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暴雨持續。
陳清嵐昨晚沒開車回去,今早是千辛萬苦打車來的。在風雨飄搖中等了十來分鐘才好不容易截停一輛,司機卻是個嘴巴閒不住的,嫌陳清嵐還受不夠折磨,一路念叨什麼市政府豆腐渣工程瞧這才下雨兩天積的水能把人直接淹死都不知道收了多少回扣這作孽的;他家鄰居老婆偷漢被捉姦在床姦夫竟然將正主打入院這世風日下得;他們老家以前掏山,挖出水盆大的老鼠可嚇人了可惜給逃了,聽微博上說某地某地挖出了水盆大的老鼠不知道是不是他們老家逃逸過去的哎這老鼠精啊逃過一劫難逃第二劫啊balbalbabalbalbla話題沒有什麼必然聯繫性,但人大叔就是有本事天衣無縫的連接下去,陳清嵐被迫當聽眾,一個頭兩個大,最後不得不出聲提醒:麻煩專心開車。
大叔很不以為然:放心,出不了事的,我開車都幾十年了,這路閉著眼都能走。對了,小姐你在時代廣場上班?做啥的?你這麼漂亮,肯定是哪個高檔專櫃的吧?怎樣,工資還可以吧?我聽說
陳清嵐:
陳清嵐默默的無語了。一到目的地趕緊下車了,連零找也沒要。長舌+八卦+男人這樣的組合向來是她的死穴。她在等電梯的時候遇到周政,周政邊走邊爭分奪秒的抓緊時間刷他老婆的微博,她老婆轉發了一條大水沖出水盆大老鼠屍體的博文,有圖有真相,據說那圖已經高手鑒證過是真的,果然沒誇大,真有水盆那樣大,看著就像電影裡受輻射變形的異形,體積極其驚人。周政看見陳清嵐跟她打了個招呼,把微博給她看,陳清嵐才從那嘮叨的司機聽聞這信息,也就略好奇地瞄了眼,看著圖片上肥碩的屍體,拍攝者還給了個頭部特色,那尖尖的嘴臉、黯然還帶水跡的皮毛,圓睜睜的無光的眸子,都讓人心驚,心驚之餘又生出些許莫名的可憐,陳清嵐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反正她是這種感覺,她有點不敢多看,總覺得那眸子裡透著可憐悲哀,帶著人的感情,死不瞑目似的。不對,動物也有感情吧?只是人不知道。她腦海裡胡思亂想著撇開了頭。周政以為她看完了,就把手收了回來,一邊刷評論一邊跟陳清嵐討論觀後感:
「如果這是真的,肯定算得上老鼠王。」
這時候電梯來了。陳清嵐踏進去按了樓層,心不在焉的回了句:「也許是老鼠王子。」
周政「噗嗤」的笑了出來,似乎很欣賞她這幽默,「只聽說過青蛙王子。」
「讀『老鼠王、子』。」
「有區別?」
「停頓點不一樣。」
「大小姐,我發現你最近幽默了。是不是跟你最近中午出去風騷有關?」
陳清嵐斜瞟了他一眼,然後不陰不陽不鹹不淡不冷不熱的「呵呵」兩聲,那表情那神態那語氣,殺傷力真是至少周政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周政只好換話題:「吃早餐?」
陳清嵐點了點頭,於是上了五樓的食肆。點了早餐,在等待上桌的那會兒,周政跟陳清嵐分享八卦,「對了,你知道眉心一點痣是幹啥的?」
陳清嵐一愣,周政提醒:「兩百塊。」
陳清嵐瞟了他一眼,周政一點也不掩飾「我恨啊快還我二百塊」的怨婦表情,又換了一副神秘表情,「幹道士的。我就說,擦,正常人哪裡會眉心點這麼一個東西——好吧,人家不是點的,天生的。」周政發表完個人想法,開始正式八卦,「張錚有個阿姨,夫婦結婚了好幾年也生不出一個,去醫院檢查,剛好那留了個棄嬰,白白淨淨粉粉嫩嫩,兩夫婦看著可愛,心裡喜歡,又被醫院的醫生護士慫恿了幾乎,回去一合計,得,就收養了。」
陳清嵐多少有點預料後面結果了。
「結果沒過幾年,張錚她阿姨就有了,親生的跟收養的,自然沒可比性。然後就是肥皂劇裡那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時,雖不說虐待,總歸是煩了膩了,那孩子又是個敏感的,越來越孤僻,張錚媽看著可憐,就想著接過來養,結果那個阿姨又抹不開面子,不肯,當然,好像還有一個原因,那會兒她們村裡分地分糧,那娃入了她們戶口的,少一個人就少了一份好處,聽他們村裡人說,她們村長請道士做那個啥,反正就是祈福作壇之類的。有個老道士一眼瞧中小傢伙,說有法緣,非要收了當徒弟,那村長跟道士有交情,幫口了幾句,那阿姨又可以得到好處又可以光明正大甩開麻煩,二話不說就把娃送人當那勞什子徒弟了。哎,不是親口聽說,真以為肥皂劇了。這電視劇呢,果然來源生活。」周政用充滿感情感概的感歎作為結束語,顯然一夜之間,已經將張錚的那點家私事掏了個底,陳清嵐也充滿了感概:看來在這城市周政同志是活得相當相當的寂寞啊!
