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侯原先的安排是將柏冉與那些親戚家的孩子放一塊兒上課,可以培養默契,也能看看柏冉到底比同齡小孩厲害多少。結果不到半旬,情況就完全不對了。這貨學得太快,其他小孩,包括柏據那樣大了好些的小孩都完全跟不上她的進度。
臨淄侯一面欣喜不已,一面忙去聘更為博學的鴻儒來單獨教柏冉。能者多勞,慧者多學,於是柏冉的課業壓力相對於她的年紀來說就顯得十分可觀。
她如今晨起先背兩篇詩文,接著寫一千大字,再去射一百箭,早上就過去了,到下午,先習禮樂,再學琴藝,而後聽先生解讀詩文,偶爾還□□了算術,這時候的算術已很了不得了,《九章算法》是其中最為經典之作。還有律法、玄學也適當的提及,等明年就將系統的教授。
到先生這邊下了學,有時還要被拎到臨淄侯書房那扇雲母屏風後,聽聽朝中局勢如何,以當朝宰相為首的柏黨目前發展如何,佔了朝廷中哪些要位,州郡又有哪些是柏黨做郡守、刺史。導致柏冉正式參政前的十餘年裡,柏黨許多官員都覺得君侯書房中彷彿養了什麼很了不得的小動物……
總而言之,柏冉過得很充實。充實到一般人都難以想像,這麼個小東西竟然學得比大人還多。
因此,謝氏沉思,難道是真太累了麼?柏冉見她的臉色越發深沉,不由又怕起來,不會是要攢著秋後算賬吧,那她寧可現在就聽一番教訓了,反正阿娘捨不得狠罰她的。她忙抬手扯了扯謝氏袖角。謝氏回過神來,道:「今日且不必去先生那聽課了,我會替你去告假,你好好兒的休息一日。
柏冉震驚,還沒等她問為何,謝氏就親善的牽起她的小手,和顏悅色的,一點都沒有要責怪的意思。於是柏冉有了一種就此逃過一劫的竊喜,默默的把話嚥了回去,乖乖跟著走了。
等回到院子裡,謝氏便令阿茹來服侍柏冉好好兒去歇一覺,自己則命人去請柏原過來。
不過一會兒,柏原就到了。謝氏起身迎了一迎,二人相對跪坐後,謝氏親自斟了茶。
柏原有些侷促等咳了一聲,他每見謝氏總覺得尷尬,謝氏卻不,她為人風光霽月,該是如何便如何,總是禮數周至從不曾表露一絲怨懟,偏生她越是這般光明磊落的做派越讓柏原更是汗顏。
「正巧我也有事尋你。」
謝氏便道:「郎君請講。」
「是阿冉,她似乎有些不對。這兩日總怏怏不樂的沒精神。」
謝氏沉默了一會兒,將剛才柏冉爬到欄杆上的事說了一遍。二人相互一交流,才發現柏冉似乎是真的有什麼心事。
「是我不好,沒顧到她。」謝氏有些自責道。她平日十分忙,這偌大的府邸收益支出、僕從婢子,還有與外人情往來都要她操持,加上一月前,柏冉拜了先生,白天總在先生那裡多,謝氏就顧她更少了。
柏原忙擺手:「豈能怨你?」阿謝對阿冉照料有多精心他是知道的,哪怕再忙,柏冉身上的衣料,每日吃食都是她親自過目的,即便這一月柏冉總在先生那,阿謝該給的關懷半絲沒少,一日三頓都是僕從送去的。
饒是這般無微不至的照料,她依舊覺得不夠,若不是怕太過嬌養,養出孩子紈褲蠻橫的壞習氣,她還能更為溺愛。到底是心有愧疚,不能能釋懷啊。柏原長歎了口氣:「你已夠盡心了,不必自責。阿冉是個好孩子,從來都無需人操心的,想想她這兩日見過什麼,遇到過什麼,就可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再尋機好生開解就是了。」
養個孩子不容易,他們這樣的人家雖不致怕孩子饑了寒了,卻依舊頗讓人揪心,溺愛太過養出壞脾氣來是一件,嚴厲太甚令孩子與父母不親近又是一件,她心思太重怕她想多了傷身,若是想的少了,又恐她太過單純不知人心鬼蜮,今後被人騙。
