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原半點沒留情,揍完後,還霸氣外露道:「姜家子言辱我兒,不打不行!」
眾圍觀客人相互交頭接耳,卻沒一人出來阻止的。姜璟瑞見柏原打完了,估摸著不會再打了,心想要發幾句狠話來撿點面子回來——雖然其實已撿不起來——他剛一抬頭,就見謝家不過十歲的小兒謝簡蹲下身子,笑瞇瞇的望著他,道:「不服?還想再與我練練手?」
姜璟瑞人蠢,打架也不行,但他很會看場面,還有一點小急智,聽謝簡這話,立即便裝作體力不支,呻、吟兩聲,昏了過去。
有這種子孫,他祖上就算是殺豬的,也要被他蠢哭。謝簡輕蔑一笑,垂手恭敬退到長兄謝誠身後,謝誠眼光向邊上一掃,自有謝家僕役到外頭將姜璟瑞的僕從叫進來,把人拖回家去。
柏冉在旁圍觀了她爹打架的全過程,那帥氣的身形,乾淨利落的招式,不禁有種那個打贏了的是我爹,我爹最厲害的驕傲感。
這孩子入戲很深。
她探出兩隻胖胖的小手,口中喚著:「阿爹~」
柏原回過頭來,笑意溫和的抱過她,只是口中的話卻很不溫柔:「阿爹與你出氣,日後若有人這般說你,你就自己上手揍他去!」想了想,萬一女兒不是人家對手會吃虧,又道:「打不過就來告訴阿爹,阿爹幫你打。」
柏冉笑瞇了眼睛,露出長了半粒的小白牙,點點頭:「嗯!」有親爹言傳身教,她立刻就把這話記在心上了。
動靜鬧得極大,另一邊與同輩人正說著話的壽星翁謝回不能不知道,直到姜璟瑞被自家僕從帶走後,他老人家方領著謝誠謝簡兄弟二人怡怡然走來,先讓阿茹抱柏冉到後院去,而後再朝賓客們拱了拱手,致歉道:「不慎請了惡客來,攪擾諸位興致,老夫深感不安。」
一句話就表明了謝家立場,也是,被姜璟瑞咒折壽的可是這家的外孫。眾人忙回禮:「豈是謝公之過,豎子無禮,正該教訓。」
姜璟瑞出言咒一尚未滿週歲的嬰孩,其行可鄙,柏原若什麼都不做的認了,才叫人瞧不起。何況,姜璟瑞為人輕佻混賬,在帝都走狗鬥雞,欺男霸女,眾人多少都知曉一些,一開始就在心中有一個不論出了什麼事,總是那個一向都品行低下的人的過錯的第一直覺,見柏原動手,非但沒人責備,還要傳出他的慈父之名來。
壽宴一畢,賓客散去,柏原便往後廳,到謝回跟前一跪,恭恭敬敬請罪:「今日是岳父好日子,小婿莽撞,生出是非來,還請岳父教訓。」
謝回親扶他起來,含笑道:「不過一個渾人,也值得你這樣?」他與臨淄侯一般的年紀,卻已鬚髮皆白,面容也更添了幾分慈和。柏原又告罪了一聲,不管怎樣,在岳父壽宴上大打出手,總是他理虧。
謝回品行高潔,素來便是剛正之人,年輕時子孫皆懼他,到了年老,反越發慈藹起來,勸過愛婿一回,想了一想,又歎息道:「也是世道滄桑,竟有姜氏這般的混賬人在朝——眼下還算好,陛下心腸軟,只做個守成仁君倒也無妨,只怕將來皇太子若是幼年即位,屆時主幼國疑,必生一亂。」
說姜氏混賬卻非完全其祖上是殺豬的緣故。世家也不是見不得人好的,地方有才德兼備者,他們也會奏請天子征辟。因此,有識之士入仕後,若能修身齊家,約束子孫,整頓門庭,二三百年後或可成一新興世家也未可知,自然,庶民要想出頭比起世家子難上百倍也是有的。
因此,姜氏出一皇后,雖不屑他家憑後宮裙帶顯貴,倒也沒人與他們為難——世家在臉面上從來都是很大度。可惜姜家人自己常尋事作死。言行粗鄙倒罷了,村裡來的,讀書少,眾人不與他們計較,念及皇后畢竟不同於尋常妃嬪,椒房新貴這等做派有傷國體,宗正還上奏,派宮中執禮官前去教導。
姜家要與那時的姜皇后做臉,也好生學了。很用心學了一個月,這下好了,姜家成了有文化的流氓。言語稍微雅相了,處世依舊毫無原則,族中子弟走狗鬥雞,調戲女郎盡有的,在朝者唯利是圖,將趨利避害的本領發揮到極致。
時人提起都道無賴。
也是到了後來,京兆季氏擺宴,當今顧皇后大父、已作古的顧老太公一見姜氏父子也在,當即大怒,顫巍巍的扶著孫兒的手,高聲斥道:「士庶有別,君子恥與賤人同席!」言罷揮袖而去,半分不留情面。姜家丟了大臉,加上當時的姜皇后一力約束,這才稍稍收斂起來。
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再收斂也不過是裝。倒是姜家與顧氏的仇是真結下了。
