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相死了以後,朝中的格局沒有什麼大變化,柏贊之回來了,他雖沒返回朝堂,但積威猶在,損了一個最得意的孫兒,老人家傷心之下,病了好幾個月,在這幾個月裡,他還用他退休老臣的特權,給司馬倫上奏本,要將組織了那一場刺殺的司馬林,也就是外逃多年的前趙王次子處以凌遲。
司馬倫准了。刺殺皇帝,夠判一個凌遲了,實在是他家滿門早已誅光,不然,還可以株連。此事一出,司馬策暗罵二弟沒腦子,逃了好好過日子就是,非要出來再鬧騰,把宰相弄死了,害他還要重新再尋盟友,可想而知下一個肯定沒有柏相那般豪爽,更沒她那般能耐。
罵完他還要上奏本自辯,他跟他弟弟快十年沒見了,自他逃匿,也從未有過一絲交集,這一回的事,他實在不知,望聖主明辨。
朝裡礙著他手握重兵,態度很恭謹,便沒與他計較。
第二年,司馬倫大婚,請襄城回京觀禮,襄城仍是不願,令人傳話來,等她一切都淡了,她自會回京相聚。顧太后當場就哭了,哭完也熄了給襄城重新選一個駙馬的念頭,與其讓一個並不如前人的人來處處都對比出過往的好,讓襄城更懷念亡人,不如就這樣吧,又或許,可以寄希望於有一日,襄城自己能開竅。
京中到處都贊襄城長公主長情,當初柏冉在宴會上大放厥詞稱她妻溫柔可愛的事又被翻了出來,引起無數唏噓。朝裡朝外又掀起了對柏冉的思潮,太常卿連燒了一屋子畫以酬知己,陳羨之大醉三日,稱此後再無知心之人。
柏據作為柏冉的嗣子,柏冉死後,他是要棄官守制的,雖然是在家,但昭陽宮每月都會召見他,估計三年期限一過,他便可官復原職了,興許還能再升。柏據很習慣比他小的長輩,但面對這個比他小了有一輪的皇帝舅舅以及他臉上慈愛的神色,柏據覺得有些撐不住,太違和了。
雖然太后外祖母已經放棄了讓他嗣母回京的打算,但皇帝舅舅顯然還沒放棄:「等過了冬天,朕欲遣人往許州看望阿姐,想了想,還是讓柏氏子侄走這一趟,你可有合適人選相薦?」襄城的封邑本是襄城縣及周邊數縣,但由於司馬倫將她封邑擴大了,許州大半個州都成了襄城的封邑,比一般藩國都要大,襄城便選了許州州治所在營建公主府。
柏據想了想,安慰傷心的長公主的話,最好還是活潑開朗一些的,很快就薦了一個。
又過一年,司馬倫以其大婚,改元甘露,是為甘露元年,也是這一年,他正式親政。
甘露元年春,司馬倫派一柏氏子往許州看望襄城。
許州城裡,襄城正滿面著急的問婢子們:「人呢?去哪兒了?」
婢子也著急,阿蒙咕噥道:「剛還在的,不知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
這人說的是她們家長公主半月前從街上「搶」來的一民女,長得酷似駙馬,且非止相貌,連顧盼間的神態都神似,簡直太像了。然後,她家公主就把人搶回來了。阿蒙一則以驚,一則以憂,她擔心死了,想到那位皇室中諱莫如深的新安大長公主,真是越想越怕,一直猶豫是不是要去信與太后說一聲。
襄城著急不已,從上一回柏冉的身子一直不好,那一箭實在凶險,偏上一絲絲,便回天乏術了,她只盼能日日都看著她才好,可是,柏相剛死便出現一個與她如此相像的人,哪怕是個著紅裝的女子,也讓人生疑,二人便商議著緩兩年再出現,柏冉便一直在她早前暗中置下的園子裡養傷,直到前兩日,襄城實在忍不住了,不能見到她,她就不安,便裝作偶遇,把人搶了回來。
柏冉雖覺好笑,但也由了她,老老實實地跟著她到了這長公主府來。