真是操不完的心。
謝氏點點頭:「過一會兒就將阿冉書僮叫進來問問。」
「這個你來,你知道怎麼問的仔細。閔先生那,我也去問問,還有阿爹是不是與阿冉說了什麼,也得知道。」柏原分攤開來。謝氏想了想,以商量的語氣道:「我想著,阿冉平日課業是否太重了?」
柏原一想,還真有,小孩正是貪玩呢,就這麼拘著學這學那,說不定就是被壓抑的:「這是一件,只是阿爹對阿冉期望甚高。」柏原歉然道:「我與他老人家提一提,總不能老這樣。」
謝氏見此就放心了,柏原做事從來都極有分寸,正想說有勞郎君,就聽門邊兒傳來阿茹無奈都聲音:「大郎,偷聽不好。」
謝氏與柏原對視一眼,柏原先站起身,走過去,對著那門邊嚴肅道:「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哪個教你這樣的?」
話音一落,門外就磨磨蹭蹭的顯出柏冉的身形來,她先彎身給父母親見禮,然後支支吾吾的低聲道:「我就過來看看。」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知道臨淄侯在觀察她,在確認她是否合格,是否需要換一個人來頂替她時,她只是覺得很心塞,很鬱悶,很有危機感,卻半點都生不出怨懟、憤恨之心。因為不管未來如何,他們從過去到現在對她都不曾有一絲錯待。
「你來看什麼?不是讓你好好歇息一日麼?」謝氏也走過來,嚴肅的盯著她道。偷聽可不是個好習慣,不磊落更不正道。
柏冉欲哭無淚,她原本兒扒在門兒上,預備聽一點要緊的走趕緊溜掉,神不知鬼不覺。誰知父母親說的內容對此時備受心靈創傷的她來說太過溫馨,她一時忘了注意周圍,連阿茹什麼時候到她身後的都不知道。
又被她娘抓住了,一天被抓住兩次,怎麼爭取寬大處理啊?柏冉邁動小短腿,跑上前,要往謝氏身上跳。謝氏下意識的就接住她。然後柏冉就用力蹭了蹭,親親熱熱的說:「我想阿娘了~」
謝氏差點繃不住:「巧言令色。不是才見過麼?」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片刻不見,思之若狂!」柏冉出口成章,臉皮非常厚。
柏原慘不忍睹的捂臉:這麼油嘴滑舌,這貨怎麼一點也不像我,我多忠厚老實……
再看謝氏,謝氏已經不知如何反應了:這樣的話是從哪裡學來的?在她沒有太關注女兒的一個月裡,發生了什麼……介於柏冉有個神童的名聲,說出這樣的話並不使人太驚奇,只是小小年紀就會這個真的不太好。
有個神童做女兒有好也有壞,好在省心,且倍有面子,壞在有時你根本就猜不到這貨在想什麼非人類的事情。
柏冉說完發現沒人捧場,很擔心要被打屁股,偷偷地去看她娘的表情,結果對上了十分嚴肅的雙眸。
「剛剛的話以後不能說了,想也不准。」正是價值觀塑造的階段,不能讓她學壞了。
柏冉垂頭喪氣的應了,從謝氏身上滑下來站好。
這麼一鬧,柏原和謝氏好像都忘了這貨剛剛躲在門外面偷聽的事。柏原想剛好趁此問問她是否課業太重,過會兒去見父親時,也好真實的將她的情況說出來。
結果柏冉一聽大人有想法給她減負,果斷不同意:「為甚麼?我學得好好兒的。」這麼危急的時候,她拚命汲取知識還來不及呢,怎麼能減負?而且她如今的老師閔氏靖遠公,性自在,好山水,不知什麼時候就不教,她更要趁著有個好老師,學習起來事半功倍的時候多學一點。
她是很有上進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