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爺和王妃兩人在外雲遊,一直就沒回來,這府裡上上下下的事情就由著錦娘一人來打理著,錦娘原就是個會管理的,法子用得得當,雖說簡親王府大,上下幾百人,她管起來卻也輕鬆得很,只是,上官枚身份特殊,如今當年的太子妃已經成了皇后,她又是皇后最疼愛的妹妹,在這府裡,若出了什麼岔子,不管是不是她自己的原因,簡親王府也是要擔責任的。
所以,錦娘一聽說上官枚那種狀況,便二話不說,叫上丫頭們跟著侍書來了上官枚的院子裡了。
上官枚正獨自坐在正屋裡,神情木吶癡怔,原本秀麗的臉龐已然清瘦了不少,兩條修長的柳葉眉似蹙非蹙,眉眼間輕鎖淡愁,這樣的情形,非怒非怨非悲非喜,最是難勸導,錦娘看著便歎了口氣。
擺擺手,讓後面的豐兒和雙兒兩個不要跟著,自己悄悄地走近上官枚,侍書也很見機將屋裡的那些小丫頭們支走,自己進了後堂沏茶水了。
上官枚眼睛仍看著窗外,目光停滯在一處便沒有動過,根本不知道錦娘進來了,錦娘在她身邊坐下,眼睛也看向了窗外,只見院中幾顆梅花已然出了嫩芽,發了綠紅色的新苞,再過幾天,怕就要開了吧,「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嫂嫂,那花去年用盡它全部的熱情和力量,將花兒開得最燦最艷,可是,再艷也抵不過歲月,抵不過命運,滿樹的炫爛還是逐漸調零衰敗了,你說,那花兒,去年是不是也曾經哭過,恨過呢?」錦娘很隨意的柔聲說著。
上官格的眉眼微動,似乎才發現錦娘進來了,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眼裡,卻又浮出淚意來,話語卻是客套得很:「是啊,那樣美的梅花,只開了短短幾天就謝了,當然是捨不得的,弟妹,今兒怎麼有空過來了。」
「不過,花兒卻是聰明得緊,再不願意,終是要謝的,但是,雖不捨,卻不會痛苦,它不會總悼念過去,也不會總將心神停在曾經的美麗上,因為,它又積畜了一年的能量,將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孕育新的生命上,你看,現在它不是又生了許多花苞了麼?我相信,今年的梅花,會比去年的更加艷麗奪目的。」
錦娘聲音有些激越,她實在看不過上官枚一直將自己封閉在過去的那段感情裡,縮在自己的回憶裡不肯出來,如此,她折磨的,不僅是自己,還有她身邊的,關心她,愛護她的親人,更傷了那個一直對她癡情男人。
如今邊關戰事已近尾聲,過不了多久,冷遜就該回來了,難道讓那個心心唸唸對著她的男子回來看一具行屍走肉麼?再不叫醒上官枚,錦娘怕她會錯過該有的幸福。
上官枚的淚無聲無息的流著,聽了錦娘的話,淚水更如泉湧,抽泣著:「可是,人怎麼能和花比,她還有來年,她還機會再開放,人是沒有第二次生命的啊,弟妹。」
「逝者已已,重要的是活著的人,你也知道,生命之於人只有一次,那你怎麼還能如此輕賤你自己的生命呢,大嫂,你生命之花正在綻放,你何苦要自己掐滅它,浪費它,揮霍它,你應該讓她更燦爛才對啊。這世上,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你肯,你還能再炫瀾一次啊。」
「我還能嗎?一個死了夫的寡婦,還有什麼幸福美麗可言,若真動什麼心思,先莫說人家介意不介意,會不會嫌棄,就是那些世俗的唾沫水,也能將我淹死去啊。」上官枚終是有些觸動,雙手捧住臉,哭得淒切。