她初來,府中地勢毫不熟悉,又是閒不住愛四下亂走的,前幾日還在亭子裡睡著了,醒來便發熱不止,折騰了好幾日才好,鬧得襄城擔心不已,生怕她舊傷復發,自那以後襄城便寸步不離地看著她,恨不得連夢中都帶上她方好,可剛剛,京師來人,她少不得要見上一見,走前還千叮萬囑不許她亂走,結果回來,她又不見了。
「快去找!」襄城氣急敗壞,只怕她迷了路,又窩在哪裡睡著。
柏冉沒睡著,她正躺在一個亭子裡看風景,也不知怎麼,她現在就是喜歡臨水的地方,就這麼舒舒服服的躺著,聞著湖水清冽的氣息,看湖面或碧波微漾或一圈一圈的盪開波光,還有湖中植物,有時會有成群結隊的水鴨子游過。
想著襄城去見京師來的使者了,估計有滿腹的話要說,一定沒那麼快就好的,便鬆鬆快快的側躺著,想多待一會兒,這一回,她記著來時的路,一定不會再迷途了。
她正看得入神,又快要睡著了,便聽耳旁傳來腳步聲,柏冉睜了下眼,躺得稍微正了一些,嗯,她現在是女子了,要矜持。
腳步聲漸漸慢了下來,在亭外停了一下,顯得主人似有猶豫,片刻,那人還是走了進來,只是步伐輕了許多。
柏冉睜開眼,便聽那人倒吸了一口冷氣。柏冉皺眉,慵懶地坐起,望著那人問道:「足下是何人?」
素白的襦裙,袖口飾以水藍蘭草暗紋,長髮如墨,以一條白色的緞帶隨意挽在身後,膚白如此,鼻挺唇秀,漫不經心的眼神與疏懶的嗓音顯得極是動人心扉。
然而讓柏晟驚訝的不是她這般美貌,而是她的長相,與已逝的柏相有九成相像。
聽她發問,柏晟頓覺心驚膽戰,這,這連語氣氣度都很像啊,繼而,他又心有慼慼,叔母要調、教出這樣一個人花費了不少功夫吧。這世上相像的人許有,但連神態氣度都像的,就不可能了。若不是世人皆知柏相為護陛下而死,而眼前這一位又是個女子,還真讓人以為柏相重生了。
久不聽其回話,柏冉不滿了,她認出來了,這是她侄子,我一不在柏氏就成了這副模樣了?聽人發問而不答,如此不懂禮貌,一點世家風儀都沒有。
那邊柏晟卻是回過神來了,再看這娘子如此貌美卻……心中有為她惋惜了一番,語氣也不由輕柔起來:「我是從京裡來的使者,代陛下問候長公主。你是什麼人?怎麼會在這?」
柏冉不滿的心又被撫慰了,他們家的人還是很敬老愛幼的,語氣也緩了一些只是沒回答他的問話,而是道:「聽聞京中有柏謝陳夏三家,為禮儀大家,不知郎君可能為某詳說?」
她想知道過去兩年,京中如何了。
柏晟很願意與這樣一個風姿卓卓又長相動人的人攀談,坐在了她對面,詳細地說將起來。
這一說,便忘了時辰,待襄城尋過來,便見柏冉微含笑意的聽柏晟慷慨激昂,她長捷掩映的雙眸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卻很感興趣,這樣的柏冉在柏晟看來顯然是充滿鼓勵,他說得越發詳盡,只願這擁有傾城之貌的美人能感覺滿意。
襄城眉頭皺了皺,又舒展開,走過去,在柏冉的身邊坐下,柏冉一見她來便十分自然的讓了讓,還順手將一旁的披風取來給襄城披上,見天色不早了,也知自己在外逗留太久,忙歉意道:「不知不覺又忘了時辰,讓你擔心了吧?」
襄城輕撫了一下她的臉頰,又似責怪又似癡纏道:「又一聲不吭的跑出來,像上回一樣走失了怎麼辦?」
柏冉絲毫不覺不妥,只是上一回走失的事讓她覺得很不好意思,便笑了笑道:「我多走走就熟了。你別擔心我。」
她們不覺怎麼,因為她們一直都是這樣相處的,即便兩年間聚少離多,卻絲毫沒有拉開她們相交的心。兩個女子如此親暱,竟是這般美景,一旁看著的柏晟卻覺得好虐,愛人已故,見一相似之人便如飲鴆止渴、飛蛾撲火,明知不是仍是一絲一毫也不肯放,只為得一絲絲的慰藉,就為這一絲絲慰藉,連對方是一個女子都不在意;而另一個,顯然已心生戀慕,卻根本不知她所思慕之人望著她滿含柔情,那柔情卻不是給她的,她透過她是在看另一個人——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又是如何的一場肝腸寸斷。
