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坐在大床上的鈴奈喃喃著用手按住了自己頭。她那痛苦的表情讓站在床邊的迪諾看著於心不忍。
「今天、身體狀況也沒有好一些嗎……?」
「……不,我已經、好很多了。」
鈴奈說著擠出個笑容。強迫自己把按住頭部的手放下,鈴奈不希望迪諾再為她擔更多的心。可她那慘白的臉色和無法停止顫抖的手根本騙不了人,迪諾能夠想像鈴奈現在是在忍受著多大的痛苦。
自鈴奈從天而降摔到十六歲的迪諾身上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鈴奈也在這個加百羅涅的大宅裡待了半個多月的時間。這半個多月的時間裡迪諾先是因為鈴奈的再次出現而感到無可抑止的興奮與開心。他本想帶著鈴奈四處走走,為鈴奈介紹自己的故鄉、自己的家族以及自己視為家人的家族成員們,也想讓家族成員們都認識一下鈴奈。哪知鈴奈忽然就患上了頭痛。
最初聽鈴奈說她頭痛的迪諾天真地以為鈴奈會頭痛是因為她受了風寒——從天而降的鈴奈以那種只差一點就近乎全|裸|的姿態落在了雪中,即使當時迪諾馬上就脫下自己的外套給鈴奈穿上,還把自己的圍巾給鈴奈繫好,鈴奈和迪諾回家的時候還是吹了不少的寒風。
當時紅著臉、害羞得連眼睛都不敢抬起與迪諾對視一下的鈴奈幾乎要把自己的臉整個埋進迪諾大衣的領子裡。要不是迪諾牽著說頭痛的她的手一直往前走,恐怕加百羅涅的成員們早就把臉都不好意思露的她當成可疑人物給抓起來了。
加百羅涅第九代夫人過世得早,第九代boss也就是迪諾的父親又一往情深,不僅沒有續絃、甚至連情|人和愛人都沒有。加百羅涅的大宅裡沒有女眷,自然也沒有女僕,就連女性傭人都很少。在親自把鈴奈帶到客用大浴室之後,自覺心臟跳動得已經快要爆裂的青春期少年迪諾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便主動去找女性傭人來服侍鈴奈了。
等迪諾找到了女性傭人、讓她們到大浴室服侍鈴奈入浴之後,迪諾才鬆了口氣。想到鈴奈還沒有換洗衣服的他的最先想起的是母親的臥室。自從母親過世之後,迪諾就再也沒有踏入過那個房間,迪諾的父親也從那個房間裡搬了出來。像是要讓那個房間裡的時間永遠停止那樣,迪諾的父親再也沒有動過那個房間裡的任何東西。傭人打掃房間時也要保證所有東西都在原來的位置上,若是差了一分一毫,那位沉穩而溫柔的加百羅涅第九代boss便會露出悲傷的神情把東西重新不差分毫地擺回原位。他不會指責打掃的下人失職,只是他那悲傷的神情是加百羅涅所有成員都不願看到的,所以負責打掃的下人們也都養成了不變動那個房間一分一毫的習慣。這個習慣在第九代逝世、迪諾成為新的boss之後也不曾改變。
大概是小孩子潛意識裡總覺得只要不去用自己的雙眼去驗證事實,就可以當已經發生的事實不存在。幼年喪母的迪諾下意識地避開了母親曾經一直都在的房間。一直到了這個瞬間,迪諾才想起自己還能打開那扇自己已經許多年都沒有碰過門把的門。
(母親——)
如果是那個人的話,她應該會很高興自己的東西被能用上的人所使用吧?
站在母親臥室前的迪諾握住那一塵不染的門把,微微使力向右扭去。
「不、不好了!!boss!不好了……!!」
女傭的叫聲在這個時候從走廊的另一頭傳來。迪諾一側頭便看見自己剛才叫去服侍鈴奈的其中一個女傭大聲叫喊著朝自己跑了過來。
「什麼事?怎麼了?」
「剛、剛才那位小姐……!!」
女傭煞白著臉、急得連發生了什麼事都沒法好好地解釋清楚。驚慌失措的她拚命地用手指向走廊那頭的大浴室:「她、她——!!」
「——————」
窒息了一秒,迪諾已經在走廊上飛奔了起來。等他趕到大浴室,他看到的便是因為頭痛而在浴室地板上蜷縮成一團、連身體都因為疼痛而痙攣起來的鈴奈。
——只要接觸到迪諾以外的人,鈴奈就會感到頭痛不已。迪諾為此找來過醫生。可醫生們的出現只是讓鈴奈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勉強讓鈴奈接受診斷,醫生們也是什麼所以然也說不出來。於是到了最後,迪諾只能盡量避免鈴奈與他人接觸以緩和鈴奈的頭痛症狀。
但這並不是說鈴奈和迪諾獨處時就不會感到頭痛。鈴奈的頭痛總是間歇性的爆發。嚴重的時候鈴奈連清晰的意識都無法保持。
每次看到為頭痛所苦的鈴奈,迪諾都會陣陣心痛。迪諾不止一次地想,是不是自己希望鈴奈能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願望招致了這樣的結果。
那麼,如果實現知道自己任性的願望會讓鈴奈如此痛苦,自己還會向著大空許下同樣的願望嗎?