能這樣想那還是有救的,好在只是怕世俗的眼光而已,而不是那死板著要從一而終,又終身不再嫁。
錦娘拿了帕子給上官枚拭淚,歎口氣道:「我的大嫂美麗又大方,賢淑聰慧,天下想追求你的男子不知凡幾呢,只要你肯,你就一定會得到一份屬於自己的幸福,而且,是一份比過去更真,更誠,更實在的幸福。」
上官格睜大了眼,眼中閃出一絲希翼來,喃喃道:「我真的還能麼?還會有人要我這個寡婦麼?人家會不會瞧不起我?」
「你要自信起來,成為寡婦不是你的錯,那只是命運對你的不公,你要和命運抗爭,不要被它征服了。」
錦娘緊緊的握住上官枚的手,真誠的對她說道,轉頭,又看了眼窗外,又道:「大軍就要凱旋了,阿遜也要回來了,他臨去時,曾托過我,讓我照顧你的,大嫂,他是個不錯的人,相貌,身份背景都不錯,你不要再錯過他了啊。」
說到冷遜,上官枚的耳根處便起了紅暈,卻是歎了口氣道:「當年,我曾拒過他,他……的心應該早冷了吧,如今,我已不再是當年的我,我怕他……只是想圓年少時的夢,真的……真的好了,只怕又會後悔,弟妹,我不是沒有想過這事的,實在是……我再也承受不起感情被人欺騙的痛楚了。」
原來疹結在這裡,錦娘總算清楚,上官枚不是迂腐不化,只是,不自信,被傷過一次後,就對感情退縮了,她在害怕,不過,她這樣想也沒錯,畢竟在這個社會裡,男人太在乎聲名,誰願意娶一個寡婦啊,冷遜如今已是今非惜比了,這一次又立了大功,回來,怕是又要陞官了,與上官枚的地位,那便拉得更大,以冷遜現在的地位,就是娶一個雲英未嫁的郡主做正妻,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所以,上官枚才會不自信吧。
「你不要一下子就將他打死,他還沒回來,你可以在他回來後,再考驗他一番,若他不是誠心的,咱們最多不嫁就是,你還是我的嫂嫂,不會損失什麼,若他是真心真意的,而你又因為膽小害怕而傷害了他,把他推到別的女人懷裡,那嫂嫂,你就真的會後悔一輩子哦。」
想歸想,錦娘還是對冷遜很有信心的,她將上官枚拉起,又揚聲叫了侍書進來:「打了水來,給你家主子梳洗,從今兒起,我的大嫂要天天漂漂亮亮,高高興興的,咱們不是為男人活的,是為自己活的,管那些個臭男人怎麼看,咱們就是要天天美美的,快快樂樂的過日子,氣死那些個沒眼光,沒思想的臭男人。」
上官枚聽得眼睛都亮了起來,臉上的抑鬱之色也消散了不少,侍書更是歡喜起來,慌手慌腳的就進去打水,邊走還邊碰倒一隻繡凳,雙兒見了笑道:「大夫人,您真該早些看開些,您瞧,侍書這丫頭,一看您轉了臉,都高興得不知道要怎麼做了,她可是真心為著您好的呢。」
「可不是,莫說她,就是宮裡的皇后娘娘若是知道嫂嫂你心情好了,也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她如今可是國母,每日裡可算得上是日理萬機了,卻要一直為你這個妹姝揪心,咱不為別的,為了痛愛自己的親人,也該振作起來才是呢。」錦娘也接口說道。
「方纔娘子在罵誰是臭男人呢?不會是罵我吧。」錦娘幾個正在說笑著,就聽外面冷華庭那醇厚如大提琴的聲音在穿堂處響起,錦娘聽了不由看了眼一旁的豐兒。
豐兒的臉卻是異樣的紅著,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錦娘,錦娘見了更是不疑惑了,忙自己走了出去,穿堂裡,冷華庭竟是帶了冷遜,還有陳然一起正大馬金刀的坐著,他們是何時進來的,怎麼進來的,她一點也不知,怪不得,冷華庭會說那樣的話,這廝原來帶了好幾個男一起在聽壁角呢?
