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說容他想想,看到梁先生的時候,陳清嵐大概明白她是怎麼「想」的了。
梁先生是一位相當彪悍強壯的男人,這從他那一身驚人的肌肉可以看出,那絕不是健身房裡用蛋白粉催出來的騷包用的繡花肌肉,貨真價實,每一個細胞、每一塊肌肉與肌肉之間的凹陷、每一處隆起,都蘊含了巨大的力量,即使動也不動的站著也給人以極大的壓迫感,陳清嵐看他,是仰視的,對方那種居高臨下俯視的氣勢更是充滿了威嚴,陳清嵐跟她握手,手骨差點沒捏碎,還是梁夫人警覺,眼明手快地揮開他的手,才及時地挽救了陳清嵐可憐的爪子,陳清嵐收回手的時候,痛得直咧嘴。阮碧紗一臉「我沒想起」的懊惱神情撈過她的手輕柔地揉著,陳清嵐尷尷尬尬地抽了回來,「我沒事。」
梁夫人呵斥她先生:「陳小姐只是普通人,隨阮小姐來遊玩。你當那是阮小姐?給我收起那身蠻力,要是」
要是有個萬一會怎樣她沒有說下去,咬牙切齒陰森森的神色說明了一切。
哦,不,還有腫了半邊,上面還有一些可疑的抓痕、指甲油什麼的,也很能說明情況。陳清嵐一直不敢直視,總想起網上流行的調侃段子:那畫面太美,我不敢看。
她忽然想到阮碧紗說過這族甚少與外界通親,陳清嵐感覺自己好像明白為什麼了:綜合剛才梁先生「輕柔如羽毛」的一握就能差點把人骨頭捏碎以及梁大小姐隨便一揮就能把鐵柱凹一個深坑的戰鬥水平,試想,僅僅是試想:兩夫妻打架吵鬧,一方是普通人,一方是這族的,一個巴掌/拳頭揮過去絕對是分分鐘見腦漿的下場!誰受的啦!不通婚是明智的。難怪梁夫人不問人品先問樣貌,不聽話,沒關係,揍多了自然聽話,可樣貌不是揍多了就好看——陳清嵐覺得這樣想的自己未免太刻薄了,可是她就是無法控制,自從聽見一些奇怪的說話,譬如什麼「你喜歡阿碧」,她整個人就像三伏天放了一夜的粥水,整個人由裡到外都餿,酸臭酸臭的,別人或許聞不到,自己清楚得很。
陳清嵐心裡說著這樣不好,卻做不到。
好吧,算命先生這點沒說錯。她果然沒姻緣命。
她暗歎了一口氣,內心不免黯然。聽見那強壯如熊的男人訕訕的很不好意思地道歉說對不起,連忙臉上帶笑:「沒關係。梁先生真好力氣,好厲害。」
阮碧紗笑了笑,說:「族長可是能單手扼殺一頭成年熊的勇士。」
陳清嵐想像自己的手跟一頭成年大熊的力量差距陳清嵐吞了吞口水,還是「畫面太美不敢看。」
梁夫人招呼她們上桌,「啊喲,你們就別恭維他了,他那是蠻力。那及你家羅輝,武技超群,對了,怎麼今次沒見他來?阮小姐,羅輝今年年紀也不少了吧?有中意的姑娘嗎?我族裡還有很多好姑娘」
陳清嵐:敢情這族裡男女都稀缺?還是梁夫人就是喜歡做媒人?不過不管怎樣都好,別注意自己就好了。
上桌的都是梁族的長輩、族老,年輕一輩譬如梁氏姐妹花還有陳清嵐聞名而久尚未謀面的兩位哥哥俱不蹤影。陳清嵐猜想可能是由於阮碧紗「規格」很高的原因,且談的是兩族聯姻的「正事」,所以晚輩未能列席。可是她一個「外人」,又是「區區凡人」,坐在這麼一般卓爾不凡的非人類中,感到好大壓力,她多麼希望能見到能說上話的梁清歌,要不然她姐姐也湊合啊。
梁先生同意將清歌嫁給龍二,至於老龍負荊請罪什麼的就免了,畢竟是一族之長,以後真成了親家臉面就不好看了,且幾百年前的恩怨,為了什麼結怨的都忘記了,就更沒必要了,但是——
「咱族幾百年的傳承,該怎麼來的還得怎麼來。」族長先生是這樣說的,言下之意就是還得打一頓再說。阮碧紗只是含笑聽著,不管對方說什麼,只一徑點頭,適時附和幾句,並不多作發言,所以陳清嵐也不知道她心裡打什麼注意,是覺得可行呢還是不可行?可她只是一個蹭吃蹭喝蹭玩的人,沒資格說什麼,於是沉默地埋首碗筷,期間,被兩位面目猙獰的老先生和藹地問了幾歲,有沒有許配婆家——
