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修為,在玄字輩中算得上中流。一柄長劍,晃動白芒,劍鋒所向,元力激揚。憑清覺這些小輩,就算再來十個八個,也絕非玄明的敵手。光影閃爍,斬空刷刷聲響,清覺三人皆已負傷。
偏偏,玄明所處的居室,在觀中偏僻角落裡。正是午時,眾道人都在用齋,誰都沒留神這邊的爭鬥。
等意識到事態嚴峻,清覺一改平時對師長的百般依順,掌發雷霆震打玄明,高喊道:「清元、清遠你們快走!去找玄徽師叔!」
聽到清覺說出「玄徽」二字,玄明登時暴怒,道:「玄徽!好啊,我宰了你們些個小畜生!」手中長劍招式更為凌厲,金元力暴漲,化出萬千劍光,裹住了清覺全身上下。
「金鐘訣!」清元掌抵清覺脊背,浩浩白芒在清覺身上縈起厚實的一層。玄明長劍劈來,匡啷啷巨響,劍身寸寸崩斷,身子晃動著退了一步。
清元也覺得筋脈大震,深吸一口氣,才能說出話:「你自己片刻也擋不住,跟他拼了!」
「就憑你們,跟我拼?」玄明鄙夷道,把手中那劍柄擲向還在愣神的清遠,然後拂動袍袖,捲起盈盈兩袖明光。
玄明擲出劍柄的時候,本來沒怎麼用上元力勁道。清覺、清元兩人看見,知道以清遠修為這劍柄根本傷不到他,也就沒放在心上。可是,清遠還沒從師叔反目的震驚中回過神,竟然呆呆地看著劍柄刺來,毫無反應。
那劍柄打著旋,泛起微芒,沒根捅進了清遠胸口。鮮血噴灑,飛濺五步。
清覺、清元腦中轟然懵了,氣急叫喊:「你這蠢貨,怎麼不躲!」
玄明得意大笑,說:「先結果了一個,剩下你們倆,誰先來?」
「誰說……我死了!」清遠咬牙說道,他捂著創口的手,指縫裡隨著心跳,撲通撲通湧出血來。不過是轉眼的工夫,就覺得頭暈目眩,搖擺著單膝屈下,半跪在地。
「護著清遠!」清覺喊了聲,站到清遠身邊。清元則退居兩人身後,拼盡全力以金鐘訣相護。
這次,望著看似嚴絲合縫的金鐘訣光,玄明卻是不屑:「金鐘訣,不過是門橫練訣法。你且看,我這文練『戮仙氣』!」
修訣之道,與拳道大同小異,亦分文練、武練、橫練三門。
先說這橫練之法,乃是最為粗獷的套路。長年累月強修硬練,得來一身霸道訣法。雖有一時威勢,但總歸未參修訣真諦,難有大成。
而武練之法,講求務實練實。意求殺傷,便一味修煉殺傷之道,意求強身,便全意鑽研強身之法。雖有看似一日千里之速成,卻終究不得透徹,難以爐火純青。
唯獨這文練之法,遵「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準則,先以文成,悟通萬事萬物之規律,而後再求修訣。進退取捨瞭然於胸,假以時日,方可有登峰造極之能。
「戮仙氣」,本是道家禁習訣法。玄明年輕之時,偶然從那送他鴆血、鴆羽的朋友手中得此訣書,自此三十年如一日,偷偷修煉。
「悲怨貪嗔,喜怒哀樂,身仙意魔,惹無名火!先天有靈寶,化為穿心鎖,無情染凡塵,難逃戮仙厄!」
聲如鐘磬,浩蕩在屋裡屋外。風氣呼號,煙攏霧隱,乾坤動盪。自玄明兩袖之中,滾滾湧出黑白二氣。眨眼間,白氣一分為三,黑氣一分為七,向清覺三人纏繞而來。
清元臉色慘白,可哆嗦不停的兩手,還是死死抵在清覺、清遠兩人背上。黑白二氣,原是水、金二行元力化成,三道白氣攝魂,七道黑氣奪魄,纏在人身上,不光是**難保,魂魄也是頃刻散盡。
玄明資質平平,苦練三十年,還沒能把這「戮仙氣」練至得心應手。只能損人身軀,不能毀人魂魄。但即便如此,清元也絕對堅持不久,眼看著黑白十道訣氣撲來,他那兩條腿只想逃命。
「不能逃!我走了,他們兩個怎麼辦!」清元把腳踏實了,嘶啞著喉嚨喊道:「我護著,師兄你動手!」話音伴著血肉橫飛,清元身後的房門,滲透成一片紅郁。
清覺、清遠毫髮無傷,但清元卻已經五臟俱損,體無完膚,眼睛也盲了一隻,只靠著剩下那隻,模糊不清地狠狠盯緊玄明。神志恍惚了,僅剩下最後一口氣,但金鐘訣尚在堅持。清覺只聽聲音,就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麼,強忍著不回頭去看。
「玄明老賊!我要你的命!」清覺暴喝,穿破金鐘訣衝了出去。整個人隱於電光之下,流天撼地,如走銀龍。單爪探出,閃灼著狂怒的雷火,掏向玄明心窩。
