子便如風中落葉般向湖中心倒去。
「璃兒!」那道向湖面跌落的身影在半空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楚寒心頭一緊,縱身一躍,在她落水之前把她緊緊摟在懷裡。兩人的身體還未接觸到水面,楚寒伸出右手凌空一掌擊在水面上,藉著反彈的力量帶著她一躍而起,在半空一個翻身,重新回到畫舫,穩穩立於畫舫甲倉之上。
他審視著她呆怔的小臉,呼吸一緊:「是不是嚇到了?別怕,沒事了!」
沒想到琉璃在怔愣了好一會後,忽然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那笑璀璨如星辰,甜膩外溢。「有你真好。」
有你真好!
楚寒卻被這句話莫名地燙痛了心臟。她說……有他真好,她信任他,甚至依賴他……
「烈日曬人,公主回艙內歇歇吧。」
時間彷彿停頓在這一剎。
琉璃看著那只向自己伸出的手,心忽然變得荒涼,唇邊的笑意也漸漸隱去。他喊她公主,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對她又開始疏遠了。公主,不是璃兒,兩人之間莫名奇妙地又多了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是不是氣我戲弄你?」她沒有理會那只伸向她的手,而是直勾勾地對上他清寒的視線。一瞬之前彷彿還置身天堂,一瞬之後竟如墜地獄,她怎麼甘心就這樣和他錯過?
「原來你在故意戲弄我。」複雜的神色一閃即逝,他拉起她涼涼的小手,淡言道:「以後別再如此胡鬧,萬一我來不及作出反應,你會受傷。」
「你會在乎嗎?」她像個木偶一樣隨著他進入艙內,只是,那雙緊盯著他的眼眸閃著固執和不甘。
他似乎思考了一會,才點頭回話:「會。」
她不知他這一句「會」是真是假,或者是對她這個人還是對月璃國七公主這個身份,就這麼一剎那的光陰,他從她可以依賴的夫君,變成了只是與她並肩走在一起的楚公子,或是,懷有目的隨時可能會利用她的楚公子!
心底只剩一片荒涼。
艙外,落花依舊,隨風飄散,無聲飄零,心中剛剛萌芽的情花,還未成長,便已夭折,歸於黃土。
楚寒,他們一定要用這樣的方式相處麼?他為什麼不能對她虛偽一些,哪怕用謊言哄哄她?
冥想間,叮咚悅耳的撫琴聲在湖面不遠處傳來,琴聲清幽,透著絲絲哀愁,與琉璃這一刻的心情揉合在一起,讓她忽然有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是誰在撫琴?」斂了斂神,隱去心中的失落,她往外張望了下,不想再與他兩人單獨待在這艙內,怕自己一時控制不住會在他面前失了儀態。
既然他對自己無情,為什麼還要讓他看到自己的委屈,平添他的煩惱?報恩雖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她卻能明顯看出娶她非他所願,不管怎麼樣,這一場婚姻都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意思。
既然這樣,何必強迫他與她心靈廝守,情投意合?強扭的瓜終究不會甜,勉強沒有幸福。
她站了起來,慢慢走出艙外,順著琴音看到那一艘停在不遠處的畫舫。
隨她身後走出的楚寒順著她的視線也看到那一艘畫舫,他低語:「是這一帶的歌妓的舫船。」
「歌妓?」很新鮮卻又並不新鮮的詞彙勾起了她的興致,「是哪個歌妓?」
「並不清楚。」他鮮少流連煙花之地,對月璃城的歌妓名妓之流更是從未聽說過。
琉璃其實並不期待他能回答,甚至他回答不出來更合她心意,至少這代表他不是個常常出入煙花之地的男人。
唇邊扯開一抹苦苦澀澀的笑意,她道:「咱們過去玩玩吧。」
「玩什麼?」身為女兒家,他不認為她找個歌妓有什麼可玩的。
「玩女人不行麼?」琉璃回頭瞟了他一眼,見他一張俊顏難得浮上幾許紅暈,心情莫名好了起來。「好吧,說得溫雅點,聽聽歌欣賞琴藝,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