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嬸子的話一落音,冷華庭就硬了脖子對四嬸子吼,一張俊美無匹的臉脹得通紅,鳳目瞪得老圓,一副要將四嬸子生吞活剝了的樣子。
四嬸子被他氣得直發抖,可全府都知道冷華庭的性子就像個十二歲的孩子,都習慣了他這樣子,一般都不與他計較,四嬸子就是再氣,也只能生生的忍著,只是對王妃說:「王嫂,你看……你看庭兒……」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又覺得實在沒臉,轉過頭又罵錦娘:「都是你帶壞的,以前庭兒也沒這麼大脾氣的,倒底親娘出身太差,就是再好的門弟,又能教出什麼樣的姑娘來呢。」
這是連自己的娘親一起罵了呢,錦娘冷笑一聲,拉起冷華庭的手,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回道:「就不知四嬸子這連人家的娘親也要罵的教養又是何人教了出來的,相公哪裡就被帶壞了,他只是心疼我呢,難道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娘子被人欺負也不作聲,那才是好相公麼?」語氣裡儘是驕傲之色。
王妃聽了不由心裡一甜,錦娘不管是什麼時候,總先想著護著庭兒的面子,難得庭兒也時刻想著要護著她,兩個在一起,一點也不肯吃虧,看來,以後自己都可以少操些心了。
不由也跟著笑了起來,卻是不好再激怒了四嬸子,忙來打圓場,「四弟妹,他們兩個都是孩子呢,你一個長輩,和他們計較什麼,你就算氣死,他們也不懂事,還不知道你氣啥,沒得丟了面子,又氣傷了身,算啦,來,來,來,都好久沒有打過馬吊了,難得今兒來得這麼齊整,開一桌吧。」
那邊二太太原就覺得幾個人為著錦娘要出門一事過來鬧就很沒必要,這會子好了,鬧得最凶的碰了個滿頭包,沒臉不說,還讓侄媳生了膈應,何苦來哉,不過,經過這回,倒是看出那侄媳真不是個好惹的……一聽王妃在打圓場,忙也順著話說道:「我也好久沒玩過了,成日介呆著園子裡,很是無趣,來,來,來,四弟妹,咱們今兒得贏了王嫂的錢回去,跟個小輩計較什麼,沒意思。」
三太太原就是個怕事的,剛才看到冷華庭硬脖子她就有點怕,他可是連庶母也敢打的二楞子,王爺和王妃又都是護短的,再逼他,保不齊也會抄了東西咂自己幾個人身上來呢,聽王妃說打馬吊,她原是不想的,這幾月的私房錢都被三老爺挖光了,荷包裡才幾兩銀子,不過,王妃那手氣可不是一般的痞,一會子能贏點也不錯,這樣一想,三太太便笑瞇瞇地去拉四太太:「哎呀,弟妹,你還不知道庭兒麼?就一孩子脾氣,來,我今兒也手癢呢,一快玩吧。」
如今幾個嫂嫂都在勸她,也算給足四太太面子了,四太太剛被錦娘氣得又要回罵,這會子也只好順坡下驢,別彆扭扭地跟著王妃去了東廂房,那裡,青石早就擺好了桌子,一應用具也齊了,只等著開場。
錦娘其實很想跟著去看看的,前世她可是個小賭鬼,最喜搓麻將了,也不知道這裡的馬吊跟麻將有什麼區別呢。
不過,今天首要的事情便是出府,到了這個時候冷華堂還沒來,看來,怕是真被上官枚給纏住,出不來了,心下一寬,還是跟進了東次間,躬了身對王妃道:「娘,昨兒大哥說要帶相公去的,這會子還沒來,應該有事去了,那媳婦就跟相公先走了,您和嬸子們慢慢玩吧。」
王妃正在齊牌,聽了微覺詫異,轉頭看了錦娘一眼,見她眼裡全是笑,想來怕是她又使了什麼小手段,讓冷華堂去不成了,這樣正好,便裝了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對錦娘揮了揮手道:「去吧去吧,你大哥是世子,他忙著呢,哪有那麼多閒時跟著你們去鬧。」說著就捏了張牌打了出去。