迪諾不想去思考答案。
「有……什麼、想吃的東西,或者是想讓我給你讀的書嗎?」
無法抹去自己心中的愧疚感,迪諾就連對著鈴奈露出笑容都做不到。無法治療鈴奈那沒由來的頭痛的他能為鈴奈做的僅僅是為她舒緩一點點的疼痛。
鈴奈聞言微笑:「我沒事的。迪諾君去做自己的事情就好。加百羅涅沒有你是不行的吧?所以……不用在意我的事。」
看到鈴奈的笑容,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睜大;很快,那雙滿含憂慮的眼睛又緩緩垂下。點了點頭的迪諾「嗯」了一聲。
(……?)
鈴奈不太明白為什麼迪諾的反應看起來像是不太高興,她努力地去回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或是說錯了什麼話,然而她始終想不出自己哪裡做得不對。
目送著迪諾消沉的背影,看著臥室的門在自己眼前闔上,鈴奈歎息一聲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對於這半個多月來每天都讓迪諾很是為自己的身體狀況操心的事情,鈴奈感到很抱歉。可是鈴奈沒有辦法讓迪諾不為自己操心——這劇烈的頭痛不是鈴奈的意志能夠控制的東西。什麼時候自己的頭會痛、什麼時候這頭痛會結束鈴奈一點頭緒都沒有。鈴奈唯一有頭緒的是這種症狀是在自己從那個「管道」離開之後開始有的。鈴奈很難不把這頭痛和十年後火箭炮以及那個應該是時空或是平行世界之間一個類似於裂縫、或者是間隙之類的地方聯繫在一起。
在這個約莫是六年前的世界裡遇到迪諾、並且被迪諾抱住的時候,鈴奈感覺到了些許的頭痛。那輕微的疼痛和鈴奈從高空墜|落並撞上迪諾造成的疼痛相比太輕,以至於可以忽略不計。等鈴奈被迪諾帶回加百羅涅的大宅、與加百羅涅的其他人擦肩而過,這種隱痛便變得清晰了起來。在被女傭碰觸到身體的那個瞬間,鈴奈被突如其來且前所未有的疼痛襲擊了。然後在意識混亂之中,鈴奈似乎看到了某些零碎的畫面。
到了後來,鈴奈發現自己的頭越痛、頭痛的時間越長,流入自己腦海中的畫面也就越多且越連貫。
(那個、似乎是……)
年輕的女傭變得成熟能幹。
年邁的老醫生躺在病床上被人照顧。
自己熟識的成年迪諾與滿身戾氣的雲雀在天台上對峙。
那是,並不算太遙遠的未來。
而自己能看到那些未來究竟是被十年後火箭炮打到了腦袋上什麼不太妙的地方的原因,還是在那個「管道」裡待過的原因,鈴奈也無法確定。
(……如果我看到的真的是會發生的未來,那麼我剛才看到的是什麼……?)
(婚禮……?)
背景是莊嚴神聖的教堂,那裡有神父也有賓客。有潔白的婚紗裙擺長長的拖在紅毯之上,還有半透明的玻璃高跟鞋與細長的雙腿從婚紗的裙擺之下露出。這是新娘。新娘身邊穿著白色西褲與一塵不染的白皮鞋的人應該是新郎。
(可——)
轉瞬之間,管風琴的琴聲與讚美歌就變成了慘嚎與哀叫。四濺的火光染紅了白色的教堂,把混亂的人影拉得老長,讓教堂中的人們看起來全像是煉獄中的惡魔與厲鬼。
用力地閉上眼,鈴奈已不想再去回憶自己看到了什麼或是聽到了什麼。然而她的記憶卻違背了她的意志。
——最後的畫面之中,那被鮮血染紅的新娘裙擺還是那樣的美,不,應該說比純白的時候還要美。那美麗的裙擺被它的主人用帶血的指尖斂起,始終看不到臉孔的新娘淡然地撕破了自己的嫁衣,任由著被濺上了鮮血的鑽石散落一地。踏著帶血的玻璃鞋往前走,新娘腳下所有的地面都紅得像是鋪上了紅毯。
「——」
壁爐裡的炭火燒得正旺。眉頭緊蹙鈴奈打了個哆嗦。渾身發冷的她用雙手抱緊自己的臂膀,似乎這樣就能讓自己溫暖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國慶快樂!(ゴ ̄3 ̄)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