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大吉。十里紅妝自宮門出,入相府中門,長公主嫁妝之多,空前絕後,早上辰時出妝,直到下午天暮,仍有未出的,良田萬頃,送妝隊伍在京師的街道上排出了一道喜慶的長龍。
顧太后搬空了自己大半個私庫,青銅鼎器、珠玉珍寶,琳琅滿目。柏氏百名青衣小童來往迎送,仍顯出人手不濟的侷促來。如此盛況,百年之內恐難有再與匹敵者。
婚嫁當日,迎親隊伍從柏府正門出,入皇宮,迎娶公主。新郎新娘身上都有超品的品級,禮服繁複莊重。二人依從古禮,襄城著玄色純衣纁袡禮服,柏冉冠爵弁,著玄端禮服,白絹單衣,緇衪纁裳。
照例要為難新郎,宗室子弟兒女堵在殿前,攔住了柏冉,柏冉散盡了身上的金銀錢財,方一身狼狽的入內。
入內,小媳婦們口中連道:「來了來了!好俊的駙馬!」一齊攔在門前,先調戲新駙馬,再要駙馬催新娘。
柏冉整整衣裝,四下作揖,一首又一首的吟唱催嫁的詩歌來,小媳婦們越發起勁,柏冉大聲的又來了一首,暗令俊俏的伴郎們去吸引了小娘子們的注意,自己趁空闖進重圍,四周頓時響起一陣喜盈盈的大笑聲。
在她吟催嫁詩時,襄城已成妝,柏冉走入內便看到那燈下美人如玉,她不禁呼吸一滯,四周頓時一靜,新娘垂首,笑意羞澀,眾人又起哄起來:「新郎看得呆了!」
氣氛喜悅而熱烈。
柏冉的心田彷彿流淌了一汪緩緩奔騰的春水,輕柔的,卻也不容拒絕的將之前的沉重、忐忑全部驅散了去,她的眼角眉梢便染上了喜意,光彩照人。
終於到了柏府,新郎與新娘拜過天地高堂,新娘入新房,新郎在外與賓客同樂。
婚者,昏也,吉時定在黃昏,此時夜幕深籠,柏冉與人飲酒,直將自己灌得大醉,只留了一線清明方做不支退走,賓客一齊起哄,年輕子弟們還跟了上去,要鬧新房,謝氏心疼孩子,早早的便派了一群婢子攔在了新房外,少年們無奈敗走,勾肩搭背的回去席上繼續飲酒。
柏冉醉意朦朧地走進新房,襄城一身嫁衣,跽坐榻上,她聽聞響動,便抬起頭來,四目交接,二人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緊張。
並非是後世常見的大紅嫁衣,玄色的禮服鑲著朱紅的邊,穿在襄城的身上,端莊高貴,又在這昏黃的燈下顯得格外嬌柔。柏冉從沒見過這樣的襄城,如一片輕柔的羽毛,飄落在她的心上,癢癢的,麻麻的。從前她們沒有定親的時候,襄城還是個小女孩,見了她自矜有禮,卻不傲慢;她們定親以後,襄城便對她親近起來,帶著真切的關心,但又保持著自己的自尊,近而不膩;而此時此刻……
柏冉本該按著計劃,藉著酒意,直接便睡死過去,好應付過這一夜。但見了襄城那一刻,她被酒意迷亂了心智,沒有絲毫猶豫便拋棄了原先定好的計劃,彷彿是鬼迷心竅,不由自主的便跟著心走。
酒勁上來,她晃了晃頭,案几上的高足玉杯盛著合巹酒,瓊漿玉液,香味濃醇,柏冉步履蹣跚的走去端起玉杯,回過頭,她看到襄城的目光一直跟著她移動,她的眼,流光溢彩,柏冉幾乎能看到自己的身影投影在那雙如星空璀璨的眼中,她便覺醉意更深了。
合巹酒,二人相對跪坐,各握一杯,雙臂交纏,送入唇邊,襄城飲下一半,再交換酒杯,欲飲下另一半,含著她用過的那一邊,兩人更是垂著眸子,不自然的不敢去看對方,餘下的半杯酒,也如摻了蜜一般,甜甜的。
一切都在無聲中進行,她們誰也不敢先說話,更不知怎麼說,心中各自惴惴,緊張得不敢動。
柏冉酒意越發濃了起來,頭暈目眩的,眼神渙散,只能抓住一絲清醒,伸手握住了襄城攏在袖下的手,襄城身子一顫,卻沒有掙扎,由她將自己的手緊緊的抓在手中。
「殿下……」柏冉口齒含糊的喚了一聲,襄城這時才發現她身上酒氣極重,她微皺起眉,忙要起身去為她倒杯熱茶來,手卻被緊緊的握住掙扎不得。
「殿下……」柏冉又叫了一聲,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她,聲音卻有一絲嘶啞。襄城讓她叫的心頭輕顫,看她這樣子,也不敢掙扎了,飲醉的人只能順著來哄。柏冉酒意上湧,臉漲得紅彤彤的。宴上用的酒皆是陳年老釀,後勁霸道。襄城心知她是喝得多了,顧不上埋怨她這樣的日子竟失分寸,便柔聲問:「你難受麼?」
柏冉搖了搖頭,繼續笑嘻嘻地顧盯著襄城看,沒有再說話。她們這時面對面的跪坐著,靠得極盡,襄城柔和的氣息帶著少女的清甜,令人沉溺。
都是第一回經這事,襄城還真不知新婚之夜駙馬醉了該怎麼辦,尤其是駙馬半點鬆手的意思都沒有,根本不讓她走開,再尤其是駙馬一直盯著她看,她倒是該佯怒還是嗔怪又或是看回去?