錦娘笑著正要退出來,就見二太太優的,隨意地看了過來,清清冷冷地眼神,卻含了股冷冽之氣,銳利得像要看穿人的內心一般,錦娘不由一噤,微垂了眼瞼,悄悄退了出來。
果然剛出東次間的門,便看到侍書過來了,她一見錦娘還在,不由鬆了口氣,對錦娘道:「二少奶奶,世子爺使了奴婢還支會您一聲,他今兒有事,不能陪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去城東了,改日一定陪二位再去一次。」
錦娘微微一笑道:「無事的,昨兒聽嫂嫂說過了,說是要去相國寺拜佛呢,那可是大事,耽擱不得的,一會子你去跟王妃說聲吧。」
侍書曲膝行了一禮道:「怪不得我家郡主說二少奶奶是個通情的呢,果然如此,那您慢走,奴婢這就去稟報王妃。」
冷華庭還等在正堂,見錦娘總算出來了,便白了她一眼,嗔道:「磨磨蹭蹭地做什麼,快點走了,不是說,還要回門子麼?」
錦娘確實是打算今天還回趟門子的,又覺得時間蒼促了些,好久沒有見到二夫人和老太太了,還有軒哥兒,是不是也長大了些呢,最想見的,當然是貞娘,再過一個月,便是貞娘的嫁期了,靜寧侯府雖然離得也近,但在出嫁前見面總是要方便了許多,誰知道她那個婆家裡會不會也很複雜啊。
冷謙早等在外頭了,少爺一出來,他就接了手,也不知道他怎麼著四兒了,見了他像是看見空氣一樣,裝沒看見,冷謙也無所謂,給冷華庭披了件錦裘,又拿了個暖爐放在他懷裡,才推著他疾步往前院去。
馬車早就備好了,只等著他們來,也沒用車伕,冷謙自己全權負責了,冷華庭上了車後,又拉著錦娘上去,這邊四兒沒人拉,瞪著坐在車駕上的冷謙直抽氣,冷謙實在是被她瞪的沒辦法了,只好伸手拎了她的肩,輕輕一提,便將她甩進了車廂。
四兒還沒坐好,就聽到鞭子一甩,兩匹高頭大馬就甩開蹄子跑了起來,差點沒將四兒摔個四腳朝天,氣得在馬車裡就想罵,卻顧及著少爺也在車廂裡,只好咬牙切齒地獨自磨牙,錦娘偎在冷華庭身邊,被他一雙長臂圈得實實的,看著四兒就想笑,卻見四兒橫了眼過來,忙掩住嘴,盡量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馬車很快就到了城東,王爺知道他們會來,一早就使了人在鋪子外面守著,兩旁站了不少護衛,只能錦娘和冷華庭一下來,就圍住了他們,將他們與人群隔開,不過,這裡原就是鬧市區,確實是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就算圍得再嚴實,還是有那眼尖地,一眼瞄見冷華庭後就開始發花癡,一時間,又如前次錦娘進門時一樣,抽氣聲,嘖嘖稱讚聲,調笑聲,又開始此起彼伏,錦娘聽著就煩,不由擔心地去瞅冷華庭的臉。
還好,他這回平靜得很,並沒有露出太大的不耐來了,不由寬了心,但願他不再排斥與人群接觸就好。一個大男人,總要一步一步走到人前去,才能有機會成功的。
並沒有見到三老爺的人,倒是一個身材胖胖的四五十歲的中年人正躬身站在鋪子門前迎著,一見冷華庭來了,忙走了上來,給冷華庭打了個千兒,說道:「二少爺,老奴等候多時了,咦,世子爺沒有來麼?」說著眼睛就往馬車去瞄,見無人跟著了,便笑了笑道:「昨兒聽王爺示下,說是世子爺和二少爺二少奶奶一齊過來呢,既然世子爺沒來,那二少爺就跟老奴進鋪子去吧,這外面人雜得很,沒得污了少奶奶的耳朵,衝撞到了二位主子。」
「您是這鋪子裡的掌櫃麼?」錦娘看這中年人穿著不俗,又一直以奴自稱,看來定是這王府自家派來的管事才是。
「奴才富貴,正是這鋪子裡的掌櫃。」那中年人笑著回道,但說話時眼神卻是微黯,轉了頭去又似在自言自語:「只是明兒怕就沒了這差事了,唉!回家抱孫子也好。」
錦娘聽了就想笑,三老爺果然要換掌櫃了,只是不知道他怎麼還在這裡,而不是三老爺自己帶的人來主事呢?
