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憫之覺得到處都不自在,腦袋腫脹,渾身又麻又癢。尤其是自己的臉頰,像是被人使勁掐緊了往兩邊扯,疼得要命。努力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朝兩邊看了看,才知道原來不是像,是真的有人在扯他的臉。
「喲,醒了啊!皮子真緊,累得姑奶奶手酸。」祝宛熠笑嘻嘻地鬆了手,又說:「你這賤蟲,不掐不醒啊。」
「我就說嘛,誰能掐得這麼舒服,原來是姑娘你的纖纖玉手。」封憫之阿諛道,只是他想不通,自己的聲音怎會變得這麼粗重難聽。
祝宛熠付之一笑,興沖沖地起身走開。封憫之還以為是自己的奉承話打動了芳心,就趁熱打鐵接著說:「唉,在下真想一暈不醒,這樣就能天天被姑娘掐幾下,什麼代價都值了。」
不料,祝宛熠捧回來一面銅鏡,往封憫之面前一舉,說:「我的俏公子啊,瞧瞧你那尊容吧!」
鏡中昏黃,映著一張陌生的臉。腦袋有窩瓜大小,腮幫子鼓著,填滿了整個鏡子。兩片蔫茄子似的厚嘴唇,馱著紫葫蘆狀的鼻子。眼皮腫得青黑,中間像是拿刀劃開了條縫,漏出來一絲愕然。仔細看,臉上撒滿了芝麻般,密密麻麻都是瘆人的疹子。封憫之一個激靈,甩手把鏡子撥開,這才看見,連自己的手上,胳膊上,也都是同樣的小疙瘩。
嗷地一聲哭喊,封憫之撲下床,叫道:「衣服,我的衣服呢?」抬頭看見不遠處椅子上,搭著自己那破破爛爛的大氅,趕忙衝過去摸索,從暗兜裡掏出幾根三稜銀針。
祝宛熠伸手拉住,勸道:「哎,好不容易活了過來,別尋死啊!」
封憫之不理睬,握住那一把銀針,猛地紮在自己項後大椎穴。又摸過桌子上的茶碗,手指一彈,茶碗中騰起火焰。
「你也會火訣?」祝宛熠驚訝。封憫之還是不答話,拔掉銀針,把那茶碗扣在針眼處。祝宛熠看不懂他在幹什麼,而片刻之後,封憫之拔掉茶碗,碗中已經滿滿都是黑血。
封憫之似乎舒暢了許多,一碗血倒掉,點上火,又扣在了大椎穴上。如此反覆,等到第十碗血倒乾淨,臉上的浮腫明顯緩解了下去。祝宛熠看得驚奇,直拍手道:「神了神了,你臉胖成那樣,抽幾碗血出來就瘦了!」
的確,封憫之的樣子雖仍不順眼,但已經不知比剛才俊美了幾萬倍。只是他血放得太多,搖擺著站不穩腳,癱坐在椅子上,虛弱地說:「祝姑娘,你到底給在下吃了些什麼?要不是放血及時,這張風流倜儻的臉啊……」
「你個白眼狼!姑奶奶可是救了你的命!」祝宛熠罵著,在封憫之頭上狠敲一下,才說:「我想想,一個叫兩儀續命散,一個叫仙芝培元露……」
「什麼!」封憫之不知哪來的力氣,從椅子上噌地彈了起來。
「你找死啊!」祝宛熠抬手又要打。封憫之趕緊躲開,說:「姑娘消氣,這兩種藥在下一直想見見,還有剩的嗎?」
「我看你快斷氣了,就都給你喝下去了。不過,我倒是有個藥方……」祝宛熠說著,手伸進袖子裡去找。
封憫之兩眼放著明光,不安分地搓著手,只等祝宛熠亮出手裡的東西,就要搶過來看個究竟。可是,祝宛熠左找右找,就是沒個結果。封憫之按捺不住了,試探著問道:「姑娘,不會是丟了吧,你可得好好找找啊!」
祝宛熠也找得煩躁,氣道:「你催什麼催!來之前在賬台跟人打了一架,八成是掉在那兒了。」
「賬台?我這就去看看!」封憫之拉開門,直接從二樓跳了下去。可他身子尚虛,兩腿發軟,落地的時候一屁股坐了下來,惹得滿堂哄笑。封憫之無心在意那些面子,跑到那被祝宛熠砸爛的賬台裡,揪住掌櫃就問:「藥方呢?藥方給我,快!」
掌櫃剛被祝宛熠收拾了一頓,正憋著股子氣,便怒道:「你個醜八怪,在這兒撒什麼潑!」
封憫之當即火了,喝問掌櫃:「醜八怪?你說我是醜八怪?你擦亮了眼睛瞅瞅,小爺這麼一表人才,哪裡丑了!」
掌櫃還沒說話,大堂裡有十幾個人起哄:「我看啊,這醜八怪哪裡都丑!師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啊!」贊成之聲此起彼伏,封憫之心頭騰起殺意,惡狠狠地去找是哪些人說的話。等他瞧清楚了,心裡實在氣悶:這夥人,包著頭巾,身穿百衲衣,竟然是自己的同門師弟!
分辨起來,立馬不乏與自己熟絡的,封憫之便走過去說:「郝陽、李虎!阿彪、賀枝山!這些都是你們帶的人?」
被點了名的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地問道:「你是哪個,怎麼認得你老子?」
封憫之嘴角抽搐,心想這些平日裡只配在自己面前搖尾乞憐的小人物,今日也敢騎在自己頭上,可真是撞錯了時候!他近日受足了委屈,但能和祝宛熠朝夕相處,高興還來不及,哪會撒氣。這下可好,這幫有眼無珠的師弟,是該教教他們規矩了!
