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婉卿微微的輕歎,從包中拿出白色的手帕,認真的擦拭著墓碑上沾染的灰塵,並對天雪說道,「其實父母和子女之間是講究緣分的,也許是前世你和阿言修的緣分不夠吧,所以只做了短短三個月的母子。雪兒,逝者已矣,凡事都要想開一些,你人生的路還長。」
天雪沉默不語,清澈的眸中一直流動著水光。而此時,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微微帶喘。
「對不起,我來晚了。」劉芸小跑著走過來,手中拎著大包小包,「途中經過孕嬰店,順便買了些東西,誰想到一個不長眼的居然把我車刮了,等了半天才等到一輛出租車。」
劉芸放下手中的袋子,從裡面拿出了許多孩子的小衣服和小玩具,居然還有一輛玩具汽車。「阿言,乾媽來看你了,你看看,乾媽給你買了許多衣服和玩具,要和那邊的小朋友們一起玩兒,記得要團結友愛,不許和人打架知道嗎?稔」
天雪看著墓碑前擺了一地的衣服和玩具,再次潸然而下。劉芸每年都會給阿言買衣服,買鞋子,並按著年紀購買。今年阿言五歲了,劉芸買的小衣服和小鞋子,剛好合適五歲的孩子。
天空一直飄著細密的雨絲,而三個人誰也沒有打傘,雨水浸透衣服,像眼淚一樣冰。
劉芸站起身,來到天雪身邊,伸手胡亂的抹掉她臉上的淚痕,「哭什麼啊,阿言看到你哭,肯定也會難過的,你有哭的功夫,還不如回去和你家慕總努努力,趕快給阿言生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讓他替阿言陪在你們身邊。」
「雪兒,你和東霆該要個孩子了。」潘婉卿在一旁插話道儼。
「嗯,我知道了,媽。」天雪低垂著頭,小聲的回應。
離開墓地,天雪的心一直沉甸甸的,好像有巨石壓在心上一樣。如同往年一般,在阿言忌日這天,她和劉芸都會去寺院為阿言點一盞長生燈。給死人點長生燈,古往今來,她只怕是第一人,但身為母親,她總是希望可以為自己的孩子做些什麼,即便她所做的一切根本毫無意義。
劉芸在寺裡求了一支籤,到大師那裡去解籤,大師卻告訴她,這是一支下下籤,劉芸當時就有些惱了。因為,她求的是姻緣,與顏飛的姻緣。
「大師,那有沒有什麼破解的辦法,我不怕花錢的,我可以多捐些香火錢,再不,我多買幾隻王八放生,你說會不會有用?」
大師無奈的搖頭,雙手合十,「女施主,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還是看開一些吧。」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事在人為嗎。」劉芸扯著嗓子就要和大師理論,卻被天雪攔住。
「你不是重來都不信這些嗎,還較真什麼。我們回去吧。」
「我本來就不信這個,命還不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想的,大老遠的跑過來燒香敬佛……」劉芸嘀咕了一路,好像是說別人,但更多的卻是在安慰自己。
她不要相信什麼命由天定,她只相信自己。
天雪淡淡失笑,回道,「這種事,你信就靈,不信就沒有。你至於這麼糾結嗎。你剛剛求得什麼,不會是姻緣吧?」
「我昨兒買了張彩票,求中一千萬大獎。」劉芸隨口回了句,推門上車。
……
天雪回到公司的時候,慕東霆開會還沒有回來,她總算鬆了口氣。回到自己辦公室,開始整理各部門新送上來的文件。
她一直忙碌到下班時間,而慕東霆依舊沒有回來,手機也一直打不通。天雪只能一個人回家,一個人吃飯,而入夜後,卻無法入眠。
她穿著單薄的白色睡衣,獨自一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側臉的幾膚在璀璨的水晶燈光下白的幾近透明。
桌面上放著一隻透明高腳杯,杯中的紅酒早已見底,都說酒能助眠,可是,對於她來說似乎沒有起到絲毫的作用。或許是今天看過阿言的緣故,她的心情從未有過的低落,從沒有一刻,她像現在這樣,需要慕東霆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