鋪子果然很大,在京城最繁華的地段,佔地幾百平米的樣子,裡面各色布匹擺滿了貨架,以中低檔品質居多,錦娘是第一次進這個時代的商店,古色古香的木製貨架,絳紅的漆面擦得呈亮呈亮,鋪子裡乾淨整潔,櫃檯也並不高,檯面上整齊擺著一捆捆的各色布料,錦娘慢慢地看將過去,用手摸了摸布匹的質地,多以細棉居多,也有摻了絲混織的,就更加細軟柔滑,也有印花的,暗底子條紋的,不過,大多是純色居多,這個時代的印染還並不很先進,但繡技卻是很好,很多人家買了純色布回去自己繡上各種花紋,更好看一些。
也有摻了銀絲織成了面料,價格就要貴出好幾倍,但摻金絲的卻不多,只有幾匹,掌櫃的介紹,那是備著個別有錢的客人來買的,卻不是主貨,不過就是為了顯得店裡貨品齊全,好吸引更多客人來就是。
錦娘看這位名為富貴的掌櫃對各種布料的價格,質地,哪種身份的客人喜歡購買,等等,如數家珍,說話又討喜,開口便帶笑,正是做掌櫃的絕佳人選,怪不得二老爺和世子冷華堂都一律反對三老爺換掌櫃呢,如是笑著問道:「掌櫃的,你在這鋪子裡幹了多少年頭了?」
掌櫃見二少奶奶終於問到他這個問題了,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組織一樣,眼裡便開始泛淚花,激動地說道:「回二少奶奶,老奴在這鋪子干了可是有二十年了啊,從一個小夥計做起,好不容易才熬到現在這個位置,經歷了幾個主子,總算王爺接了手,鋪子裡也日漸紅火了,三老爺卻來了,要讓老奴回家榮養,老奴幹得正起勁啊,真是捨不得,捨不得呢,這裡的一個貨架,一塊小招牌,一個小小的擺件,樁樁件件,都有老奴的心血呢,老奴放不下啊。」說著,哆嗦著手去擦眼角的淚。
錦娘聽得也是動容,前世自己的父親就是這樣一位老工人,在廠裡幹了一輩子,因為生病了,不得不提前退休,那時,父親整日閒在家裡,就像掉了魂似的,沒事總要到廠裡轉一圈,看看自己的老同事,看看曾經工作過的地方,就是那台陪了他幾十年的設備,他也時不時地回去摸摸,擦擦上面的飛塵,所以,她很理解富貴的心情,不過,三老爺原就是個渾人,為所欲為慣了,越是忠於鋪子的老人,便越會看不慣三老爺的作派,這樣的人,肯定是不合三老爺的眼的。
「富貴叔,您是這鋪子裡的功臣啊。」錦娘由衷道。
「二少奶奶……謝謝您,可是,你快別這麼叫老奴,真真是折剎老奴了。」一句富貴叔,讓富貴激動得老淚縱橫,更是對那功臣一詞感到欣慰,有了主子這樣一句話,他就算離開了鋪子,也是值得的了。
冷華庭被冷謙推著,也是很新奇地在打量著鋪子,錦娘問起鋪子裡的事情時,他聽得很認真,他原是天之驕子,從來便是茶飯無憂,十二歲以前根本沒有來過這種地方,十二歲以後,更是很少出府,所以,這裡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新事物,都是……他要學習的地方,不過,更讓他驚奇的是他的小娘子,她每一句問話似乎都有深意,雖然只是與老掌櫃聊了一會兒,但鋪子裡的大致經營狀況似乎就已瞭解了。
