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雲走上熟悉的天霞閣小路，心下感慨良多，悠悠歲月一晃而過，可路邊的風景依舊沒變。想起以往與師兄弟們一起到處玩耍，那可將這一番鬧了個不可開交的。一群人跳進池塘裡摸魚，爬到竹稍上掏鳥，一起與其它分閣的弟子打架，事後又會被懲罰得叫苦連天。想到這，不由得會心地笑了幾聲，自己卻已到了清心堂門口。
許夢菲坐在堂內低頭沉思，不時間幾滴清淚緩緩掉落。李鏡圓一直未曾找到，本來指望南宮拓能帶回些消息。可誰知，南宮拓一去就毫無音訊，而就在不久前，皇家獵苑被朝廷剿滅，那南宮拓多半是凶多吉少，這心頭的指望自然就成了絕望。
「師娘，我來取酒了」凌雲站在門口輕輕說道。心底暗自悲傷：師娘思念了師傅二十年，卻一直見都見不上面，也不曉得師傅究竟可還活在人間。等逍遙門打開山門，我便下山去尋師傅的下落，省得師娘日日以淚洗面。
許夢菲緩過神來，抹了抹眼睛勉強笑道：「哦，原來是小雲啊，快進來，讓我看看你的靈力修煉成什麼樣了？」
凌雲走進清心堂，許夢菲捏指打向凌雲氣海，一道青光飛射出來。凌雲心子「砰砰」只跳，每一次師娘試探自己的時候總是這般感覺，真希望試探一過，師娘便會高興地對自己說「小雲，你的靈力成形了，可以修煉法術了」可這十年來測了不下二十次，結果往往都是一樣，毫無動靜。
半柱香後，徐夢菲似乎也習慣了這種結果，淡淡一笑：「小雲，有些鬆動了，你要好好努力。」
凌雲心裡說不出的失望，更是憤恨自己這不成器的靈根，其他的師兄弟就算資質最差的也突破了「自在清心訣」二重天，早就成了名符其實的至道者。
許夢菲看出凌雲的神情，出言安慰道：「小雲，慢慢來，師娘相信你總會練成的。」
「師娘，我要下山」凌雲忽然跪倒在地「這些年來，常青老頭教了我很多東西，與其在山上一事無成，不如下山尋一條自己的路」凌雲失望之餘心頭突地生出許多念頭，該回去看看娘親，她的墳墓恐怕沒人清掃，早被茅草覆蓋了。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十年都無法練就成形的靈力，徒讓劉相宜一群嘲笑。下山去或許還能打聽到師傅的下落，如果真的行，倒可給師娘減輕些苦楚。聽說外面的世界現在已經混亂了，或許現在出去還能找到自己生存的意義罷！
許夢菲瞪圓了眼睛，顯得有幾分怒意：「你你這算什麼？是想放棄自己從小的夢想麼？」
凌雲不能說出自己那複雜的心事，低頭抽泣：「師娘，我在這裡十年了，什麼都做不成」越想越是憤怒，抬頭喊道「我不想成為一個廢物，整日在山上被人嘲笑，還修什麼道練什麼法，索性下山去自生自滅，免得給師娘丟臉。」
凌雲這十年來都是在常青那兒修行，讀書識字，邊也修煉許夢菲給予的自在清心訣一重天。可不知為何，氣海竟如被凝固了，再也不能化出一點靈力。況常青所教授的都是一些儒學經典，又或者是諸子百家之列，閒暇時又去演練陣法，研讀兵書。如此看來，受古學經典的影響，內心深處是極其渴望成就一番大事的。而不是現下這般，做一個下品末流的盲道者。
許夢菲被這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十年來，天霞閣這群弟子是將他們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也是希望他們能出人頭地，希望練就一身驚世駭俗的法術，更希望他們能找到自己活著的目的與意義。從沒想過凌雲會中途放棄，但他不忍，外面的世道如今大亂，他一個沒有親人沒有道術的流浪者又要如何生存下去。終是一口回絕道：「說什麼都成，但就是不能讓你下山去。」
凌雲有些氣急，念頭轉變之餘更是堅定了自家下山的想法。但一想到師娘不允許，那就是求個一千遍一萬遍都是徒勞。怔怔地望著許夢菲，這個與自己母親一樣的女人：師娘，你對我好我知道，可終究不想呆在逍遙門了，學什麼道？不學了，像我這樣的廢物說修行就是癡人說夢，還是偷偷下山吧！