眼睛往桌上一掃,看見小半碗酒。封憫之冷冷一笑,抓起酒碗在桌上摔碎。后土教眾人紛紛站起,嚷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咱們給他點顏色看!」一幫人吆喝著壯起聲勢,就要和封憫之動手。
封憫之毫不著急,指著這些人,說:「倒!倒!倒!」
這幫人心裡糊塗,可身子果真聽話,一個接一個軟在地上,倒了個橫七豎八。唯獨一個沒倒的,也晃晃悠悠,勉強撐著。封憫之走到那人面前,說:「郝陽師弟,我沒看走眼,你的修為果然不差。」
郝陽駭然失色,說:「你個醜八怪,從哪偷的『軟骨香』!」
封憫之臉色一沉,一巴掌扇翻郝陽,喝罵道:「你眼瞎了啊,這是你大師兄我的絕技!」
方纔,封憫之抓碗的時候,用手指把「軟骨香」和土元力混進酒中。然後把酒碗摔碎,暗中催動元力,將混有軟骨香的酒撒在了眾人身上。
郝陽躺著起不來,卻還說:「你說自己是我們大師兄?我們大師兄可是貌比潘安,哪會像你這樣!」
「等等,你說你大師兄什麼樣?」封憫之頓時消了氣,眉開眼笑地說。后土教的人差點沒忍住吐出來,封憫之笑的時候,比不笑還難看。
郝陽啐了一口:「呸!瞧我這張嘴,我們大師兄,才不是貌比潘安。」
「好啊,看來真得教訓教訓你了!」封憫之要動手,又聽郝陽說:「潘安算啥,哪能跟我們大師兄比。」郝陽說完,其他弟子們也都附和起來。其實后土教這幫人,在中招之後,又看了看封憫之身材,已經猜了個**不離十。後來故意說出這些話,都是為了討好他,以免受罰。
封憫之心花怒放,說:「哎呀,我的師弟們啊,我真是你們大師兄!來來來,先解了藥,咱們慢慢敘舊!」說著,貼身衣服裡取了個小瓶,揭開蓋,百步飄香。后土教的人,聞見這香味就都爬了起來,跪倒便拜,搶著稱頌師兄神通。
郝陽最會拍馬屁,眼中閃著淚花,哽咽著說:「師兄啊,您怎麼成了現在這樣?要是您變不回去,我們作師弟的可得難過死啊!」
封憫之哈哈一笑,說:「一言難盡啊,師兄我遭仇人算計,成了現在這樣。」
「肯定是嫉妒咱大師兄俊美!誰幹的,姓郝的第一個饒不了他!」郝陽拍案而起,義憤填膺地喊著。他這麼一說,所有人都學了起來,個個賭咒。封憫之壓了壓手讓眾人坐下,說:「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師弟們的好意,我心領了。」
而他這些師弟,個個心裡都想:「把師兄害成這樣,肯定厲害得很,幸好只是心領。」
可封憫之接著說:「這樣吧,師兄我準備去青陽山報仇,既然大夥兒有心幫忙,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眾人啞聲,郝陽愣了半天,才說:「師兄,您不是心領了嗎?」
「是啊,心領了,該辦的還得辦。我住在樓上那個大房間,你們就在隔壁落腳,晚上把風。還有,給我把整間客棧找個底兒掉,只要有類似藥方的東西,趕緊跟我說!」封憫之又吩咐下,讓人去找啟蠻他們,之後上樓回房,留下后土教眾人抽著自己嘴巴子,後悔爭著說為封憫之報仇的事。
「祝姑娘,我回來了……」封憫之滿面春風地進門,不料迎頭潑來一杯熱茶。祝宛熠說:「聽好了,這間屋子姑奶奶住,擅自踏進來,燒熟了餵狗!」說來有趣,她雖然失憶,可這句慣口卻還在。
封憫之唯唯諾諾退了出去,正巧郝陽路過,朝屋裡一看,說:「師兄好福氣,天仙般的玉人兒!」
「慢著,怎麼看著眼熟啊。」祝宛熠走了過來,打量著郝陽說:「你這身衣服,我好像見過……在哪兒來著,想不起來了……」
「我們師兄弟大都這身行頭,見怪也不奇怪。姑娘你好好休息,我已經打發人去找小玫姑娘她們了。」封憫之敷衍著,和郝陽去了隔壁。祝宛熠左想右想沒有頭緒,而且她實在累壞了,關上門躺下便睡,沉沉不知外事。
夜裡,燈火稀落,陰雲遮住月牙星斗,天上地下一色漆黑。本該是安歇的時辰,家家關門閉戶,人聲寂寥,但是客棧的後門,卻開了一條縫。
「爺,您來了?」掌櫃悄聲問道。從門縫往外看,足足二十人,個個手裡拿刀。回答他的,是有人一腳把門踢脫了框,把他撞開在旁。打頭的人,彎下腰才能鑽進門,拉起掌櫃就問:「誰招惹了我們家少爺,帶咱們瞧瞧去!」
這邊,二十人拿刀上樓。可樓上,早就有人喊醒了封憫之。封憫之開窗挑簾,瞧了一眼,笑道:「把大夥兒都叫起來,咱們可是好久沒一塊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