「在這鋪子裡,您就是老前輩,今兒我與二少爺,原就是學習經商之道來的,您在這方面可是我們的師付,很多我們不懂的,就得找您學呢。」錦娘說得很真誠,目光裡也帶著尊敬,這是她的習慣,尊重有才能的老者,這是做人應有的品質。
富貴聽了既驕傲,又有些不好意思,「二少奶奶,看您說的,老奴知道的不過是些見不得檯面的東西,哪裡如你們詩……」
「富貴,二少奶奶說得沒錯,以後我有不懂的,就問你,你不要藏私哦。」一直靜靜地冷華庭突然含笑說道,富貴有點受寵若驚地看向他,都說二少爺長得跟天仙似的,今天看了才知道,就是天仙也沒二少爺長得俊啊,那眉眼,比畫出來的天仙可美多了,但是,又聽說二少爺脾氣壞得很,動不動就會挖了那盯著他看的人眼睛,所以,自二少爺進來後,富貴盡量不讓自己的眼睛往二少爺那瞟,他實在是害怕啊,可這會子,二少爺竟然也說,要向自己學呢……而且,二少爺哪裡凶了,明明那雙眼睛比孩子還要純真乾淨,這樣的人,會是那心狠手辣的麼……
「二少爺,您快別這麼說,您要是不嫌棄老奴粗俗,有什麼您儘管問,老奴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富貴恭恭敬敬地給冷華庭又行了一禮,含淚說道。
「那好,富貴……呃,我也不加那個叔字了,省得你不自在,若是三老爺真辭了您,您也別回去了,以後,就跟著我們回府,先幫二少爺管一些事情吧,保不齊還會有機會讓您出來管鋪子的。」錦娘要的就是富貴的這句話,她們兩個勢力單薄,如富貴這樣的人才,最是應該招攬,而在別人最失意的時候伸出的那隻手,便是最有力,也最有價值的。
富貴果然聽了很高興,三老爺說是讓他榮養,但是所給的月銀卻是少得可憐,家裡還有兒子老婆要養,以前鋪子裡地收入還是很可觀的,他就成了家裡的頂樑柱,這突然丟了差事,讓他失落的同時,也很無助,這會子二少奶奶明說了要請他去府裡當差,自然是喜出望外,下擺一掀就準備要下拜。
錦娘要可受不了一個和自己前世父親相仿的老人給她下跪,忙要阻止,冷華庭卻將她一扯,拉到了邊去,生生受了富貴那一禮。
「二少爺,以後,您就是富貴的新主子,富貴就是您的奴才,謝主子不嫌棄富貴老邁無用,肯收留老奴。」富貴真誠地說道。
冷華庭這才附身雙手托他起來,一雙美麗的鳳睛眨巴眨巴著,純真而無邪:「富貴,是我家娘子看中你,所以,以後你一定要聽娘子的話哦,聽少奶奶的話,就是聽爺的話,爺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雖然他的話語帶著孩子氣,但富貴蒼老精明的眼裡卻閃過一絲瞭然的笑意,轉身又對錦娘一揖手,順著冷華庭的話說道:「二少奶奶,以後,有事你儘管差遣老奴就是。」
錦娘微笑著點了點頭道:「富貴叔,您放心,以後需您幫忙的事多了呢,今兒我們就是來學習的,一會子您就帶著二少爺在鋪子裡轉轉吧,哦,三叔呢,他今天沒來?」
富貴一聽到三老爺的名,臉色就沉了沉,指了指鋪子後面的廂房,說道:「在廂房裡呢,裕親王世子來了,正在與三老爺交談。」
