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擅琴者的事,就算是揭過去了。襄城不喜事後翻舊賬,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柏冉亦如此,只是她見襄城這麼就放過了自己,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更為愧疚。
總要尋機說明白,她之前覺得潛移默化比較穩妥,那是因為沒有預見今日這樣的狀況,先是顧朗,又是一個她根本就沒半點印象的花娘,實在磨人。還是說明白了吧,說明白了,她就又底氣了。
到了睡前,這種想法就更堅定了。
她們躺在一張榻上,依舊是各睡各的。十月底的天氣,夜裡已能感覺到寒冷,風吹來,更是令人渾身打顫,屋裡門窗緊閉,靜謐的很,燭火照得半明,卻是暖意融融。
「該置爐火了,香也要換一種。」柏冉合著眼,囈語般道,停了半晌,卻無人搭話,她睜眼轉頭看去,襄城正疑惑的望著她,見她轉過頭來,便伸手摸了摸她的細嫩脖子。
柏冉不知她是何意,溫軟的小手觸到皮膚,脖子上如有細微的電流滑過,小小的顫了一下,又舒服又期待,又忐忑又盼望。
襄城摸了摸便縮回了手去,道:「十三郎頸上有凸起的喉結,阿冉,你沒有。」
柏冉:……這日子沒法過了。
上過生理課的孩紙都知道,喉結是男子第二性徵表現……她怎麼會有……平時衣衫整肅,能遮住一點,她本就身量小,且誰還盯著宰相的脖子看?晚上睡覺自然就要除了外衣,不想襄城竟然如此觀察入微。
方纔的心神蕩漾完全消散,柏冉所有的警覺都提了起來,她是在計劃何時有個恰當的時機向襄城坦白,但這前提是她能控制場面。她的確喜歡襄城,願與她白首到老,但不是以她自身的安危乃至整個柏氏為代價。
柏冉望向襄城,不著痕跡地打量她的神色,她說這話是有蓄謀還是只是無意發現,她發現這跡象後是有所懷疑還是只是信口說說罷了。襄城仍是在看她的頸子,面上只是單純的好奇,眼神純淨,神情極是坦然,柏冉微微鬆了口氣,自己也摸了摸自己的頸子恰好狀似無意擋住了襄城的目光,而後很是不滿的道:「你看十三郎做什麼?你只許看我!」將話題扯遠了。
襄城微愣。
柏冉酸溜溜道:「你今日,與他說話倒是開心。」
襄城再愣。
柏冉酸的冒泡兒:「你們真好……」
「噗~~~」襄城笑,眉眼皆生動,「你醋了?」
柏冉傲嬌的哼了一聲,扭頭不理。襄城靠近她,輕輕地在她耳旁喚:「阿冉。」
酸溜溜的情緒瞬間鍍上了一層香濃的蜂蜜,又酸又甜。
這一夜是安穩地過去了,柏冉卻更是擔憂,襄城是個細緻的人,眼下還能有年歲幼,發育不及他人來掩飾她沒有喉結,卻不是長久之法。她開始考慮直接說她其實是個姑娘比較炫酷,還是間接暗示比較帥氣。總要將主動權捏在手裡,別有一天突然揭穿,還措手不及。想了想那個並不太美妙的夢,柏冉覺著怎麼也不能走到那個地步,夢裡的她,真的蠢死了!
只是,不管直接間接,結果都不會太輕鬆就是了。
唉,真是磨人,真是負擔,她還挺甘之如飴。
就在柏冉計劃怎麼拿下襄城,柏贊之要出發去琅琊了,出發前,將孫兒拎到跟前聽聽她最近有什麼建設性的發展。
柏冉剛下了朝,正待取了本落家裡的諫疏去給小皇弟呈上去,半道兒被柏贊之截去了書齋,想想那諫疏也不怎麼緊急,便安心聽她爺爺說話。
柏贊之先總結這兩年柏冉的表現:「總體無虧,卻多用了小聰明,懲趙王子女,訴流言,揭連氏戚不法事,可也可,卻不是很妥,那袁姓術士,你竟放了他。」這種人就該斬草除根。
「他就圖個青史留名,卻缺了點頭腦謀劃。我已壞他名聲,有些事可一不可二,他再說,還有誰信?就留他一條命,他家中還有妻小。」袁天師若是有些政治頭腦,就該知道應該與誰交易,不管是宗教還是這類玄術,要想發揚光大,要想將自己的名字印在竹簡上,不參與政治是不行的,唐玄奘那般高潔無私的人,也摻進了唐宮的利益糾紛裡。
袁天師在柏冉眼中實在是用不著費心。
這在柏贊之看來,卻是阿冉到底有些心仁。不過,無妨,他事後補刀永絕後患了。
