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到了傍晚也沒停,只越發大了,雨箭都不帶間斷的,砰砰砰的就砸下來,那情形、那架勢,趕上砸冰雹了。天地間一片水色茫茫,天氣預報說這是x城小半年來最大的降雨量,並且持續。望廣大人民群眾出門記得打傘云云。周政說這情形別說帶傘,帶帳篷都得給掀翻。街上堵了車水馬龍,真的是「車水」馬龍,一些偏僻些的路段尚好,像時代廣場這種主幹道,一小時能移動個十米就該偷笑了。各大車主暴躁憤怒交加,鳴笛按得震天響,跟砰砰砰的雨聲交匯成一曲不怎麼優美的「城市交通堵塞綜合暴躁症候群」鳴奏曲。陳清嵐果斷的放棄了開車去的想法。撐著一把碩大的黑骨勾柄傘——那是周政的,周政說你那小花傘,還沒打開就給撐上天了。用我的吧。把他拉風的像黑社會出殯用的大黑傘給他換了——小心的護著她的蛋糕,巍顫顫的走在暴雨中。那濺起的雨水,沒多會兒就把她的褲腿全打濕了。她到達碧草堂的時候,大腿以下,沒干的地方了。她歎了口氣,看來得趕緊回去了。收了傘,她推門進去。
店裡看不出哪裡裝了燈,光線倒是明亮得很。是那個叫青瑛的女孩子在看店,看見她,露出了意外的樣子,陳清嵐也意外,「阮小姐不在?」
「小姐在後廳看書,你進去找就可以了。」
「好的。謝謝。」
青瑛溫和的笑了笑,目送著陳清嵐消失在屏風後,臉上露出了略帶疑惑的表情。這時候又有客人推門進來,門鈴聲被暴大的雨聲掩蓋,但青瑛還是敏銳的接收到了。一個相貌俊俏、氣質優雅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模樣兒有點狼狽,褲腿濕了,皮鞋濕漉了,頭髮都是水,但還是掩飾不住的貴氣。他進來環視一周,沒發現阮碧紗,「阮老闆不在?」
青瑛還是那副淡淡的口氣,「不在。」
男子溫和地笑了笑,笑容迷人,「這麼大的下雨天,阮老闆去哪裡啊!」頗有些見不到人的失望語氣。青瑛沒答話。男子也不需要答話,又問:「那不知道阮老闆有沒有交代,我上次跟她說想要一個青玉質地的瓷瓶阮老闆說幫我找找,可有找到?」
「暫時沒有。」
男子竊喜,那就可以多來幾次了。想起僱主的吩咐,又想起阮碧紗,那樣的美人,別說給錢,倒貼他也願意啊。不過,現在這個也不錯耶。這種冷冰冰的幹起來最有味道了。
心裡齷蹉的想著一些沒邊的事,他臉上還是露出了遺憾的表情,「這樣啊那,有什麼新品可以讓我欣賞一下嗎?」
青瑛的眼微微的挑了挑,「沒有。」
表情不明顯,語氣也沒邊,可是男子分明感覺到一絲寒意,他想雨太大風刮得厲害給冷的,既然他的目標人物不在,他還是撤吧,這天氣出門簡直就是摧殘自己。一想起自己制定的「天天出現混臉熟,再偶爾消失讓對方掛念,然後長時間不出現讓對方擔心」計劃,他就覺得自己是傻逼,艾瑪,這種時候就應該在他二十五層高的豪華住宅的全景落地玻璃窗喝著香檳笑鄙下面的螻蟻才對啊!可是,他內心有一個聲音反駁:他之所以能在這一行裡獲得成功,被無數女人寵愛,不只是因為他長得帥、有頭腦,更重要的是他計劃周詳並且能堅定不移地執行——沒有女人不會被打動。想到這裡,他決定在這裡多呆一會,阮老闆雖然不在,他的心情也肯定會傳達到她那裡的。
硬熬著褲腿沾腳的不舒服感,男子裝模作樣地在店裡多呆了幾分鐘,跟青瑛的說話裡,裡裡外外都表達著「沒見到阮老闆我好遺憾」、「希望阮老闆能幫忙找到我所需感激不盡」意思,然後優雅地告辭離去。在下樓梯時,不知是他顧著打開傘沒注意腳下還是怎的,他一腳踩空,整個人踉蹌的向下撲,跌了個五體投地,他又羞又惱,顧不得保持優雅形象了——反正四下無人。「草!」他狠狠的吐出一嘴泥水爬了起來,走沒兩步,腳下磕著什麼,又摔倒了,最慘的是,狂風捲起的垃圾桶直接磕他腦門了,撒了他一腦門各種奇奇怪怪臭不可聞的垃圾——
男子呆住了!
不帶這樣的!
倒霉也不帶這樣的!