許夢菲本想凌雲定會與自己大吵一番，可沒料到這時他默默不說話，心裡總有些不對勁，但一下子卻也說不上來。只得壓下怒氣，臉色平靜道：「小雲，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你不放棄，師娘絕不會將你放棄，好好在山上修行有什麼不好？難道你捨得師兄弟們？捨得這個從小玩到大的逍遙門？」
凌雲低下頭去，緩緩回應了一聲。
許夢菲復道：「好了，下去取酒罷！可別讓常青先生等久了，否則他又該罰你。」
凌雲出了清心堂，忽然對著藍天舒了口氣，心中暗道：沒道術就沒道術，當年姜尚古稀之年輔佐武王滅了商紂，不過是個釣叟出生。管仲輔佐小白一匡天下也曾碌碌無為，還有現今的留候張子房，卻還是曾今大秦時的喪家之犬。我凌雲雖及不上他們，但好歹胸有點墨，又何苦偏要吊死在這修行一道上。
想通這一點，兀自覺得白白跟常青學了這麼久，現在才能看破。卻說他內心還是掙扎不已，修煉道術終是他從小到大的願望，可這個在別人看來輕而易舉的事情到了自己就成了千難萬難，有些不甘，更有無限的遺憾。剛剛的想法不過是因急切下山給自己找的借口罷了！只要自己能修行，這也足以讓自己放下一切了。
凌雲決定今夜偷偷溜走，但還是要與常青等告別一聲的。而且，逍遙門封山後防守嚴密，若沒有李沐風一群的幫助，光靠自己也是不行。
「喲，這不是石頭師弟麼？」對面走上了一群白衣弟子，帶頭的眉心有一顆硃砂印記，可不正是劉相宜。
凌雲冷冷望了對方一眼調頭就走，若不是自己今夜就要走了，這當口定要上去撕開那張臭嘴。
劉相宜只當凌雲怕了自己，以往挑逗上幾句凌雲就會狠撲上來。而自己剛剛練的道術正好施展在凌雲身上，這樣的活靶子可比演武院的木樁人形有用多了。沒想到今日凌雲對自己毫不理會，心裡到底有些無趣：「哎，廢物就是廢物，挨罵不還口，挨打不還手。」
凌雲強壓住內心的憤怒，恨恨地進了集賢觀，只留下劉相宜一群乾瞪眼。常青肚子裡酒蟲作怪，看凌雲動作緩慢地回來便叫道：「兔崽子，怎麼去這麼久，是不是路上偷喝了？」說完焦急地來搶葫蘆，看了裡面的酒水依舊慢慢，這才消了火氣。
以往凌雲被冤枉了，說什麼都要猛灌幾口，然後就不把葫蘆給常青，二人便在院子裡追打起來。可今天望向常青滿是皺紋的臉再也作不出怪來，就快與這老頭分開了，這一下山也不知能不能回來，老頭兒也算自己的恩師，且又到了這個年歲，恐怕這一眼就是訣別罷！
常青灌了口酒，看見凌雲站在原地望著自己微笑，忽覺滿身不自在起來：「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不會又在我的酒水裡撒尿了罷？」趕忙湊著鼻子聞向葫蘆口，只到沒聞出什麼異常才鬆了口氣。
凌雲收斂笑容，忽然跪在地上朝常青「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隨後起身向集賢觀走了出去。
常青放下葫蘆，望著凌雲的方向流下幾滴眼淚。這些年來，與凌雲朝夕相處，比誰都瞭解他的性子，無緣無故定不會這般磕頭的。這匆匆的一拜還能說明什麼？只有訣別之時才興這樣的禮節。常青其實自己是知道的，凌雲的根基是頑石，這十年來早就證明了這一點。之所以教凌雲治國之道，兵法策略，暗中便是告訴凌云「逍遙門不適合你，下山去尋找你自己的路，那樣才能放手自己的功業」而今大漢雖已平定，可各地大小諸侯造反者不計其數，北狄對中原也是虎視眈眈，再有朝廷打壓修仙江湖一節，凌雲或許能從中找到為國出力的機會，這樣也能使他青史留名。這是常青為凌雲暗中謀劃的路，知道他遲早是要走的，可沒想這麼快。
凌雲走進了演武院，院子周圍都被無數把石劍圍城一圈。天璇子正在院中指導弟子們修煉，院子上空青光飛舞，劍影凌亂。原來這些弟子都是十年前收的一批，明日就要開始試法演武，這些弟子便要集合在此訓練三日。可凌雲連入道初期都沒能達到，這試法演武便是沒有資格了。
凌雲看著他們縱橫馳騁，心裡好不羨慕，身子也不自然地學著人家揮舞起馭法姿勢來。