冷遜是昨夜連夜趕回的京城,他在邊關聽聞冷華堂已死的消息後,便很是擔心上官枚,生怕她會做傻事,便將在邊關的差事全交給了孫大老爺,自己帶著一小隊隨從日夜兼程的往回趕,一到京城,便直往簡親王府來了,正好碰到冷華庭也下了朝,便鬧著要見上官枚,但他畢竟是男子,又是去見孀居的婦人,自然是不方便直接進上官枚的院子的,但由冷華庭和錦娘領著自然就好說得多了。
冷華庭爽快得很,聽了便立即邀他一同進府,卻在門口遇到徘徊不敢進府的陳然,冷華庭也聽錦娘說過陳然的豐兒的事情,自然又將他也扯了進來,三人一進府便聽說錦娘帶了豐兒和雙兒正在上官枚那兒呢,如此他也不避諱了,直接帶了那兩個男人一同來了上官枚院子裡。
外面的婆子原本要進來報信的,冷華庭卻是制止了,他惡作劇的很想聽自家娘子又會用什麼樣的論調去勸上官枚,於是,三人便在穿堂處坐了,果然,就聽錦娘在罵臭男人。
他聽得又好氣,又好笑,自家娘子總是敢說大不諱的話,不過,那話對於上官枚來說,應該是很有觸動的吧,一轉眸,看到冷遜果然眼裡含了感激,便笑了。
錦娘一出來,冷遜和陳然兩個忙起身來見禮,錦娘如今是王妃之尊,品級上比冷遜和陳然兩個大了好多,但她平日裡隨意慣了,又是在自家府裡,所以,笑著擺了擺手,又嗔了自家相公一眼,對冷遜和陳然道:「既是來了,便進去坐吧,穿堂裡冷呢。」
冷遜不由看了正堂一眼,有些猶豫,錦娘心知他在顧及上官枚,畢竟孀居婦人屋裡,進了男人還是不合禮數的,但錦娘卻是揚聲道:「枚姐,阿遜來了。」
冷遜原就在外面聽到了上官枚的那一番話,得知上官枚不是不願再嫁,只是對自己不放心,一顆忐忑的心倒是安定了好多,知道了她心裡的擔憂,自然就知道要如何應對了,多年的夙願就要達成,心情就很激動,這會子被錦娘叫破行藏,若不進去,怕上官枚更要多想,如此一來,他還不得不進去了。
而陳然,自得知豐兒就在屋裡,一顆心早就噗噗直跳了,他還是第一次喜歡一個女孩子,青澀得很,根本就不知道要如何向那女子表達自己的心意,以前雖然也送過一個釵子給她,但她的心意,自己卻不明白,不安,害怕,羞澀,幾種情緒糾結著,這會子見冷遜也進去了,他也大著膽子,低著頭跟著一起走了進去。
上官枚一見冷遜昂首闊步的進來了,想著錦娘說冷遜對她的那番心思,眼睛便不敢往冷遜身上擱,一雙大而亮的眸子便游移著,不知道往哪兒看好,手裡拿著帕子,下意識的絞著,錦娘看著便想笑,分明就是有意思嘛,上官枚那樣兒,像是看到了初戀情人一樣呢。
清了清嗓子,錦娘大方的對冷遜道:「阿遜,你也不是外人,坐吧,今兒你們也難得到齊,一會子我讓張媽媽多備些酒菜,咱們叫上四兒,好生聚一聚。」
冷華庭一聽,便知道自家娘子的意思,這是在極力搓和上官枚和冷遜呢,當初冷華堂死時,最擔心的便是上官枚,如今冷華庭對冷華堂的恨,也隨著他一死,一同消散了,心裡留下的,只有少年時,兄弟兩一起玩耍嬉戲時的美好。所以,對上官枚的終身,他也很在意的,希望她能有個好的結果。
因此上,錦娘一說,他便咐合道:「嗯,阿遜,阿謙沒回來,你也可以跟四兒好生說說阿謙的近況,省得她操心呢,咱們哥幾個也可以喝上幾杯,敘敘舊。」
說著,他卻起了身,對錦娘道:「這朝服難受得很,娘子,我要換身衣服,你也好吩咐備酒菜,阿然啊,皇上不是讓你帶了東西給我麼?隨我一同回院裡去說話吧。」
錦娘對自家相公的見機欣慰得很,這廝難得肯這麼配合呢,還真和自己一起做起拉朗配來了,她抿嘴一笑,起了身,對上官枚道:「枚姐,阿遜風塵撲撲的回來了,看這身衣服也沾了不少灰,回去換也忒麻煩了,上回不是看你做了一件天青色的長袍麼?我看,正合適阿遜呢,你就先讓阿遜換換吧。」
上官枚聽得一楞,錦娘這也逼得太過了吧,怎麼……才一見阿遜就讓自己送東西,這送親手做的衣服……可是只有對丈夫才會的啊,阿遜會不會怪自己太過猛浪呢?