可是,落地古董鐘發出低沉而壓抑的響聲,時鐘已經走過十二點,而慕東霆依舊沒有回來。
天雪用雙臂環住身體,仍覺得冷的微微顫抖。在這樣寂靜而孤單的夜,她一個人,真的很冷,很冷。
她再一次拿出手機,撥通了慕東霆的電話,而這一次,電話居然被接通了,那一端,傳來慕東霆低沉而略低疲憊的聲音,「怎麼還沒睡?我現在很忙,今晚可能回不去了,你一個人早些休息。」
「東霆,我心情不太好,你回來陪我好不好?」天雪薄唇輕抿著,聲音中都透著柔弱無助。
而電話那端略微的沉默了片刻,而後,只聽他溫聲輕哄道,「乖,我真的很忙,別再任性了……」
「東霆……」天雪再想開口,電話那端已經傳出嘟嘟的忙音,她把電話放在茶几上,唇角揚起一抹微嘲的笑,他說忙,可她分明聽到電話那端傳出林若寒喊他姐夫的聲音。
與此同時,慕霆鈞正守在醫院裡,下午剛在潘氏總部開完會,林若寒就哭哭啼啼的跑來找他,說初夏突然在家中昏厥,被送到醫院中搶救。
慕東霆焦急的趕到醫院,初夏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他一直在醫院守護到現在,初夏依舊沒有醒過來,不免讓人擔心。
「姐夫,姐夫!姐姐醒過來了。」林若寒推開病房的門走,喜出望外的呼喊著。
而此時,慕東霆正站在走廊中打電話,他匆忙的掛斷,然後跟隨林若寒一起走進病房。
病房內,林初夏躺在床上,手背上插著輸液針頭,臉上罩著氧氣罩,整個人看起來,單薄而脆弱。她看到慕東霆,慌慌張張的轉過身,用被子遮住頭頂,像個鴕鳥一樣躲避起來。
「初夏,你總算是醒了,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我真的很擔心。」慕東霆在床邊坐下來,順勢把她纖瘦的身體抱入懷中。
初夏在他懷中掙扎了幾下,嚶嚶的哭了起來。「東霆,放開我,你走吧,離我越遠越好,我髒,我好髒。」
「別說傻話,你只是生病了而已,只要乖乖聽醫生的話,會慢慢好起來的,初夏,我一定會治好你的。」慕東霆緊緊的抱著她,鳳眸深的有些可怕。任何有些常識的人都明白,艾滋病是不治之症,即便是商場上無往不利的慕東霆,也不是無所不能的。
他救不了林初夏年輕的生命,他唯一能做的,僅僅是拖延時間而已。此刻,慕東霆心中是說不出的懊悔與自責,如果當初不是他的疏忽,初夏不會弄成現在的樣子。
林若寒見兩人抱在一處,很識趣的退出病房,留給他們獨處的時間。
林初夏由最初的抗拒,到平靜,最終變得溫順。她靠在慕東霆懷中,雙眸剪水,淚光在眼中盈盈而動。「東霆,我沒想過,我還能像現在這樣躺在你懷裡。東霆,你知道嗎,當我拿到婚檢報告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傻掉了,我不相信我真的感染了艾滋病毒,我不相信這麼悲慘的事會發生在我身上,所以,我又去了醫院檢查,去了一家又一家,可所有的結果都是一樣的,最後,我終於妥協了,我不得不屈從於現實。」
她的聲音哽咽著,強忍著的淚還是落了下來,「我可以面對自己感染不治之症的現實,卻不知該如何面對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離開你,讓你去尋找你真正的幸福,初夏再也配不上你了,是我們有緣無分。」
「別想太多,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的養病。」慕東霆溫柔的為她擦拭著臉上的淚痕,卻避而不談感情之事。他心疼初夏,但是,他已經是有婦之夫了。
無論他的婚姻是出於何種目的,他和天雪都已經是夫妻了,所以,他和初夏,再也不可能回到當初。
「累了嗎?睡吧,我就在這裡陪著你。」慕東霆輕放開她,細心的為她蓋上了被子。
而林初夏拉著他的手,卻不肯放開,「東霆,答應我,不要離開好不好?哪怕只陪著我一個晚上也好。」
「嗯,我不走,你安心的睡吧。」慕東霆坐在她床邊,一直看著她入睡。
睡夢中,她睡得都很不安穩,眉心一直緊蹙著。他看得出,分開的這三年,初夏過的一定很不好,她還不到三十歲,就憔悴的不成樣子,瘦弱單薄的讓人心疼。