怪不得呢,他們都到了好半天,也沒看到三老爺的影子,不地,富貴那是什麼臉色,似乎很不齒的樣子,難道三老爺與裕親王世子還會在那廂房裡做……苟且之事……這也太不可能了吧,光天化日呢,錦娘正暗自丫丫,冷華庭又握住她的手就一掐,指著另一邊的貨架道:「我們去那邊看看。」
這一邊的布料大多都是細棉,質地又要比先前看的那些次一些,不過……錦娘突然靈機一動,問富貴:「富貴叔,您說,這些布大多都銷往宮裡了吧。」
富貴點了點頭,小聲道:「這事,也算不什麼什麼秘密了,告訴給少奶奶也無防。」少奶奶非要加一個叔子,富貴也沒辦法,最主要的是,少爺聽了並無不豫,而他……聽著也感覺與少爺和少奶奶親近了許多,所以也不再在稱呼上堅持了。
錦娘當然早就知道這事了,不過,她想說的並不是這件事,「富貴叔,我是想啊,這布應該還可以想辦法賣給京裡的大戶人家,您想哦,這京裡,有頭有臉的人家屋裡,哪家不是養著幾十上百個奴僕啊,四季的衣衫所需的布料,那可也是個大數目呢,若是將這一部份貨源也抓住了,咱們這鋪子的利潤怕是會翻倍的賺呢。」
富貴聽了眼睛一亮,少奶奶好聰明的腦子,以前他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京裡大戶人家可真是多了去了,若是都在自家鋪子裡進那奴僕們的四季衣裳的布料,那可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啊……只是,如今是三老爺管著,這種事又得管事的出去交涉聯繫,大戶人家一般都會在固定的鋪面裡進貨,而且,各家也都有自己的鋪子,有的根本就不在外面買,直接就在自家鋪子裡拿貨了,所以,要拉到這個貨源,可得有頭臉的人去交涉才行……三老爺可不是那會求人的人……
咳,想這個幹什麼,反正自己都走了,這個主意告訴了三老爺也是白搭……
「富貴叔,你在這京裡的人脈怎麼樣?那些大戶人家的管家管事們是不是與您都相熟?」錦娘看富貴叔眼神黯淡下來,也知道他在顧及三老爺,一個更大膽的想法便在心裡形成,那天,孫芸娘不是說,自己陪嫁的那間鋪子就在附近麼?若是交給富貴叔打理,也走中低檔布料的路子,又利用富貴叔在這行裡混出的人脈,加上簡親王府的大牌,相信生意一定能做起來才是,這家鋪子,聽著就像是個火藥筒,就讓三老爺去鬧騰去吧,何況,還有冷華堂也盯著呢,犯不著自己和相公也去摻一腳,別錢沒賺到,還惹了一身臭回來,那就得不償失了。
這樣一想,錦娘便附在冷華庭的耳朵邊嘰哩咕哩地說了一通,冷華庭聽完,,鳳目如洗過一般清亮璀璨,默默注視著錦娘,半晌,他手一勾,將她剛直起的頭又拽了回去,也有樣學樣的在她耳邊說道:「娘子以後賺了錢不會丟下為夫我跑了?」
錦娘被他說得一滯,兩指一錯就要揪他的耳朵,就聽他又道:「娘子若是要跑,還是帶著為夫一起跑吧,天涯海角,為夫都跟著。」
錦娘聽了鼻子就有些發酸,他太過敏感,剛才有一瞬,自己確實也閃過這樣的念頭,將自己陪嫁的那間鋪子生意做大,有了錢後,就和他一起搬出王府,自己單過,遠離那些事事非非和陰謀攻訐,過平淡快樂的日子,沒想到,一眼就被他看穿了,聽他說,要天涯海角地跟著,她就想哭,他那麼要強的一個人,能說出這要的話來,讓她心中如何不感動?
