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丈蒼穹之上,茫茫雲海之間,六龍轅駕所至,蒼鷹振翅難及,本非常人能涉足之地。凡人望天嗟歎,羨慕仙家神通,駕霧騰雲,無所不能。逢天有異象,或飛影掠過,便每每臆測凌霄寶殿,大羅仙遊,天兵出巡。因而,凡是看見定安城上那四道光影的,無不叩拜,傳言神仙顯聖,降世臨凡。
再次親身體會,翱翔天際,無拘無束的瀟灑,依然讓啟蠻歡喜洋溢。長虹貫日,近在眼前,雲霞明滅,觸手可及。恍惚間,便有了那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紛迭而至的飄逸灑脫。啟蠻心裡美滋滋地想著,倘若自己真能練成這等造化,該是多麼逍遙快意。
「啟蠻啊,不覺得憋悶嗎?」這次,老道怕會再出差池,居然親自帶著啟蠻。
啟蠻已經適應了如何與疾飛中喘息,非但不憋悶,還覺得清涼愜意,於是流暢自如地對答:「前輩放心,暢快得很!」
老道哈哈一笑,說:「太清觀揚名立萬,獨門訣法自然精妙。其中佼佼,一是你練成的那八卦訣,還有就是這馮虛御風的本領。既然你三爺爺破例傳予你八卦訣,你又爭氣激發出示魂訣,那貧道也不妨將錯就錯,收你入門。看得出你對這馮虛御風頗感興趣,只要入我太清觀,必然傾囊傳授,你看如何?」
「馮虛御風」這個籌碼,實在讓啟蠻動心,只想馬上答應,趕快修習。可啟蠻實誠的本性作梗,讓他不得不說了實話:「老前輩,我也很想學這個馮虛御風,也想拜在你門下。可你一直說的什麼八卦訣,我的的確確是沒學過啊。」
「啟蠻,貧道知道這是你三爺爺叮囑的托辭。可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瞞下去?清遠說的不假,貧道也感覺出你體內的五行元力,若不是你三爺爺私傳了八卦訣,這五行元力是從哪來的?」
先前受過老道訓斥,啟蠻哪還敢說自己修成混元歸的事。咋舌半天,還是說道:「前輩,我真的不會什麼八卦訣,絕不是瞞您。」
「你三爺爺的信上說得明明白白,你這又是何必!唉,罷了,不會就不會吧,日後自有分曉。」聽得出來,老道已經微微有些不悅。啟蠻再也不敢說話,方纔那輕鬆自在的心情也大打折叩。
馮虛御風,本是御元而行的一種,卻又脫穎而出。太清觀論資排輩,擇資質與根基俱佳的弟子,傳此無上法門。而之所以馮虛御風有如此地位,因其上可穿行萬丈高空,遙可日趨萬里遠疆,絕非尋常御元而行所能匹敵。
啟蠻尷尬之間,垂目俯瞰,這才發覺自己一味環顧四周,卻忽略了這一覽無餘的大好山河。巍峨穿雲的雄峰,奔騰洶湧的激湍,這些平日裡受人仰望,受人敬畏的天塹奇觀,此刻如一卷靜怡的水墨畫軸,徐徐鋪開在啟蠻腳下。飛於高空,就好比於這畫軸之上閒庭信步,似乎只要足見點落,便能蕩漾出圈圈墨色漣漪。
須臾不知幾千里,啟蠻正沉浸在欣賞**之時,猛然感覺身子飛快地下墜起來。啟蠻一時慌神,可看見老道從容不迫的模樣,也就強壓住恐懼。又穿過幾團濃雲,衣衫沾浸上了薄薄一層水霧,又瞬間被疾風吹乾。
等到衝破雲層,視野再次開闊起來。只見前不遠,崇山峻嶺,由中間向四周,山勢漸落,卻又起伏不平,延綿不絕。可正是那四周的矮丘,以及稍顯渺小的眾山,恰似眾星捧月,襯出中心處一簇雄踞的高峰。尤其是正當中那一座,頂天立地,彷彿正是由它支撐起了半邊的天。
飛至近處,山上的一草一木漸漸清晰。山澗裡上躥下跳的白猿,樹林中飛來撲去的雀鳥,都是形狀可見。令啟蠻害怕的是,老道竟然不避不讓,飛快地朝那座山撞了過去!