玄明被刺痛了眼,閉目牽引訣氣回攻,盡數刺在清覺背上。那探出的龍爪,頃刻黯淡了電光,死氣沉沉地摔在了玄明腳下。清覺七竅血流,不甘地圓睜眼睛瞪著玄明,抽搐著喘不動氣。
拿戮仙氣殺人,玄明也是頭一次,見此訣威,狂喜不已。
「清遠,最後,就是你了!」玄明狂妄叫喊,催動戮仙氣,直取清遠。
一團火苗,在清遠胸口綻開,包住了那劍柄,轉瞬飄燼。火苗漸長,耀出紅光,紅光之下又生火苗,一時間火花似錦,萬千光暈籠在清遠身上。戮仙氣觸到這光暈,竟然折返回來,踟躕不前。
玄明驚疑,猛催元力,恐嚇道:「垂死掙扎,以為就能活命嗎!」
「活命?」清遠哼了聲,說:「我們師兄弟,向來形影不離。黃泉路上,少了誰都走不踏實!要死一起死,不過,得拉上你墊背!」
「休想!休想!」玄明怒號,戮仙氣更是猛烈。
「清遠不仁,以你玄明為狗!狗東西看好了,浴火訣!」話音落,擲地有聲,清遠陷於烈焰之中,火舌舔舐著他的衣衫冠帽,皮肉鬚髮,劈啪作響。
「要自殺就趕快,別想拉上我!」玄明收回戮仙氣,護住全身,奪路要逃。破窗的瞬間,背後紅光傾瀉而出,映紅了海角天涯。清遠猛然撞了出來,兩臂箍緊玄明,帶著他一同衝上雲霄。
玄明被灼痛得生不如死,戮仙氣往清遠身上打,竟然也被燃盡,有去無回。整個太清觀,都籠罩在火紅之中。眾道人奔出來看,對那當空的火光指指點點,卻誰都不敢靠近。
清遠拉著玄明,兩人攀至萬丈雲頭,停頓片刻,就又迅猛地撞向地面。玄明已經奄奄一息,清遠也承受不了浴火訣的燒傷,恍惚看見清覺、清元兩人,正在等他一同上路。
突然,當空劃過兩道長虹,一白一黑,纏在那下墜的火球上。
「八卦訣,天罰!」玄一與孟宛龍齊聲呼喊,金元力通天徹地,反侮浴火訣。更耀眼的光芒,掩蓋了漫天火焰。火焰盡熄,玄一拉出清遠扶在身邊,孟宛龍則托住玄明,四人緩緩落下,站在了平地上。眾道人一擁而上,圍在四人身邊,還有幾個去查看火光源頭的道人,背來了快要嚥氣的清覺、清元。
玄一搖頭歎息,吩咐給他們四人施藥。仙芝培元露飲下,縱然再重的傷,也愈好如初。
「掌門師兄……」玄明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低著頭不敢去看玄一。
玄一卻沒有要動氣的樣子,而是取了兩本抄錄的經卷,展開給玄明,說:「你看,這本是你抄錄的,而這個,是玄徽的。你說,哪本好些?」
玄明這才敢抬眼,見自己抄的那本字句工整,孟宛龍的卻是龍飛鳳舞,潦草不堪。明明覺得是自己這本要好,卻又不敢直說,便道:「還請掌門師兄明示。」
玄一笑道:「可別不服,你抄錄的看似工整,實則每一筆都透著怨氣,包藏狠辣。而玄徽這本,通篇不堪入目,唯有『道』字剛勁深沉,『德』字圓潤淡雅。明辨精髓要義,其餘小節不拘,倒是灑脫淡泊了。讓你抄錄經卷,本心是想勸你悟道,而非懲罰,可惜你始終沒能明白。」
玄明又慚愧又惶恐,答不出話,玄一說:「枉你在太清觀修行幾十年,還是一顆愚心,違道背德。罷了,我不取你性命,你走吧,今後別再以太清門徒自居。」
說完,玄一又轉向清遠,道:「好一個浴火訣,好!只可惜,你還沒有發揮出浴火訣的真正威力。」
清遠聽了,忙說:「那師父你快教我啊!怎麼練才行?」
「浴火訣,重在化解,不在殺傷。不是以暴制暴,而是捨己為人。鳳凰浴火,燒盡的不是惡人,而是他們的惡行。以一己犧牲,換回人心本真,等你什麼時候願意捨棄性命,去化解別人的怨恨了,就算是真正練成了。」
清遠不樂意了:「師父你又誆我,人都死了,練成了又有什麼用!」
玄一釋道:「萬物自然生滅,行其固然,生又何喜,死亦何苦。天地無謂仁與不仁,因而以芻狗待萬物,不宰以左右,不加以愛憎……」
「行了行了!」清遠摀住耳朵嚷嚷著打斷,說:「師父你淨講沒用的,聽得我耳朵起繭。」
玄一兀自慈笑,道:「清遠,咱們不妨許上一賭。依為師看,有朝一日,你定能看破生死,練成浴火訣!」
韶華易老,十七載光陰,白駒過隙。昔時同生共死,手足並肩,在時日的消磨中,有些人還記得,有些人卻忘了。嫉是穿腸毒藥,妒是刮骨鋼刀,只有火紅如血,方能撥開繚繞迷霧,讓人想起來,曾經銘刻的情誼。
清元幡然悔悟,終於,他也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