天璇子一眼就看見了門口的凌云：「喂喂喂，小廢物，這裡不是玩耍的地方，快快出去。」
凌雲停住動作，如同從頭到腳被澆了盆冷水，但還是望著李沐風的方向道：「我我來找李沐風他們的。」
李沐風停下手中動作朝凌雲笑了笑便跑了過去，後面毛大聖、易富、嚴大博緊緊跟隨。其他一群弟子都不屑地望了凌雲一眼「原來是咱們逍遙門有名的石頭」「你可別小看石頭，小時候咱們可沒少吃過他的虧」「去他姥姥的，只是現在要加緊修煉參加試法，否則我第一個上去揍他」「小子，你說什麼？想跟我天霞閣的人群毆麼？」「師兄，咱們先幹掉那幾個大言不慚的」幾個天霞閣弟子近處聽到這些言語便鬧了起來。
天璇子大喝一聲「閉嘴」眾弟子才默默閉上了口。他又朝李沐風一群叫道：「你們幾個要去哪兒？都給我回來」
李沐風一拉凌雲輕輕笑道：「別理他，狗咆慣了都這樣。」
毛大聖也叫道：「就是，我們做我們的，試法大會的都是狗屁，誰都知道，前五名早被幾個天元靈脈給包了。」
易富摩掌擦拳：「怎麼樣，今天去哪裡耍子？」
嚴大博笑道：「到後山烤魚，山上的菜太淡了。」
天璇子眼看幾人只顧自己談論，竟將自己的命令不聞不問，氣得跌足道：「你們幾個，要是不回來，就取消測試資格。」
卻看幾人回頭一臉驚疑地望著天璇子。
凌雲心子「咯登」一聲，算了，還是自己想辦法罷！可別誤了沐風他們的修行大事。
不料李沐風等突然表情一鬆，齜牙咧嘴朝天璇子做了幾個怪動作，回頭拉著凌雲就跑。幾人心裡怎會怕這道威脅，天璇子要是敢取消他們的測試資格，他們的師娘定會帶著天霞閣弟子打到廣成大殿找掌門理論。說來這樣的事情也是好幾次了，許夢菲的天霞閣因李鏡圓失蹤後被其它分閣打壓，自家只能暗暗受氣。可這幾年似乎是沾了凌雲的脾氣，一個不如意，硬是拉起天霞閣上百號弟子打到廣成殿去。這麼一來，打壓天霞閣的人從上到下倒也不想挑起事端來。
天璇子又氣又惱，但也無法可使。
李沐風幾人拉著凌雲朝外跑去，凌雲的心卻留在了演武院，不知為何？就想看那個幫他洗了十年衣服的女子一眼。目光穿過雜亂的人群，終於看見了那雙熟悉而又美麗的眼睛。心中不由得一痛，我就這般走了她還會快樂麼？他她可會偶爾想起我呢？
沈文清望著凌雲的眼睛，輕輕地微笑著，但她也許還不知道，這一別恐怕是一輩子
凌雲等到了無人之處才停住腳步，李沐風笑道：「今天玩什麼？」
凌雲眼中掛著淚花，淡淡笑道：「好兄弟們，我要走了呢！」
李沐風等嚇了一跳，易富皺眉忙問：「走走去哪兒？」
凌雲笑道：「我要下山去了。」
李沐風急得按住凌雲肩膀：「你這是什麼瘋話，咱們無兄弟說好的，要一起將天霞閣發揚光大。」這句話五人都清楚在耳，那時與其它分閣的弟子打架，打輸了就一起坐在山峰上，一起恨恨地發誓，要報仇，要將天霞閣發揚光大，不再受其它分閣的欺負。
凌雲淡淡笑著，可淚水卻流落下來。只怕這天霞閣就是因我拖後腿才不能發揚光大。總讓那些老道士有話可說，師娘與師兄弟們平時因我受了不少氣。索性走了也好，倒能讓他們不用為我擔憂了。想到這才說：「我我這次下山是去找我哥哥的」這句話不過是搪塞之詞，在記憶裡，凌霄已被那不知名的蜘蛛給吃了。
李沐風等這些年來也聽凌雲說過自己的家世，只知道他父親失散，母親早亡，還有個哥哥的這一節卻是今天才聽說。
易富叫道：「找哥哥不能遲些日子麼？等我們通過了測試，成了主事弟子便帶你一起下山去。」
凌雲去意已決，只能歉笑道：「不必了，這是我一個人的事兒，我只求你們幫我混出山門。」
李沐風怒道：「咱們打折他的腿，看他怎麼下山。」說著便要動手，其他幾人都是一驚。
李沐風一腳踢向凌雲的腿，卻在幾寸之處停了下來，終究是下不了腳的。而凌雲卻含笑的站著，一句話不說，避也不避。李沐風這一腳來得也不輕，加上常年修煉，舉手抬足間都有千斤之力，這也是自在清心訣的好處，修心修體，修靈修式，修氣修法。再者李沐風的性子剛烈，真是說得出做得到，在此之前凌雲也毫無把握這一腳究竟踢不踢自己，但他更不會絲毫動搖下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