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能沖淡一切。
隨著時日的推移,孟祝兩家人漸漸從悲痛中恢復。一晃兩個月過去了,世仇和解,還成了親家,如此意外的變化任誰也不曾料到。下月初八近在眼前,那是啟蠻和祝宛熠的婚日,兩家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
這兩個月來,孟家人可謂愁白了頭。張羅喪葬,籌辦婚宴,還有孟顯倫的失蹤,諸多瑣事讓全家人焦頭爛額。不過,最讓人犯愁的,還要數那個稀奇古怪的施轍。
自打兩月前的那一天起,施轍就毫不見外地在孟家住下了。要真是踏踏實實地住著也不打緊,無非就是多張嘴吃飯,可施轍非得每天都弄點新花樣。
修門補牆的時候,他在旁邊喝著酒指手畫腳,趾高氣昂的活像監工。入殮的時候,他哼著小曲大搖大擺地跟著,人家都哭就他自己嘿嘿地樂。有時大白天睡覺,半夜裡起來敲敲打打,攪擾全家不得安寧。閒來無事,還偏好拉著人喝酒划拳,誰要是不答應的就會被他拎起來掛在樹上。
這種事數不勝數,一來二去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下去了,都勸孟宛鶴攆走這個瘋子。
孟宛鶴也犯了難:跟施轍好言商量,他答應得乾脆,回頭照舊惹是生非;強行趕他,施轍非賴著不走,敢碰他一下他還真上火,動起手來誰都打不過他;斷他茶飯,他起先是偷進廚房自己找吃的,後來索性盜了財物去買酒買肉。
遇上這種厚臉皮的,孟宛鶴知道還不如隨他去,只盼他說話算數,吃完喜宴就走人。
但是孟家上下,唯獨有一個人不會嫌他煩,那就是啟蠻。因為,除了下落不明的蘇欽宇,也只有施轍會邀他對飲。說到蘇欽宇,啟蠻這些天不止一次地去過金刀寨,可那裡只剩下一片廢墟,半個人影都沒有。
言歸正傳,啟蠻和施轍時常扎堆,慢慢熟絡起來,開始稱兄道弟。而當著啟蠻的面,施轍尤其放肆,摔盆砸罐,搞得一塌糊塗。啟蠻心疼家當,剛開始只是勸阻,後來就出手去接。就這樣,一個摔,一個接,以此為戲,一鬧一整天。
孟宛鶴得知此事,想出了個法子,每當施轍瞎折騰的時候,就把啟蠻叫過來,陪著施轍摔東西。這招很是奏效,從那以後,施轍果真不再胡鬧了。
全家人都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安寧,買來百十個盆盆罐罐堆在院子裡。雖然院子裡總少不了辟里啪啦的聲音,也好過放任施轍為非作歹。
起初,倆人每天能摔碎十多個,後來是七八個,再往後,兩三天也碎不了一個。家裡人奇怪,難不成這施轍良心未泯,悔過向善了?探頭往院子裡看,那倆人仍在不停地玩鬧。只是,不管施轍怎麼扔,啟蠻都能穩穩接住。
頭幾日沒什麼稀奇,但後來施轍扔得越來越快,就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只見施轍提起罐子,腕子一翻,那罐子就嗖地疾飛而出。旁人連罐子往哪飛都還沒分辨清楚,啟蠻已經飛快地撲過去,把罐子抱在了懷裡。
有人忍不住叫好,引來更多人圍觀,最後連孟宛鶴也聽聞,到院子裡來看。以孟宛鶴的修為,搭眼一瞧,就看出了門道。施轍扔罐子的手法很不尋常,舉重若輕,顯然使上了元力。
孟宛鶴暗暗稱奇,定睛細看,就在施轍剛扔出去的那個罐子上,微微泛著青光。孟宛鶴心口一震,倒抽了口涼氣,
「施大俠,借一步說話!」孟宛鶴道。
施轍扭回頭,咧嘴一笑,抬手就把瓦罐朝孟宛鶴臉上扔。孟宛鶴大驚,跳開一步催動玄光護在身前。卻見人影一晃,啟蠻閃過來伸手接下,道:「施大哥,你當心我爺爺!」
施轍笑道:「你瞧我,手滑了。老頭兒,是你喊我?」
孟宛鶴蹙著眉,說:「施大俠,勞煩移步隨老朽來。」說完,轉身去了後院。
把施轍領進清淨齋,迴避了旁人,落座後,孟宛鶴說:「施大俠,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到底為了何事來此?」
施轍嘻嘻哈哈地說:「老頭兒,不是我說你,你這記性實在是差啊。講了那麼多遍,我就是想喝杯喜酒,沒別的意思。」