虐死了。柏晟好擔憂,這樣的事要如何稟給陛下。
等滿腔擔憂的柏晟告辭,襄城抬手揪住柏冉的大耳朵:「是誰說了會乖乖呆著等我回來的?是誰保證了再也不亂走的?是誰說一定會聽話的?你又不乖!」
柏冉連忙去救自己耳朵,口中委委屈屈的辯白道:「沒有亂走啊,我記得路,只是看到那小子,不知不覺便聊得久了。」
襄城幽幽的看著她,歎了口氣,背過身去。
柏冉急了,忙轉到她面前,連忙保證:「真的不亂走了,沒你答應,我哪兒也不去,好不好?莫生氣了。」
她這急急忙忙的樣子,襄城也無法氣下去,伸開雙臂抱著她,輕聲細語的:「阿冉,我不是要限制你,只是,只是你實在讓我不放心。」想到那一日聽聞她死訊的心神俱滅,襄城合起眼,話語中遍佈哀傷:「你知道那會兒,我有多無望,恨不能直接就死了,也好過讓我親手將你送入陵墓。」
柏冉心虛,那會兒,她想到司馬倫是襄城很在乎的弟弟,他若出事,襄城一定會難過,再者,國家還沒有繼承人,皇帝這時死了,天下必然要亂,她便以身相替了。一箭是扎扎實實地刺入她的胸口了,那些血,還有她與司馬倫說話時的虛弱,都不是假的,她也怕萬一不治,真的死了,總要拜託司馬倫千萬千萬照顧好襄城,別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這些話,她一句也不敢說出來,只怕說了襄城便更難受。送回府中,拼著口氣將她的計劃與阿娘說,請阿娘助她成事,她心裡頭想好了,這一回死了,真是一了百了,以後再無柏冉,她也不用怕身份被人戳穿,這是最保險的做法。
幸而,上天庇佑,終於讓她成功了。
「我知錯了,以後有什麼事,都先說與你。」柏冉乖乖的認錯,反手抱住她,襄城沉默許久,還是忍不住捶了她一下:「只會說好聽的,誰知道你過不過心。」
柏冉就抱著她笑道:「哪敢不聽話?吃你的住你的,若是我敢逃,殿下一聲令下,我上天入地都走不脫,這樣還不放心麼?」
她這麼說,襄城也忍不住笑了,帶點小得意道:「就這樣才好。」
柏晟在許州待了五日,越看她們兩個越是虐心,好在他還有一件正事,衛國夫人今夏要來許州,請殿下準備準備,許要建新屋相迎,唉,不知衛國夫人看到那位小娘子會作何感想。
五日一過,柏晟便回京了,見了司馬倫,含蓄的將事情說了一遍,司馬倫一愣,怎麼這樣?
「果真極像柏相?」
柏晟在許州時覺得酷似,現在將二人的樣貌在腦海中對比,柏相的面容卻顯得模糊了,謹慎地思索半晌,答道:「是那一股神韻。」
司馬倫沉思許久,到底說了句:「密之。」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太后那裡,也勿洩漏。」
柏晟會意,低聲應諾,見皇帝無事吩咐,便退了出去。
司馬倫在殿中獨自坐了許久,還是決定由襄城去了,若能給她一些安慰,女子就女子吧,怕只怕時日一久,傷上加傷。
柏相到最後都惦記著阿姐,想必也不會反對的吧。他會記得他說過的話,有生之年,決不讓阿姐有一絲一毫的不順心。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正式結束了。
新坑的話,是大唐,cp神馬的,其中一個是阿武,另一個,請容許我保留一點神秘感。
這個坑會在元旦之後開,要去找資料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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