富貴見明明好生生的在說話,這會子少奶奶和少爺突然在咬耳朵,他在一邊站著就有些不自在,輕咳了一聲道:「這京城裡各家的管家管事老奴自然是熟的,做了這麼些年,又是簡親王府的牌子,怎麼著那些人都會給老奴幾分面子的。」
錦娘聽了臉上便綻開一朵燦爛的笑來,「那好,富貴叔,今兒三叔可是給了您明令,讓您明兒不來了?若是這樣,明兒您就幫我去看鋪子吧,我的鋪子也就在城東頭,離著這裡也不遠,只是比這間小多了,您可別嫌棄啊。」
富貴一聽,略為渾濁的雙眼便像點亮的油燈一般,燃起了一束火苗,激動得又要下拜,「謝少奶奶,謝少奶奶,老奴定當全力以赴,為您打理好鋪子。」有了少奶奶的鋪子,再按少奶奶的思路,同樣是做中低檔布料的生意,又並不與這間鋪子的生意相衝突,還能讓他做回老本行,富貴的心情,好一個激動了得。
三人正說話間,就聽廂房裡傳出三老爺拔高了的聲音:「世子爺,別的事兒好依你,這事不成,那老東西忒不識抬舉,我說的話他沒一句聽的,陰奉陽諱,這樣的人,說什麼我也得辭了。」
這邊富貴一聽便知三老爺說的就是自己,不由冷笑一聲,對冷華庭和錦娘行了一禮,抻了抻衣襟,昂頭挺胸地去了廂房,錦娘看了冷華庭一眼,冷華庭眉眼一挑,說道:「一起去吧,總要看看三叔都在做些什麼。」
一進去,只見富貴正對三老爺和邊上坐著的一個清俊男子一拱手,態度不卑不亢地說道:「世子爺,三老爺,你們不用為老奴爭執了,老奴辭工。」
裕親王世子冷青煜聽得一怔,不由皺了眉,輕咳聲:「老掌櫃你……」
「世子爺,老奴多謝您的厚愛,三老爺已經另請了高明,老奴年紀也大了,也該回去休息了。」富貴不等世子說完,便截口道。
三老爺的臉上便露出絲得意的笑來,對冷青煜道:「如此世侄你也看到了,是這老東西自己辭工,怪不得我了。」
錦娘一進去,目光便立即被立站三老爺身邊的春紅給吸引了,春紅如今梳起了婦人頭,身著粉紅錦段小襖,紅粉的大擺裙,頭上戴著金五事,臉上薄施胭脂,她原就水嫩嬌美,這會子初為人婦,又是一身新衣打扮,越發的媚態迷人,只是三老爺也太無形無狀了點,哪有到鋪子裡來理事還帶著小妾的,怪不得先前富貴叔會露出不屑的眼神。
春紅也沒想到二少奶奶會來了鋪子裡,自她被送到三老爺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二少奶奶,如今一見之下,臉上微郝,卻是更生了恨。
原以為,三老爺只是年紀大了些,性子有點渾,但畢竟也算是西府裡正經的老爺,給他做小也還算不錯,但沒想到,三老爺就是個老變態,真真不拿女人當人啊……她如今身上可說是沒一處好地方,青皮紫綠的,他還要為了炫耀又得了新美,總帶著她四處招搖,與一群好色的登徒子廝混在一起,自己便不時地被不同的男人調戲污侮,短短幾日,春紅便體會到了什麼叫生不如死的日子,而這一切,都是拜二少奶奶所賜,自己明明是她的陪嫁,她卻將自己當作禮物送了人……
如今再見二少奶奶,自然沒了好臉子,不過,她有恨,卻不想讓她看出來,三老爺與世子爺說著話,沒有注意到二少奶奶進來了,她便主動走了上來,恭恭敬敬地給錦娘行了一禮道:「奴婢春紅見過二少奶奶,二少爺!」
錦娘笑著手一托,說道:「還沒給姨娘道喜的,姨娘過得可好?」
這一問無疑是在拿刀戳春紅的心,她再是忍耐,眼中仍是閃過一絲怨恨,嘴角微抽,免強笑道:「老爺對奴婢甚好,奴婢還沒謝過二少奶奶的大媒呢。」