一抬眸,便看到了錦娘眼裡的鼓勵,心下歎了一口氣,還是不太願意聽從錦娘的,畢竟她如今的身份比不得從前,太主動,只會更輕賤了自己的自尊,錦娘的心意是好的,但她還是想衿持一些。
不過,錦娘的話都說出了口,而且,阿遜的眼裡也是一派驚喜之色,她也實在不好做得太過,潑了大家的冷水,便對侍書道:「去將那件袍子拿來,送給冷大人吧,反正……我做了……放著也是放著。」後面半句話聲音很低,帶著一絲滄涼和無奈,聽在冷遜的耳朵裡,便如有人一手掐了下他的心臟又放開的感覺,狠痛了一把。
錦娘也不管這些,他們兩的前路定然還有很多坎坷和磕絆,但只要肯開始,就是好現像,起了身,扯了把仍在發呆的豐兒,跟了冷華庭和陳然一起走了。
侍書興高采烈的拿了那外袍出來,當著上官枚的面,便要讓冷遜給換了,那神情,便像是侍候新姑爺,看得上官枚牙齒直癢癢,你家主子就算再慫,也不是上桿子的求人家娶吧,怎麼比自己還做得急切一些呢?
冷遜卻是看出上官枚心裡的顧慮,他與侍書早就相熟,這會子一點也不打推辭,侍書上前來幫他更衣,他也不避諱,真的便伸了手,任侍書服侍著,眼睛,卻是凝視著上官枚,一瞬也不瞬,裡面燒著一團火,像是要將上官枚燒了融了似的。
上官枚被他看得不自在,臉也騰的紅了起來,起了身,就想要避進屋裡去,侍書卻是很有眼力介的說道:「啊,還真是合適呢,冷大人,這衣服可真是為你量身做的一般,你說主子都從沒有量過,怎麼就做得如此合身呢?」
上官枚聽了這話快要臊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冷華堂的身材比冷遜要清瘦一些,冷遜的身材更為魁梧高大,自已做這衣服時,冷華堂那時還在牢裡,也不知道怎麼就做大了,那時,根本沒有想著阿遜的啊,怎麼就……侍書那小娣子,還真的治治了,怎麼那樣的話也當著阿遜的面說出來,要死了,羞死個人呢。
冷遜卻是聽得心花怒放,這衣服確實很合身,而且,看得出,小枚是用了心做的,年少時的那份可忘不可及的愛,這會子終於得到了一些回報,他的心再難抑制,柔聲喚道:「辛苦你了,郡主。」
錦娘特意不再叫上官枚嫂嫂,而是叫的枚姐,阿遜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淡化上官枚現在的身份呢,也想消除上官枚心裡的顧慮,所以,他的稱呼也改成了上官枚未嫁前的。
上官枚聽得一怔,抬了眸,迅速的睨了眼冷遜,又羞得低了頭,卻是福了一福道:「冷大人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