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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卷 第四十五章 沃野炊煙 文 / 崽崽弟弟

    通常夜幕降臨時為了迎接牛鬼蛇神出沒。城市裡的孩子是看不到銀河的。能看到銀河的村子裡,夜晚真是靜謐主義者的天堂。

    在山坳裡,你坐在窯洞前的原木上,看著銀河繁星。你就抬起頭一直看著,仰的脖子疼為止。周圍都是黑黝黝的,你用電視上看到的知識來分辨星等和星座。我記得我最多能認識二十幾個星座。現在能記得的也只有黃道十二宮了。

    那個時候,說是萬籟俱寂亦不為過。在這片華北地區唯一的自然保護區,有半夜呱呱叫的貓頭鷹,有楓樹上掛著的蝙蝠,有遠處不知是狼還是金錢豹的聲音,還有山下的公路隔個幾十分鐘才有的運煤的大卡車呼嘯而過的聲響。沒有一點聲音是靜止的恐懼,有了點聲響才是終極恐懼。

    即便是終極恐懼,倒也談不上有多害怕,習慣罷了。還記得遠處山坡山經常有羊倌點起的篝火,而我想到的是在閹割的季節幫忙摁住本就溫順的山羊,就會得到幾隻羊的蛋蛋作為獎勵。你們是沒吃過,超級好吃。

    可是不知為何,每次我拿吃完的方便面袋子看著這些帶著血絲的球狀物體,竟也聯想到了星星的孤獨。小時候不明白。長大了我明白,這是同為雄性的悲哀。與此對應的是一些部落割掉外陰的「割禮」,這種摧殘很耐人尋味。他們好像破壞的不是生你養你的地方,而是**的歡愉。

    在那個有星星有月亮有羊倌的篝火的完整的夏夜,我在黃昏的時候踩死幾隻出來覓食的蜥蜴。他們大概變成了織女星座的幾個二等星——我就一直盯著看,盯著看。不知不覺,我被它魅惑,吸引,到不能自拔。這種情緒從我的腳趾頭沿著大腿動脈穿過內臟和脖子,在太陽穴和後腦勺的廣闊區域像用高速電流轟擊分子一般,超脫了感冒引起的頭疼——在那一刻,我像是被釘子死死的釘在那顆星星到地殼表面那幾百億光年距離中的一端,動彈不得,像是陷入漩渦一樣。

    我之所以談起這段無可名狀的黑歷史,是我們一起去到海邊燒烤的夜晚,我有了一樣的感覺。

    美麗的戴白白是本地人,她找到一片沙子很少礁石很多的沙灘供我們露營。我還記得我帶著莫沫,雪萊帶著戴白白,分別乘坐兩台川崎重機在堵得水洩不通街道,嘲笑著坐四個輪子的人們從縫隙中穿過,像是洄游的大馬哈魚找到了直接送他們回太平洋的海底隧道。我們在海爾立交橋和下午去玩現在返回的旅遊大巴還有下班回家的私家車背道而馳,很有意思。

    支起帳篷,架起烤架,雪萊拿出隨身音響,我把燈泡接到摩托的電瓶。

    莫沫光著腳丫子負責採集貝殼。一會兒,她叫我過去看一樣東西。

    「什麼啊,這麼麻煩?趕緊過來幫忙。」我不耐煩,結果被她噓了一聲,差點讓我尿失去控制大便和小便的能力。

    「噓——小聲點。」莫沫對我豎起食指。

    我學著她的樣子趴到地上,盡量讓視線與地面齊平。我看到了:地上灑落著蛋殼,很小的蛋殼,但在月光下比珍珠還要透亮。我看到了,那些破殼而出的小烏龜在慢慢吞吞一搖三擺的爬著。最開始,我只發現一隻。再後來,是兩隻,是三隻,爬著,爬著,是如滿山遍野的尚未成熟的酸棗一般。那些小小的身軀好像無所畏懼,在我們看來只有幾步的距離他們卻要步履蹣跚的爬上整整一個晚上。這期間,螃蟹、軍艦鳥、還有淺海的那些殺手燒殺擄掠。這些小傢伙非常可憐,他們一出生就沒有父母,生命中的一切都只能獨自去面對。他們真的不害怕,無論多少小傢伙成了別人的晚餐,他們都繼續前行。他們是天生的**戰士,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一千隻烏龜只有1只能活著。只要他們能活下來,就是平均150年的壽命。

    我就這樣像螃蟹一樣看著這些小傢伙沿著自己的軌跡在徐徐前行,心中充滿正能量的無限憧憬。接著,我接觸到一個東西,扭回頭,恰好撞上那誰的嘴唇。她大概也驚嚇到了,趕緊躲開,就聽她的虎牙「刺啦」一聲給我的嘴唇豁開個口子。

    不管你信不信,我和莫沫雖然相擁而面,但絕對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我們是君子之交。

    「疼嗎?」她關切的問,在兜裡找邦迪。

    「你知道嗎,有個地方的皮膚和嘴唇上的神經數量是一致的。」

    「哦,這樣啊。」她想了想,然後錘了我一拳,「你個壞人。」

    「哎,你說這些小烏龜真的是滿滿的正能量啊,可是為什麼卻要犧牲那麼多。」

    「沒有犧牲,就不會勝利。這叫視死如歸。」我竟然相信了。

    「謝謝你帶我看著個,讓我學到了很多東西。我感覺現在萌萌噠。」我臭不要臉的賣了個萌。真的,要是你也看見這些努力的小傢伙,你也會在胸中充滿愛意的。

    不過接下來她的話讓我好不容易才神功護體的小心臟徹底碎了一地。

    「這些小烏龜可以直接拿來烤,一串兩個,在烤爐裡烤,滋滋冒油,超級好吃。」透過那殘酷的月光,我看到她的透明塑料袋裡蠕動的小烏龜。

    「莫筱沫,你個劊子手!」月光真他媽討厭,幹嘛要讓我看見這些悲慘的東西。

    「我是叫你怎麼做人。在這個社會,弱肉強食。不,在哪個社會都一樣。這些在日本料理店好幾千塊一盤呢,別浪費了。」

    「難道這個世上就沒有理想主義者的機會嗎?」

    「以前有,」她在往袋子裡抓烏龜——她還在抓。她說:「只不過被現實打了臉,換了個姿勢。」

    「什麼姿勢?」好吧我承認我想到《印度愛經》裡去了。

    「從仰望星空到腳踏實地。什麼主義思想,沒有飯吃沒有錢花沒有網絡沒有書讀,連《最終幻想》都不能玩,那這主義就是扯淡。」

    「你繼續吧,我找個地方仰望一會兒星空,然後再腳踏實地吃你的烤串烏龜。」

    那個角落,我眼睛朝著蒼穹的方向。難得在喧囂的城市還能找到這麼一片可以看海可以看天的地方。而那種恐懼,又在我和織女星座的那顆二等星四目相對的時候發作了。

    一定是當年被我踩死的蜥蜴在吞噬我的靈魂。

    我告訴自己:出來混,遲早要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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