「不說他,趙王這兩年東奔西竄的,也讓他拉起了套班子,你卻不急?」
柏冉斟酌了下言語,道:「先帝崩,趙王未趁亂起事,卻入京來,其頹勢已定。」又道:「先前還不覺,直到兒成親,趙地送來的賀禮,是署了趙世子司馬策的名,其量未超趙王所送賀禮,貴重程度上卻比趙王精細的多。」
柏贊之微驚。
京城中有趙王到處拉仇恨,他們竟然忽略了遠在趙地的世子。世子今年有二十了。
「你且留心!」柏贊之果斷道,「司馬策若有異心,必要留趙王,以圖牽制。」有趙王在,司馬策就算有野心,也不能不顧,趙王與趙王妃都在京,親生父母他必要顧,不然,就是不孝,不孝之人,天下共誅之。
「兒省得。」
說完了外面的事,就是家裡的事,柏贊之找了兩年都沒找到一個合意的孩子,有柏冉這個珠玉在前,其他的小孩,懂事乖巧什麼的,總是缺一點靈氣。前兩天柏冉建議他找大齡的,小孩子培養起來太麻煩,而且不小心養歪了怎麼辦?重新養?時間來不及啊。大的,多已定性,教起來也容易,柏冉心裡默默的圈定了各方面都合適的柏據,但是沒有說出來。柏贊之對養孩子後勁挺大,他覺得柏原不好是因為不是他養的,柏冉好是隨了他。但現在這情況,他也不得不考慮找個年紀大點的試試。那就不是養孩子,而是找徒弟了。柏贊之有些憂桑,這事情,說起來都怪柏原,沒給他生個孫子。
他琢磨了下兒子終身大事,這些年一直冷著他,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遇見一個身世清白的良家公子,想到這,就又轉到了柏冉身上。
「襄城殿下那裡,你怎麼處置?」
柏冉很坦白:「子類父,多年了,兒終看到一個與阿爹相像的地方。」
柏贊之震驚了:……寧可你不要像好麼!
柏冉說子類父的時候,還頗具深意地看了眼柏贊之,柏贊之聽完震驚完,碰上她那個令人吐血眼神,很生氣的為自己辯白:「我與你祖母十分恩愛。」你爹那方面才不是像我。
「我隨阿爹。」柏冉道。
柏贊之頭疼不已:「別鬧出事來。」他強逼不了那時還無權無勢的柏原,就更管不了脫開了雛鷹的稚氣展翅高飛的柏冉。所以說,與人談判,籌碼很重要,柏原是仗著親爹怎麼也不能弄死自己,柏冉則是翅膀硬了,自己能做主了。
柏贊之退下來後就沒有像今日這般心情複雜過,怎麼一個兩個愛好都這麼奇特。
因著這事,柏贊之不放心,在京多留了一月,留著留著就到了十二月,正旦了,便在京過年,過完年也沒見柏冉做出什麼奇奇怪怪的事,便又放心的啟程了,這回,他順道拐去了柏原那裡。
柏冉與襄城在年前把要宴請的人都宴請了一回,昭告眾人她們處得很好,家庭和諧,雙方親戚也正式聯姻了,宵小之輩速死心退下。
這宵小之輩主要指的是顧十三。柏冉過年見到顧氏長輩,抽空關心了下十三郎的婚事,有沒有定親?沒定就要趕快了,再不抓緊合齡的小娘子就都是別人家的了。顧氏子孫眾多,一個個的婚姻大事都要顧到,十三郎排行並不前,自然要先顧著哥哥們。柏冉現在是他的表妹夫,關心表兄很說得過去。顧氏長輩聽柏冉這麼一說,自然要抓緊。柏冉又暗中操作,出了正月,顧十三就有未婚妻了。
這真是太美好了。柏冉很滿意顧氏的辦事效率,並去拉攏了下那戶人家,把人家爹爹的官職適當的提了提,讓小娘子底氣足一些,日後成婚以後,必要過得肆意暢快才好,對著顧十三,也千萬不要太客氣。
如此,柏贊之那邊算是得了同意,後顧之憂顧朗也有了個完美的結果,她還與謝氏說了,謝氏靜默良久,也只囑她留心,別鬧出事來,與柏贊之的說法很是相似。
柏冉開始尋找時機欲與襄城說開了。所謂的好時機並不容易找,各方位都要考慮,還有要如何說,如何令事情不脫她掌控,具是要算計的。而最令柏冉忐忑的便是襄城的態度,她會如何反應,傷心自是不必說了,怕只怕她從此就恨上自己。
柏冉黯然,卻也不願就藏著掖著一直不說。說明白了,她也能坦然,且,不論襄城如何反應,她總要設法擰過來的。
這般等到了三月末,趙地傳來了一則消息,柏冉略略想了想,正是個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