陳清嵐內心差點沒哀嚎了,這是怎麼一回事?是這裡的人「求妻若渴」還是她臉上刻著「我很恨嫁」?作為「區區人類」,她真沒興趣嫁個隨便一握就能把自己的手握到粉碎性骨折的對象!她很想大聲地咆哮出來,可是她只能憋屈地在心裡鬱悶不已。
梁夫人笑嘻嘻地說了一句:「阮小姐家的人,你們也敢肖想?」
兩位頗有興致做媒人的老先生歎了一口氣,默默地作罷了。陳清嵐真是感激不盡,要不是梁夫人,她真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總不能咆哮人家「滾」吧?儘管她才不是什麼「阮小姐家的人」。
想到這個問題,很散發性地聯想到她一直避免聯想的「某人喜歡阿碧」,繼而再想到某人看的充滿幽怨情味的「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詩句,某人還深沉地感歎這句詩寫得「癡情柔軟寄寓其中,無奈痛苦又洋溢於外」——她喜歡誰,而那個人誰竟然還不喜歡她,這讓她有種心痛,若是我
她悠悠歎了口氣,不敢想下去。
人是「未妨惆悵是清狂」,她是「多想無益」。
心中莫名的苦澀起來,當你喜歡一個人,卻發現她另有喜歡,這種打擊真是
忽然有些食不下嚥。
梁夫人四面玲瓏,注意到她停筷,熱情地問,「陳小姐,怎麼了?不合胃口?你喜歡吃什麼?我再讓廚房做。」
陳清嵐尷尬發現自己成為焦點,羞紅了臉,連忙說不用不用,好吃得很,夫人你莫要客氣。席上的菜餚可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怎麼能不好呢?不好的是心情。她暗抒一口氣,決定不能讓自己影響別人。於是,振作地埋頭碗筷,化傷心為食慾。
梁家廚子的手藝很好,絲毫不亞於羅輝,跟羅輝相比,又是另一番滋味,海鮮做得尤其好——綜合到梁家的百年仇怨,總覺得這「好」裡埋藏著什麼凶殘的信息,陳清嵐不敢多想下去。
傭人端上一個水晶大盆,裡面裝著清透的水和一些蝦子似的東西,盆子邊沿掛了好幾個細鐵絲撈子,看樣子似是要生吃。陳清嵐大吃一驚,這也太凶殘了把?
梁夫人熱情地招呼陳清嵐,「這是新鮮撈上來的碧水蝦,外地沒有,就我們族獨一份,清鮮得很,快嘗嘗。陳小姐來。」很熟練地撈了四個個拇指大的蝦子到她跟前的空碟子,陳清嵐雖然很想入鄉隨俗,可看著那些新鮮的蝦在碟子裡跳躍,實在下不了手,她尷尬地說了聲謝謝,任憑梁夫人一副期待她品嚐的眼神就是沒動。阮碧紗坐她旁邊,笑著拿起了一個蝦,輕輕一擰,整個蝦身連著頭乾淨利落地被抽了出來,肉色剔透,阮碧紗微笑著遞到她嘴邊,「來,嘗一嘗。」
眾目睽睽之下,陳清嵐很尷尬:吃,不敢,不吃,不好意思。於是硬著頭皮咬了下去,不想口感實在鮮美,那一點肉簡直讓人不夠入喉,一點也沒有想像中的噁心感,翠竹似的,清甜可人,阮碧紗微笑,「如何?」
陳清嵐點點頭,阮碧紗知道她不敢生剝,又慇勤地替她剝了一堆到碟子裡任她取吃,陳清嵐本想自己來的,可是抓了一隻蝦子,擰了兩三下也沒擰斷蝦頭反而被僵硬的殼刮了一下手,因此尷尬地作罷。
一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陳清嵐在梁夫人熱情的招待和阮碧紗慇勤的餵食下肚子都快撐破了。終於散席,她有種舒了一口氣的感覺:再撐下去肚子說不定真會爆!
失戀的女人真可怕,她不知道自己能吃這麼多!