「啊啊啊啊!」啟蠻忍不住驚恐喊叫,可自己的肩膀被老道緊緊抓著,根本逃不開。就算能擺脫掉束縛,但以現在這速度摔在地上,也勢必是要粉身碎骨。
啟蠻睜大了眼睛,看著山脊飛快地朝自己撲來。幾十丈,十幾丈,幾丈!嗓子都喊破了,老道只是微微偷笑,毫不理會。就在啟蠻覺得,自己的鼻尖已經能磕到山石的時候,眼前一暗,陷入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心臟還在為害怕摔死而狂跳,根本沒反應過來這黑暗的可怖。
然而,只是一眨眼,黑暗中融入了五彩光澤,絢麗奪目。再一眨眼,黑暗消散了,五彩光澤也如泡影般泯滅。映入眼簾的,是雲霞縈密,香煙繚繞,不知打哪突然出現的一座道觀。
道觀之大,由百餘院落錯綜盤結。但仔細分別,大小院落之間,或是坐落的方位,或是相互的勾連,又自有一番玄妙。啟蠻看花了眼,但令他意想不到的還遠不止這些。幾名青年道人結成一夥兒,皆是御元而行,雖不及馮虛御風迅捷,卻也是一般修訣之人望塵莫及的。這些人各自肩上都挑著扁擔,懸了滿滿兩大桶水,最令人驚歎的,他們自在飛行之時,桶中的水波瀾不生,點滴不灑,似乎置於平地一般。
啟蠻汗顏,這些分明就是太清觀中負責挑水打雜的道人,竟然也能有這麼高深的修為。難怪提起太清觀的名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們甚至不瞭解太清觀具體位於何妨,卻也知道這是天下響噹噹的的門派。
接二連三的震撼,讓啟蠻肅然起敬。自己初遇混元散人,只當他就是世上數一數二的厲害人物。可現在看來,這藏龍臥虎的太清觀,勝過混元散人的大有人在,或許還有堪比李靖軒的高手!
李靖軒!啟蠻腦子又一次出現,這個讓自己徹底絕望過的人。也正是他,把啟蠻逼得幾近癲狂,痛不欲生。自施轍斷命之日,啟蠻性情有了轉變。他不再是曾經那個一味包容忍讓,看上去懦弱可欺的憨小子。而成了一個會有仇恨,會有憤怒,會有怨氣的人。
但是,雖然李靖軒讓啟蠻恨不得先殺之而後快,可啟蠻捫心自問,自己哪裡是李靖軒的對手。還記得曾立誓,斷手斷腳也要報仇,可現在想想,那樣也不過是白搭上自己這條命,根本無濟於事。
真想要報仇,祭奠施大哥在天之靈,就絕不能莽撞!這輩子頭一次,啟蠻居然在想方設法去做一件事。人總是會轉變的,也總是會成長的,不知不覺中,就連啟蠻這般憨厚木訥的人,也明白了遇事要動腦子。
京城悍將,手刃施轍,被孟宛龍與秦譜名稱作怪物。這樣的李靖軒,不是現在的自己能傷到的。想要報仇,就只有一條路……
修訣!奮進!自強!讓自己凌駕李靖軒之上!
爺爺曾說,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而現在,啟蠻已經有了覺悟。十年算得了什麼,哪怕二十年,三十年,啟蠻鐵了心,自己一定要勝過李靖軒,為施大哥報仇雪恨。
「啟蠻,到了。」老道的話,像是渺渺遠處,敲響的鐘鼓,給迷途的旅人,指引了前行的道路。
到了!這兩個字,恰好和啟蠻的念頭銜接得天衣無縫。就是這條路,認準了!
「前輩!」啟蠻拜倒在了老道身前。老道很是詫異,才一會兒的工夫,啟蠻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啟蠻,為何無故行此大禮?」老道說。
啟蠻不答,連連叩頭。眾所周知,他叩頭向來以臉著地。可這次,啟蠻力度之重,竟然把鼻子撞得鮮血直流,臉上好多處都擦破了皮。
老道驚愕,忙要扶他,說:「有話起來慢慢說,你這是幹什麼!」
「前輩,我想學本事,請收我為徒!」啟蠻硬是跪著不起,懇切請求。
老道本就有這個意向,可他實在奇怪,是什麼,讓啟蠻突然扭轉態度,變得這麼急切。
「啟蠻,你告訴我,為什麼非要學本事不可?」老道問道。
啟蠻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實話實說:「我要報仇。」
老道明顯皺了下每天,半晌才說:「難得你這樣心口如一,不錯。可你要找他報仇的人,可是惡人?」
這話把啟蠻問住了,他恨李靖軒,只是因為施轍死於其手。可真要說李靖軒是惡人,卻實在不敢妄下定論。啟蠻搖頭說:「他是不是惡人我不知道,只是,他殺了我的結義大哥。」
老道笑道:「這便是了。倘若你知道他其實是個善人,你還會找他尋仇嗎?」
啟蠻沉默良久,腦袋低著,誰都看不見他的神情。老道也不催促,靜靜地站著。太清觀,修身養性的去處,自然不會有市井的喧鬧。偶爾聽見幾聲響亮的吆喝,也都是虔誠至深的法言法語。此情此景,最為適宜誠意致知。
「前輩,」啟蠻最終抬起頭道,「我出身鄉野,實在不懂太多道理。我只知道,那個人殺了我的結義大哥,這比我自己死在他手裡都讓我難受。倘若那人是個善人,我也要報仇,告慰我大哥亡魂之後,我定會自行了斷來謝罪。即便善惡是非當頭,我最先顧及的,仍然是兄弟義氣。」
老道聽了,邊笑邊說:「癡兒,癡兒!」這話似乎是在責罵,但又有些喜愛的意味。等老道止了笑,竟道:「啟蠻,你這麼想可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了!罰,狠狠地罰!罰你在今夜子時之前,繞行太清觀八圈。若是辦不到,貧道就不收你這個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