「啊啊啊」他站在雨中,發出慘絕人寰的叫聲。
而那邊,一溜白光躥回了碧草堂,小傢伙歡天喜地,「青姐姐,青姐姐,我幫你揍完人了。你給我買阿香婆的包子。」
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小蝶從屏風繞了出來,歎氣,「這樣使用童工真的好嗎?」
青瑛表情不變,把小傢伙抱到腿拿出香軟的肉包子撕著餵他,「他已經六十歲了。」
小蝶無語。「那你現在這是幹嘛?喂六十的小孩子吃飯啊?」
「尊老。」
「。!!!」
在男子嚎叫的當下,有把半舊的花傘從一旁的小巷子移了出來,傘下一個白衣少年,眉心紅痣卡比卡比的閃亮著,如果此時有人經過必然會被少年陰霾的神色嚇一跳然後飛快地跑開,因為少年的樣子實在太可人了,他面容扭曲,臉上甚至冒起絲絲黑氣。
少年盯著嚎叫的男人,大概覺得他實在嚎得太煩人了,不耐煩的一揚手,不知道打那飛出磚塊直直的朝男人腦門飛去,在他還沒來得及發出更驚人的慘叫前一下把他拍暈了。
少年轉身走了。臉上的表情似乎還不能完全控制,不時狀似抽搐抖一下嘴角,眼眸的神色更深沉了:這小鬼看起來味道不錯。吃了能大補吧?可惜,他現在是人了
狠狠地抽了下嘴角,少年消失在雨中。
阮碧紗挨著几榻在窗邊看書。窗外暴雨如注,天色已昏暗,她點了盞水油燈——陳清嵐還是從她爺爺的畫冊收藏上知道這東西,這在電器輝煌的年代,這玩意兒真算古董了。燈芯燃著淡淡的光,不明亮,但柔和,映襯得她一條白藕似的玉臂像上了色似的泛著一層淺淺柔柔的黃光,書卷亦是泛黃,是一冊詩集,陳清嵐瞄得上面有「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句,阮碧紗似乎有些走神,聽到聲響無意識的抬頭看見她呆了兩三秒才微笑,「這麼大雨,怎麼來了?衣衫都濕了。先去我房裡換過,我們再說話吧。」
陳清嵐搖了搖頭,「不了。我馬上就走了。回去洗個澡就行了。中午下大雨,沒吃蛋糕吧?要不要夜宵補上?」
阮碧紗柔和地笑了起來,「你真當哄小孩?那是白童子嗜好,我跟著吃點罷了。」
陳清嵐認為她在說謊,明明看見好吃的蛋糕眼睛都亮了——好吧,那麼大個人貪吃蛋糕有一點點丟臉,原諒她用小孩子當擋箭牌了。陳清嵐笑著將蛋糕放旁邊的桌子上,狀似隨口問了一句:「發什麼呆呢?」絕對不是隨口的,她很想知道啊,看情詩看到發呆,那是有心事的節奏啊!只是,她認為她們雖然熟絡,可還這沒到談心事的地步,隨口一問的樣子比較不容易尷尬,不管是自己還是別人。
「想起一些往事罷了。」
果然。
「你說人怎麼可以寫出這麼好的句子來,癡情柔軟寄寓其中,無奈痛苦又洋溢於外。」阮碧紗把書托起給她看,陳清嵐一時分辨不出她是借物說情,還是真是只是抒發一下對好句子的感歎,略尷尬的問,「怎麼這麼感歎了?」可她內心又隱隱認定這肯定是對好句子的普通感歎而已,阮碧紗那樣的人物,哪個不臣服她石榴裙下?
「以前有個人跟我說,越是多情的人越是無情,因為對一個人多情了,對其餘人自然就無情了。我總分辨不明白,這到底是多情了,還是無情?」
看來雨天真是容易讓人感概!陳清嵐乾笑一聲,「那得看站在哪個立場了。被喜愛,那自然是多情溫柔的,反之則是無情冷酷的。」
「可是,無動於衷,讓對方斷絕心思不也是一種溫柔體貼。」阮碧紗像是疑惑似的微微歪著頭看著她,一副求分析求明白的神態,陳清嵐感覺大囧,這種深奧的事情,哲學家心理學家社會學家一起出動都無法說得清啊。何況
她歎氣,「那個叫『想太多』。無動於衷是因為不喜歡,希望對方斷絕心思是怕被打擾怕麻煩。」
阮碧紗輕擊茶几笑起來,「這般聲氣,看來你才是最無情那個。」
陳清嵐見著她笑得自然,全無半分勉強惆悵之色,更確定她並不是心裡有事,只是無聊嗟歎罷了的想法。故作苦笑,指了指一旁桌子上的蛋糕,「這絕對是溫柔體貼的證據!」
阮碧紗莞爾,一副敷衍口吻,「是吧是吧。」又溫柔問:「吃過飯未?」不待陳清嵐點頭,又說,「人說『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你投之以蛋糕,我報之以飯菜也合理。我帶你去換褲子。」
陳清嵐哭笑不得,人家木瓜瓊瑤是情詩,這樣用合適嗎?又暗暗欣喜這種親暱無間的氣氛。
晚上,一屋子人,包括許氏也出來了,對陳清嵐自然是千恩萬謝,開開心心的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飯,氣氛樂也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