慕東霆單手撐在額頭,無奈而沉重的歎息著。沒找到她的時候,他迫切的想要一個答案,他不甘心她就這樣離開他。而現在,他終於找到她了,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卻沒想到,這個答案遠比想像的更不堪而慘重。
原來,真相都是殘忍的,無知反而會讓人過的更幸福。
病房的門被人從外敲響,顧子揚推門而入,目光只淡淡的從熟睡中的林初夏身上掃過,什麼都沒有說。
「怎麼這麼晚過來?」慕東霆問道。
顧子揚晃了晃手中的文件,「有份急件,需要你處理一下,所以就追過來了。出來聊吧,別擾了林初夏睡覺。」
慕東霆起身,和顧子揚一起來到長廊中。顧子揚遞了根煙給他,並拿出打火機替他點燃。
慕東霆深吸了一口,淡淡的吞吐著煙霧。「什麼急件需要大晚上的跑過來,你處理不就好了。」
顧子揚把資料遞給他,而慕東霆隨手翻看了幾頁後,直接合了起來,「這個case我們不接。」
「什麼?」顧子揚愣住了。
慕東霆慢悠悠的吸著煙,唇角淺揚著,鳳眸深不可測,「不僅我們不接,我還要助林嘉川一臂之力。」
「你到底在賣什麼關子?」顧子揚簡直被他弄糊塗了。
「你不用插手,等著看好戲吧。」慕東霆冷魅一笑,把即將燃盡的煙蒂丟在地上,熄滅。
「看來我是白跑一趟了。」顧子揚雙手撐在腦後,懶懶的靠在身後椅背上。「你這兒又是什麼情況?徹夜不歸,就不怕沈天雪起疑?」
「我現在顧不了那麼多,初夏弄成這樣,我根本沒辦法離開。」慕東霆出口的聲音中,透著無奈與疲憊。對於林初夏,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當初,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是怎麼感染是艾滋病的?」顧子揚終於忍俊不住的問道。
林初夏出事的時候,他剛好到國外出差,等他從國外回來的時候,林初夏已經失蹤了,所以,對於那段過往,他一無所知。
他只知道慕東霆與林初夏在國外的時候,兩人曾患難與共,慕東霆固執的不接受潘婉卿任何經濟上的援助,他每天打好幾份工,一邊讀書,一邊工作,每天幾乎只睡兩三個小時,而林初夏每天到廣場上去給人畫素描,花一副才五英鎊,冬天的時候,坐在戶外的廣場上作畫,一雙手生滿了凍瘡,那時候,他們過得真的很苦。
而男人,往往都忘不掉與他患難與共的女人。
慕東霆坐在長椅上,低垂著頭,眸色越來越深,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
「那時候我們剛回國不久,我工作很忙,幾乎顧不上她,我記得,那天晚上我加班到深夜,初夏跑來給我送夜宵,公司一起留下來加班的員工都起哄說我找了一個賢惠的老闆娘,當時初夏很開心,並嬌嗔的問我什麼時候娶她回家,我答應只要在生意場上站穩腳跟,就和她結婚。可就是那個晚上,初夏回去的路上,被幾個歹徒劫持了,不僅被搶光了錢,還……」
說到這兒,慕東霆的聲音停頓了下,眼圈兒微微泛紅,顧子揚聽得出他語氣中的自責與歉疚。
「那麼晚,天那麼黑,我應該送她回去的,如果我把她送回家,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事後,初夏幾度尋死,如果不是若寒及時發現,送到醫院搶救,這世上早已經沒有林初夏這個人了。為了讓她重新振作起來,我決定和初夏結婚。我對她說,我不介意,那又不是她的錯。」
「林初夏她沒有答應,所以離開了?」顧子揚猜測的說道。按照常理分析,事情就應該是這個結果。而慕東霆卻搖了搖頭。
他唇角揚起一抹冷嘲的笑,高大的身體疲憊的靠在長椅上,只覺得太陽穴一陣陣的發疼,「不,她答應了,並且,積極的籌備著婚禮。可是,想和初夏結婚哪兒有那麼簡單,當時事情鬧得挺大的,我媽說什麼都不答應讓初夏進門,甚至以死相逼,可是,我並沒有妥協,我答應了初夏,就一定會娶她。」
當初的一幕一幕在腦海中浮現,彷彿就發生在昨天。