梁夫人借口要消脂跟她們散步回房。
她跟阮碧紗邊走邊談。阮碧紗對族長的「老規矩」頗為擔心,問梁夫人能不能通融,梁夫人歎息,「實不相瞞,梁氏早有意交好龍族,只是交惡已久,無從交善。要不,佢如何能輕易答應?我族既有意交好,又如何會為難那龍二小公子?不過是那老匹夫抹不開面子,在你面前裝模作樣一番而已,你莫要給他唬住多慮。只管放心好了。若真不行,我讓清歌上場,清歌既然對他有意,自然會防水,你何須憂心?」
阮碧紗大概等的就是她這句話,聞言笑著躬身道謝,「多謝夫人,那我可放心交差了。」
梁夫人連忙挽住她,「你這樣說不折煞我?若不是你,兩族如何能交好?只是素惡以久,一時難以完全融洽,難免誤會,還望阮小姐託言老先生體諒。」
「夫人無須多擔心,我看老先生亦豁達之人,既有意交好,又豈會斤斤計較?」
梁夫人淺笑,「但願如此。」她從懷中掏出一玉珮,「這是清歌出生時所帶玉珮,請交與龍二公子,是為永好。」
阮碧紗鄭重接過,「好。」又道,「我與清嵐欲遊船,請夫人遣船與我。」
梁夫人爽快的答應了,又跟阮碧紗說了一會話,這才離開。
陳清嵐本想回房休息,聽聞阮碧紗說要去遊船,便強撐著,誰知阮碧紗說:黃昏時落霞漫天遊覽醉煙崖再好不過。尚有時辰,你不妨去睡一會。「陳清嵐便回房睡。阮碧紗看著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終什麼也沒說。
陳清嵐昨晚沒睡好,上午又好一通走路,又被好一通刺激,心累,身體累,挨著床竟然沒多久就睡著了,只是一直做夢,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醒來卻記不得了,只依稀記得有一個夢,夢裡她像個小孩子一樣嗚嗚嗚的哭泣不止,阮碧紗溫柔的伸手過來,「毋哭了,我帶你走便是。」然後好像一直被怪獸追著跑,阮碧紗的手臂還被怪獸咬下來了——一定是那個妖怪被斬手臂帶來的後遺症。
陳清嵐一身是汗的醒來。
窗外正是紅霞初染。
阮碧紗來敲門,她連忙去開門,阮碧紗看她臉上都是汗,驚愕,「怎麼了?」
陳清嵐勉強的笑了笑,「沒事,剛睡醒,有點出汗。」
阮碧紗伸手往她後脖探了探——陳清嵐勉強的忍住沒躲開——「衣服有點汗濕了。洗個澡、換個衣衫,我們去遊船。」
陳清嵐點了點頭,簡單衝去了汗水,換了身乾淨衣衫出來。陳清嵐牽著她出門,一路好走,到一片樹林裡,梁清歌笑盈盈的挽著個食盒在那裡等她們。樹林中間有一條清幽的小河,兩邊林木清雅,落葉幽幽;船是那種兩頭尖尖的小船,勉強能並坐二人,梁清歌操桿,輕輕點撥岸邊,小船便悠悠蕩蕩沿河而下,一路景致幽雅,鳥語相聞,十分清新怡人,大約划行了二十來分鐘,出了樹林,兩邊林木變成了山野,水流亦稍稍加快,跟樹林景致亦大相逕庭,變得開闊明麗,跟陳清嵐大學裡旅遊時去過的桂林頗有相似之處,但又多了奇山峻嶺,更添風姿。
阮碧紗脫了鞋子,悠然的將兩隻雪白的腳丫放進水裡,一路隨水蕩擺,十分恣意誘人,陳清嵐看得心癢癢,也學她模樣。梁清歌放下了撐桿,讓小船隨水流飄蕩,坐船頭跟她們說笑。陳清嵐聽她說名勝典故、這是什麼那是什麼聽得津津有味。阮碧紗也只是含笑看她們。
小船大概飄蕩一個小時候,到了一處淺水河灘,梁清歌將船靠岸,說在此處看斷崖落霞正好。陳清嵐這才發現河流對岸正是一片刀削似的斷崖,時落霞已生,還未成濃艷,崖上有白霧湧出,景致很是特別。梁清歌說還未到時候,慫恿陳清嵐下河捉魚,陳清嵐整條褲腿都濕透透了,跟梁清歌在潛水的地方嘻嘻哈哈的捉了幾條小魚又放生了。阮碧紗就坐在岸上笑盈盈地淺斟小酌看她倆玩耍。
就這樣玩了好一會,阮碧紗招手叫她們回來,看到她臉上濕漉漉的,便拿出手帕替她擦臉上的水跡,說:「怎麼個小孩兒似的?」
陳清嵐尷尬的挪開了頭,笑呵著用手隨便抹了兩下,「沒事啦。一會兒就干了。」
阮碧紗笑了笑,也不執著,遞了一杯水給她,「喝點水。」
陳清嵐笑著道謝。
這時候落霞漫天,斷崖那邊白霧更濃,紅霞慢慢滲入白霧,白霧漸漸被染紅,深紅淺紅薄紅慢慢層然,像色彩過渡似的,十分稀奇,然後沒多久,慢慢的,霧又變回白色,再次紅霞滲透,翻來覆去,如斯這般,倒像兩方鬥法,最初看似紅霞贏了,最終被白霧吞沒——
梁清歌說這叫「虹吞」。
陳清嵐覺得那分明是「霧吞」。
看完落霞,回去正好晚餐。
這次梁清歌、悅歌兩姐妹也上桌,據說兩個哥哥出門在外,要明天才能趕回。
這只是梁家家庭內部的晚餐。
依舊酒餚豐盛,讓人饜足。
陳清嵐與阮碧紗回到翠竹苑已經月上柳梢頭了。
陳清嵐與阮碧紗道別回房,阮碧紗說了再見,忽然拽住她手腕,幽幽歎息,「清嵐,何故見疏了?」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神馬的,呵呵(重點看圖片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