周政深沉:「道士是捉鬼的吧?你說,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他用探討的眼神問陳清嵐,陳清嵐不置可否:「誰知道呢。」
他們吃完早餐回辦公室。張錚剛回來。張錚問陳清嵐能不能問問送她茶的朋友幫問問送茶的人那茶哪裡買的,他弟說聞著香,他想買些給他。他說得異常拗口,還好陳清嵐聽懂了,說好,周政隨口說了句,「張同志,你對你弟不錯啊。」
張錚笑笑的,「那是。那傢伙也就比較黏我一點。其他人」他一副無奈的表情,但語氣的得意出賣了他。「他以前跟我說出個任務,三五天就能完成,然後來找我,結果,消失了整整一年多,好不容易來找我啦,難得他開口喜歡什麼,我這個做哥的總得想辦法滿足。大小姐我拜託了你啊,一定記得幫我問啊。」
陳清嵐頓時倍感壓力。「嗯。但我不保證。」
張錚爽朗的一笑,擼起袖子幹活。「行。謝啦。」
到了中午,陳清嵐要做的事也差不多完成了,剩下的,因為這下雨天,想幹也無從下手。莫名的,就想出去走走。就算外面大雨磅礡也阻擋不了這種想法,想到周政調侃她出去風騷又忍住了,可屁股下面就像長了刺似的,總有種坐立不安的感覺,又忽地想到張錚不是讓她問茶葉的事,便像找到了借口一般,終於無需生煎活灼了,愉快的——因為考慮到張錚的心情,她多少還是控制了一下這種感情——跟張錚打了個招呼,下午不過來了,有事電話聯繫云云。張錚雖然鬱悶她最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無恥行徑,可下午還真沒她什麼事,就好比一個槽點滿滿的議題,你讓他吐槽吧,因為槽點太多無反而從下口,張錚只好悶哼一聲表示知道了。陳清嵐便收拾東西走人了。
她開了車去,因為下雨空落,她輕易的在路邊車位停好了車,然後撐起傘往碧草堂走去。快到時,卻意外的在碧草堂門前看到了阮碧紗,還有一老一少。老的是個老太太,胖墩墩的,神色哀傷,不住的抹眼淚。少的是個瘦削青年,長得臉尖眼圓,很是有點「獐頭鼠目」的味道,穿著邋遢,給人一種境況不大好、不是善類的印象。可阮碧紗對他們很客氣,對方態度也甚為恭謹,尤其是那青年,不住作揖,說著諸如「拜託你了」、「那麻煩你了」之類的說話,因為隔著有段距離,雨聲也大,陳清嵐也聽不得很清楚,彷彿還有「父親」、「遺體」之類字眼。然後青年就扶著老太太走了,他們走的是她所在方向,擦身而過時,恰恰老太太抬了一下眼,那小而圓的眼睛讓陳清嵐莫名想到了微博上看到的老鼠王的眼睛——這種聯想毫無道理的,陳清嵐也覺得方謬。阮碧紗發現了她,或者說早發現了,只是沒空打招呼,她招手叫她,「陳小姐」
陳清嵐走了過去。見她臉色充滿倦容,不由得關心地問:「怎麼了?好像很累的樣子。」她想著如果對方很累那她就不打擾了,就假裝過來附近買東西。茶葉的事,以後再問吧。
阮碧紗笑了笑,「沒事,只是處理一些事,一宿沒困。我們到屋裡說話。」
陳清嵐猶豫,「那你趕緊去補覺吧。我不打擾了。我」她想說我是到附近買東西經過而已,然而這種聽起來就很假的說話怎麼也會所不出口。
「外面雨大,進來說話。我還有事相求。」她招呼她進屋,陳清嵐聽她有事相求,便趕緊跟上了。她在屋簷下收傘,無意中一掃,發現街上空落落的,她這個位置,能一條路看到底,也不過兩三句話的功夫,那對看似母子模樣的老少竟然不見了,走得可真快。陳清嵐有些詫異,可也沒多想,只道她們也許拐到小巷子裡什麼的。隨著阮碧紗進了屋。
小蝶站在門口,接過她們的雨傘拿去放置。阮碧紗看她褲子都濕了,帶她到自己房間換了條干的,這還是陳清嵐上回換下的。大概真有一回生二回熟這嘛事,陳清嵐也就毫不忸怩的換上了,比較褲腿濕漉漉的的貼著皮膚不是件舒服的事,主人家好意,她再客氣就是矯情了。
她換完褲子,把換下的折疊起來放桌上。阮碧紗開玩笑說不還她了,就放她這裡替換。她帶會讓人拿去清洗。她只管放著就行。陳清嵐雖然羞愧,也依言了。她到外間的小客廳找阮碧紗,阮碧紗躺在一張成色古老的搖搖椅上,搖搖椅輕輕的前後晃動著,她人也跟著輕輕的前後晃動,她微微閉著眼,似乎在歇息又似乎在沉思,一隻手無意識地輕輕拍打著扶手,另一種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大腿上一團白絨絨的小東西,那小東西不細看還以為是毛球或是狐裘圍脖一角什麼的,但顯然不是,那小東西懶洋洋的弓了弓背打了個小呵欠又舒服的窩著不動了,顯然在甜夢中,一切都像她說的、幻想的那麼美好,不,更美,時光彷彿倒退到某個時空,留聲機無聲的吟唱著那個時代流行的靡靡之音,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美麗奢侈的貴太太玩樂回來,略疲倦的歇息在搖椅上,色澤華麗的旗袍和古老成色的搖椅形成了鮮明強烈的對比,綺麗的越綺麗,古老的越古老。太太的愛貓不甘落後,「喵」的跳到主人腿上,主人寵溺的笑笑,溫柔的撫摸著它,有一下、沒一下
儘管外面暴雨連天,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可絲毫影響不了陳清嵐那種超越時空的矜貴美麗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