母親哭著求他不要和初夏結婚,她說,「媽媽知道被強爆並不是初夏的錯,我也知道讓你忘掉她是不可能的,但是,東霆,請你原諒我,我是一個自私的母親,我不能讓我的兒子娶一個不乾不淨的女人進門,你讓別人怎麼看待慕家,怎麼看待你?我不希望你將來被人指指點點,人言可畏啊。」
她還說,「東霆,在媽媽和林初夏之間,你只能選擇一個,如果你娶林初夏進門,我立刻從樓上跳下去,從今以後你就再也沒有媽了,你去和那個女人過吧。」
當時,慕東霆也是被逼急了,他對她說,「林初夏我是娶定了,但我不能當一個不孝子,媽,如果你跳樓,我立刻跟著你跳下去,你知道我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身為母親,潘婉卿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卻不能不在乎兒子的命,她只能妥協,並哭著讓慕東霆滾,就是從那件事之後,他和母親之間的關係,徹底的生疏了。
「那天,好像是星期二,日子還是初夏選的,我們決定去民政局領證,當天上午我有一個合同要簽約,所以初夏提前去了,她自己先做了婚檢,就是那時,檢查出她感染了艾滋病。可能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吧,所以,她逃了,逃了整整三年。」
顧子揚又點了一根煙,唇邊一抹冷諷的笑,md,她想要失蹤,怎麼就不消失一輩子呢,還回來做什麼,偏偏又在這個節骨眼上,慕東霆和沈天雪剛剛結婚不久,這不是添堵麼。
「那你打算怎麼處理?」顧子揚問。
慕東霆若有似無的輕歎,「目前我還沒有打算,但至少,在她人生的最後階段,我希望陪著她一起度過。」
就像當初他在國外最艱辛的那段日子,林初夏一直陪在他身邊一樣,不離不棄。
「那沈天雪怎麼辦?離婚?」
「我娶了她就沒打算過和她離婚,只要天雪願意,她永遠都是慕太太。」慕東霆的聲音清清冷冷,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雖然他和天雪的婚姻帶著明顯的目的性,但婚姻不是兒戲,他娶沈天雪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即便林初夏回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顧子揚淡哼了聲,隨意的聳了聳肩,「兄弟,那祝你好運了。」
祝願沈天雪永遠不會發現林初夏的存在,否則,不鬧翻天才怪。沒有女人能容忍自己的丈夫與舊情人牽扯不清。
慕東霆整整一夜未歸,而天雪就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靜靜的看著窗外,由天黑到天亮,看著漆黑的夜幕,漫天的璀璨星子漸變為清晨熹微的陽光,她整整一夜未眠。
天光微亮,透過窗欞傾斜而落,散落在肌膚上,感覺微暖,只是,掌心緊貼在心口,卻感覺不到裡面的溫度。
天雪伸手揉了揉發酸的雙眼,隨手攏起披散的長髮,到浴室中洗漱。
等她洗了澡,換上了套裙準備去上班的時候,慕東霆居然回來了。
「回來了?吃早飯了嗎?」天雪走過去,如往常一般接過他脫下的外套。
「還沒,和你一起吃。」慕東霆神色略顯疲憊,唇角卻淺淺的揚著,動作自然的把天雪擁入懷中,隨口問了句,「今天你怎麼起的這麼早?」
天雪容顏淡漠,並沒有回答,臉上厚厚的一層粉底,遮蓋了憔悴不堪的臉色,他自然看不出她一夜未眠。
兩個人坐在餐桌旁安靜的吃早餐,天雪一如平常,甚至沒有多問半句,既然他說忙,她就只當他在忙,至於忙什麼,他不說,她便不問,有句話說得好,難得糊塗。有時候,糊塗一些也沒什麼不好的。
「吃好了嗎?一起去公司。」慕東霆從盒中抽出幾片紙巾,輕拭了下唇角。
「嗯。」天雪放下手中空掉的牛奶杯,和他一起出門。
勞斯勞斯幻影一路向公司疾駛而去,車行途中,天雪與慕東霆討論起美國cbk公司的競標案。
「美國cbk還是第一次在國內公開競標,如果拿下這個case,公司今年的利潤額至少提高兩個百分點。」天雪把手中的資料翻了一遍又一遍,看來下了很多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