此話說到後面,竟有了咬牙切齒的恨意,錦娘當然能感覺得到,看來,春紅在三老爺身邊過得並不如意,不過,萬法皆有緣,萬事皆有因,這樣的結果原也是她自找的,若她自一開始就稟著平常心,老實本份的當差,冷華庭又怎麼會生了厭惡,要送她走,如今她這樣,總比平兒要好多了吧,至少還留得一條命在……不過,只怕又是給自己留了條麻煩,平兒的教訓已經讓她深刻銘記,在這深宅大院裡,善良只會被人當作愚蠢,春紅若老實也罷了,若再走平兒的老路……那時,也怪不得她心狠了……
「姨娘說哪裡話,媒就不必謝了,只是姨娘在三老爺處,可得用心服侍三老爺和三太太,本份行事才是。」說著,又歎了口氣,眼圈泛了紅意:「唉,平兒那丫頭,可不就是心太大了麼,如今竟然落得個暴屍亂葬崗的下場,說來,還真真痛心了。」
這話猶如一記重錘敲在春紅的心上,二少奶奶這是在警告她呢,想起平兒的慘狀,她不由又一陣瑟縮,心裡不禁又悲哀起來,倒底只是個奴婢,怎麼跟主子們鬥,原就是個被送被賣地命啊,一抬眸,又看到二少爺那對清冷又妖艷的眸子,正微瞇著,眼裡竟是一片戾色,她心中更是一凜,才將想要報復的雄心壯志頓時被掐在搖藍裡了,這個二少爺才是磨鬼啊,當初,自己不過是被他的美色所迷,生了那愛慕之心,他就將自己打了出去,還……送給了現在這個禽獸……還沒對少奶奶怎麼樣呢,這位就……
春紅被冷華庭的眼神嚇到,老實地退回到三老爺身邊,那邊三老爺似乎才看到錦娘和冷華庭,打了個哈哈道:「庭兒,庭兒媳婦,你們怎麼來了?」
冷華庭仍是一慣的裝酷,眼睛望著天花板,不理人,錦娘忙上前去行禮,「是母妃讓侄媳陪著相公來跟三叔學習經營之道呢,母妃可說了,三叔原是最聰明的,只是太過懶怠了些,如今竟然肯出來做事,必定會大有作為,所以,讓相公來跟著三叔學點有用的東西。」
三老爺一聽,笑得見牙不見眼,心情立即暢快了起來:「哦,王嫂可是如此跟你們說的?」
錦娘忙點了點頭,三老爺見了哈哈大笑起來:「還是王嫂最知老三之才啊,庭兒跟著我學,當然會學到好東西啦,來來來,三叔幫你們介紹,這位可是裕親王世子,過來見個禮吧。」
錦娘聽了便笑著推了冷華庭上前。
冷青煜自錦娘和冷華庭進來時,便被這一對夫妻吸引住了,沒法不被吸引啊,都說簡親王二公子美貌絕倫,比天下最美的女子還要嬌上三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嘖嘖,可惜身是男兒身啊,不然,要迷倒天下多少癡情男子,而那女子卻顯得普得很,尤其與二公子一起,相比之下更顯遜色,只是一個閨門女子,大家少奶奶,怎地到了這吵鬧污濁地經商之地來了,是膽子太大,還是……根本不在乎那些個虛頭巴腦的禮儀?難得的是,她見了陌生男子神情仍是落落大方,淡定自若,沒半點扭捏含羞作態,尤其剛才與三老爺這渾人那一番對話,真真巧舌如簧,明明就是王妃派來監視三老爺的,確非要說得如此好聽,讓那渾人全然忘了防備,笑得像個傻子,怕是一會被她賣掉了,還會幫她數錢吧。
「世子有禮。」錦娘從容地給冷青煜福了一禮。
「嫂嫂請起,小弟這廂也有禮了。」冷青煜折扇一收,瀟灑地起身還了一禮,又大步向前,給兩眼望天的冷華庭也恭敬地行了一禮,「世兄有禮了。」
冷華庭這才垂了眼認真地看他,只是一瞬,他便看出眼前這個男子的不簡單,溫爾,淡笑如風,態度恭謹有禮,話語親和,眼神卻清冷而疏遠,尤其一進門後,雖然也驚艷於自己的相貌,但投在錦娘身上的眼光卻是多得多,眼裡也閃著欣賞有趣之色,難得也有個男子如他一般,看到她身上的與眾不同,但這樣的知音卻讓他心裡很是不豫,恨不能挖了他那雙清俊的眼睛不可,沒事總盯著別人的老婆看什麼?