柏原聽謝回念叨了一陣,方攜妻兒與岳父告辭,駕車回府去了。謝氏聽聞柏原為柏冉出頭事,對柏原的臉色也稍緩和了些。之前雖也說話,但其中隔膜二人心知肚明。
到了府裡,柏原自去與臨淄侯稟報這一日事,臨淄侯聽到姜家子出言欺辱柏冉的時候,臉色半點未變,道了聲:「知道了。」
轉頭,他老人家就在姜家太公議謚時狠狠卡了一把,姜太公身負軍功加上先太后與皇帝的面子,原至少能得「正肅」二字,臨淄侯言稱「危身奉上曰忠,剛德克就曰肅。實不與姜公配。」皇帝見他家宰相這般說,想想要這般給姜太公貼金似乎是過了些,過猶不及,也不能真當世人都是傻子,便只好給了一個很平常的「平」字做謚號。
相對柏原把人揍一頓的簡單粗暴,這才是真正打臉,又可使子孫數代都一起遺憾的事——當家人的謚號在一定程度上都代表了家族名譽。姜璟瑞人蠢,考慮不周,但其父姜泰是曉得輕重的,柏冉人雖小,卻是嫡長孫,要承嗣之人,關乎柏氏福祚,折壽這樣的話,怎能隨意說?這事姜家理虧在前,姜泰即便私下憤恨臨淄侯阻了他家揚名,卻也只好捏著鼻子嚥下這個啞巴虧。
光陰似箭,轉眼便是泰安二十一年。
秋光明媚艷陽天。天氣疏朗,景色清宜,最是讀書的好時候。柏冉臨窗而坐,端著簡書讀得十分專注,一旁有阿茹跪坐,見墨干了,便研磨出一池來。
近午,門外傳來腳步聲,柏冉依舊不動,自顧讀書,倒是阿茹轉頭看了一眼,卻是錦娘來了。錦娘一入門便將腳步緩下,待走到柏冉身後,柏冉正巧放下書,扭過身子來抬頭望著她,笑道:「阿娘要尋我?」
錦娘笑盈盈道:「是喜事,謝家三郎授了左衛將軍,郎君與夫人那已準備妥當,請大郎換了衣裳,好去一同作賀。」這謝家三郎指的是柏冉三舅謝明,今已二十六,自金吾衛遷左衛將軍是平調,但左衛將軍可上陣殺敵立功,於謝明驍勇而言,著實是好事。
是去外祖家玩耍。她家人口少,但謝家很興旺,同齡小夥伴不少,自然也熱鬧。她倒不單是很想和同齡小夥伴做遊戲,只是這裡誰都當她小孩,不免憋屈,等見了真小孩,這股憋屈就化作優越感了——我懂得比你們多多啦。
這下,又能去表弟表妹那裡找存在感了,柏冉面上一喜,翻身從坐榻上起來。才不到四歲的年紀,身量還短小的很,動作便不如大人靈便,錦娘出手扶了她一下,待她站穩了,阿茹就上前牽著她的手,到側室更衣。彼時以玄纁二色為尊,柏冉也常一身華貴烏衣,長袖曳地,衣袂翩然,舉手投足間讓她父祖教導的很有風範。
出了屋子,就有僕從上前抱了她,往正門走去。
柏原與謝氏早就在門前等著了。謝氏坐在車裡,柏原則在車旁站著,見柏冉興沖沖的出來,就笑著從僕從手裡接過她,放到馬車上,看著她穩穩當當的進去,才自己翻身上馬。
柏冉進到馬車內,先抬起短短胖胖的胳膊,像模像樣的給端坐在正中的謝氏行禮請安:「兒請阿娘安。」
謝氏心情不錯,伸手扶起柏冉,順勢攬過她坐到自己的身旁。外頭有婢子來說要動身了,不一會兒馬車就開始向隔了半座城的謝府開去。
與柏府所在的寧德坊一樣,謝府所在的烏衣巷亦是世家宿族的居住地,兩處相隔半城,路上頗有一段路要走。柏冉倚在謝氏懷裡,鼻息間聞到淡淡的清香,不禁又向謝氏靠近了一些。
謝氏低頭看她,笑道:「好好兒坐著,別亂動。」
柏冉就不動了,過了一會兒,她抬頭問道:「阿舅調了左衛將軍?要去邊疆與匈奴做戰麼?」
「還說不準。」謝氏給她簡單的解說:「陛下方下旨,邊疆有趙將軍主事,趙將軍英勇善戰,擅佈防,也許是要派你三舅舅到將軍手下歷練。」她說完,又給柏冉掃盲,把大紹朝的武官官階說了一遍。
柏冉早慧(她是穿來的),讀書識字,過目不忘(小孩的腦袋很好用),理解能力和求知慾也比其他孩子強上許多(她要奮發),因此謝氏並不擔心她聽不懂,況且,即便她這會不懂,只要記住了,以後自然就會明白。
柏冉聽得很用心。她很注意身邊的人說的話,表現得也很聰明,但她從來很注意自己的言語,不會把沒人教過她的東西說出來,她要表現的是早慧,又不是未卜先知的妖怪,若是弄巧成拙,反而讓人懷疑就不好了,況且,她對這個時代並未瞭解透徹,許多常識還需要惡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