襄城心亂如麻,最終也只敢垂下頭去。
光潔如玉,是她的頸上的肌膚;鴉羽亮澤,是她挽成髻的黑髮;灼若芙蕖,是她昳麗婉約的面容;盈盈一握,是她秀美的腰身……柏冉迷戀極了,一點也捨不得挪開眼。活了兩世,到此時方知自己也是個好/色之徒,究竟是酒意控制著她如此,還是她本就想如此,借了這酒意才敢大膽?到這時,借了這良辰美景,柏冉方開始正視,正視她對襄城,是從何時開始有了在意,這在意多深多強,讓她在走進了這間屋子後便不能理智。
「殿下……」她今晚第三回這樣叫她,襄城心頭一熱,忍不住出聲:「我叫令姜。」
「令姜……」柏冉從善如流,醉意朦朧間立即便改了口。襄城輕笑,抬起頭來,似乎也不像方纔那樣緊張了:「那我叫你什麼呢?」
「你叫我阿冉,也可以叫我元若。」柏冉便傻傻的回道。
襄城認真的想了想:「阿冉。」
柏冉歪頭一笑,丹唇外朗,明眸善睞,清俊逼人,她笑中透著點壞:「阿娘才叫我阿冉。」
襄城一愣,隨即便反應過來,這貨大約已經醉得不知自己在說什麼了,襄城無奈地看著眼前還得意洋洋的人,不禁歎了口氣,雖說合巹禮應當是完成不了了,不過這般輕鬆的說笑了,應當也是個好的開始吧。來日方長,今夜就……襄城忙將這令人臉紅的念頭撇開,無奈又寵溺的看著還緊緊握住她的手不放的柏冉。
柏冉見她不說話,又重申了一回:「阿娘才叫我阿冉。」
襄城想開了,便如放開了一件任務一般放鬆了不少,開始逗柏冉說話:「那我怎麼辦呢?」
柏冉聽她反問,很是鄭重的想了會,謹慎道:「你想怎麼辦呢?」
「我想怎麼辦就怎麼辦麼?」
「是啊,聽你的。」
「什麼都聽我的麼?」
「什麼都聽你的。」
「那你日後若有不聽我話的時候卻該如何?」
「那你就聽我的。」
「到底聽誰的!」
「我說了算。」
「自相矛盾。」襄城氣結。
柏冉卻笑嘻嘻的。
……
……——
亂七八糟的,最後兩個人都不知自己說了什麼,也不知怎麼就睡著了,第二日一早,柏冉先睜開了眼,見窗外天已大亮,轉頭便見身旁的人睡得正清甜。
她又查看自己的衣衫,只除了外面的大禮服,裡頭的紋絲未動。當初打算裝醉,就是算準了襄城不會動她的衣衫,現在看來果然如此。她安下心來,便無可抑制的回想起昨夜的事來。
這就時過了洞房花燭夜了,雖然這洞房花燭有名無實。柏冉到了後面是真的醉了,心中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卻像變了一個人,自己的身體不是自己的了一般不能控制自己。從回憶來看,雖然說了許多傻話,但襄城,似乎並不生氣。
這就好。
若是按照原來的,合巹酒都不喝,自顧自就睡了,襄城該多難過?現在總算好了一些。彷彿是經了昨夜二人拉近距離的親密言語,柏冉有了另一個思路,如果能把襄城掰彎了,眼下所為難之事,便可迎刃而解了。
但是該怎麼掰彎呢?又不能讓她提前知道她的性別,讓她做一個男子,去掰彎自己的妻子……怎麼都覺異想天開……
此事為難,若是成了自是好,若是不成則恐遺禍無窮。
太過冒險了,卻不是不能試一試。
柏冉對自己的新路感覺雀躍,她應該一直都想這麼做的,只是不敢罷了。她想了一會兒,轉頭就見襄城已醒了,正若有所思的望著她。柏冉一驚,忙坐起身,道:「殿下醒了?我令人來服侍。」邊說邊走到門邊叫了外邊兒守著的婢子進來。
二人各自佔據了屋裡一角,由各自的婢子服侍洗漱,在堂前碰面時,都已收拾的乾乾淨淨了。
柏冉看了看襄城,她換了朱紅的深衣,仍舊是端秀鄭重。柏冉點點頭,對襄城道:「先進早飯,過會兒再去阿娘那裡。」
襄城與謝氏早就相熟了,只是此時二者身份不同,相處的方式又不同了,她不免有些忐忑,還有家裡的規矩,從前來是客,如今已是這家中的一份子,如何對待僕役,又是不同。
飯後,她們往謝氏的院子去,柏冉有心與襄城親近,就不會像從前那般被動,她一路與襄城說著話,倒讓襄城的緊張緩解了不少。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投霸王票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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