但錦娘極力讓他出府的用意他也知道,不就是希望他也能面對世人,多交結朋友,找回一個王府嫡子應有的自信與身份嗎?她這第一步,就是想讓上流貴族們認識自己,然後,接受自己吧……
「世兄多禮了。」冷華庭難得的很正式地回了冷青煜一禮。
卻看得一邊的三老爺瞪大了眼,他還是很一次看到自己的侄子正兒八經地給別人回禮呢,這小子可是眼高於頂,脾氣又臭又古怪,就是見了王爺也是兩眼看天,當不看見,今兒卻給世子爺回了禮,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麼?
錦娘看三老爺一臉的不可置信,忙笑道:「三叔,相公今兒可是來學東西的,您得客人,當然得好生對待,不然,不是丟了您的面子麼?」
三老爺一聽,也是,裕親王可是皇上的親弟弟,裕親王世子可是比堂兒還有尊貴不少的人物,自然是不能隨便得罪了,只是剛才他非得留了那老東西,自己的聲音才大了些,正鬧得有些僵呢,沒想到這小兩口來了,正好打個圓場,讓那事過去就算了。
於是笑了笑道:「侄媳說得也是,啊,看這天色也不早了呢,世子爺,要不,一會子老三請你去天香居喝上一杯如何?」
世子卻是扇子一甩,對三老爺道:「世伯,老掌櫃既是非得辭了,不如就賣個好,把他給了我去,我那正好有間乾貨鋪子缺人打理,老掌櫃去,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三老爺正怕辭了富貴,富貴又去王爺那告狀,回去又要被王爺和二老爺喝斥,聽世子如此一說,當然求之不得,快快將富貴趕走正好,正要一口應下,卻聽錦娘先一步說道:「世子,您恐怕晚了一步,富貴叔如今已是我家相公屬下了,怕是不能跟著您回裕親王府了。」
冷青煜聽得一驚,好快的動作,他今日來原就是有著兩個打算,一是盡量勸著三老爺留富貴繼續在鋪子裡幹著,這鋪子裡畢竟是有他們家的股份的,每年可要分不少紅利銀子,簡親王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竟然讓個渾不恁的老三來這這鋪子,那不是純讓他亂折騰麼,幾年前這鋪子就讓他給管理差點關門大吉了,如今好不容易紅火了,又讓這個渾人亂來,把他們幾家大股東西給急得不行了,本想著,老富貴若是留在鋪子裡,這渾人就算亂來,那根本還是會保存的,所以,先就是極力的想留下富貴。
但三老爺根本不理他這一茬,他就起了將富貴請回去的心思,富貴在這條街,這個鋪子裡幹了幾十年,對鋪子裡的經營之道瞭如指掌,若是將這麼個人弄回去,最多自已家裡再開個綢布莊,讓富貴管著,怕是不出幾年,會比這間鋪子更加紅火呢,到時,保不齊賺得就比這裡還多。
可是沒想到,富貴被錦娘先一步要走了,他兩個打算就全落了空,一時怔住,靜靜地注視著錦娘半晌沒有作聲,第一眼便看出她的與眾不同,她還立即就耍了一手,讓他更加另眼相看了……
冷青煜不由有絲無奈,突然一個促狹的念頭閃過心底,原本半僵的臉上又帶了笑容,對三老爺道:「啊,真真可惜了,我原想著能得了個有能之人回去幫我呢,沒想到世嫂倒是慧眼識才,先小弟一步了,啊,相請不如偶遇,今日青煜覺得與世兄甚是投緣,不如小弟作東,請了世兄與世嫂一同去天香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