「既然施大俠堅持不說,老朽也不自討無趣。不過……」孟宛鶴雙目射出寒光,盯緊了施轍說:「老朽僻處鄉野,孤陋寡聞,身負木訣訣法的人,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
施轍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半晌才說:「看來是我大意了,想不到,這窮鄉僻壤裡竟會有你這麼個高人。」
「實在見笑,論修為,老朽哪能跟手刃混元散人的施大俠相提並論。但容我冒昧提個醒,不管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但凡敢對孟家的人動歪腦筋,老朽豁出命去也不饒他!言盡於此,施大俠請便吧。」
施轍默然,許久後起身拱手,轉身要走,聽背後孟宛鶴說:「小蠻是個老實孩子,辛苦你點撥他,老朽欠你的情。」
「欠情倒不必,就當我付你酒錢了。」施轍臉也不回,搖頭晃腦地出了門。
「施大哥,爺爺叫你幹什麼?」剛一出來,施轍就遇上了啟蠻,便道:「你爺爺說,讓我督促你修習訣法,不然就要趕我走了。」
啟蠻很奇怪:「爺爺不是趕過你好多次嗎,你總是賴著不走……」
「別廢話!」施轍氣得在啟蠻頭上狠敲一下,說:「你給我露兩手看看,也好知道怎麼教你。」
啟蠻揉著腦袋,走到院子當中,練起一套孟家拳法。施轍看得膩了,說:「誰讓你耍這些花拳繡腿了,使些訣法給我看!」
啟蠻無奈:「施大哥,我的訣法都廢掉了,使不出來。」
「廢掉了?誰幹的!」施轍急了,心想啟蠻體內元力渾厚,是誰有那麼大本事能廢去他的修為。
啟蠻說:「我中過一種叫混元歸的訣法,破解的時候被我自己把以前的訣法廢了。」
「你中過混元歸!還自己破解了!」施轍一蹦三尺高,衝過來去摸啟蠻脈象,臉上先是驚愕,隨後眉飛色舞地說:「啟蠻兄弟,天下還有你這麼個奇人,可讓老哥我高興壞了!」
啟蠻不解,施轍撫掌道:「你體內有四行元力,這事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這有什麼稀奇?」
施轍踱來踱去,說:「這有什麼稀奇?這當然稀奇!你有四行元力,就能修煉四行訣法。能做到這點的,普天之下也寥寥無幾。你讓我好好想想,從哪裡開始教!」
啟蠻笑了,說:「施大哥,你就別唬我了。我不過才有四行元力,而你都已經五行兼具了啊。」
施轍頓住了腳,轉過頭來,頗不自然地說:「啟蠻兄弟,這話不能亂講啊,世上哪有五行兼具的人?」施轍便說邊朝啟蠻走過去,到了近處,才壓低聲音問:「兄弟,是你爺爺告訴你的?」
啟蠻搖頭說:「爺爺沒說過,是我自己感覺到的。你身上有除了跟我相似的元力以外,還有另外一種。既然我已經有了四種,那你的另外一種肯定就是木元力了。」
施轍愕然:「沒想到啟蠻兄弟待人憨厚,心思卻這麼細緻,這洞察別人元力的本事也實在奇特。罷了,本來也不打算瞞他,就囑咐著讓他替我保密吧。」
可還沒來得及說話,猛然間前院冒出個人,大喝:「妖人,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啟蠻認出那人是自己七叔孟顯誠,便道:「施大哥哪是什麼妖人,七叔你認錯了。」
孟顯誠言之鑿鑿:「小蠻你就信了我吧,他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你說他身上有木元力,此話當真?」
施轍心說不妙,此事萬萬不能走漏。啟蠻哪知道這些,便實話實說:「當然當真,施大哥身兼五行元力,厲害著呢!」
孟顯誠冷哼一聲,問施轍說:「小蠻可從來不說假話,妖人,你還有什麼話說!」
施轍哈哈笑開了,良久,換了副惡狠狠的神情,朗聲道:「不錯!我的確身懷木訣,你奈我何!」
「既然你承認了,限你今日之內滾出我孟家,否則,我可要去報官了!」孟顯誠說著,就往前院走,似乎真的要去衙門。
啟蠻急了,心想好端端的,施大哥怎麼就成了妖人,肯定是七叔弄錯了!於是啟蠻搶在孟顯誠前面擋住了院門,說:「施大哥是好人,他都在咱家住了兩個月了,幹嘛非要趕他走?」
孟顯誠推開啟蠻,板起臉說:「小孩子知道什麼,快讓開,不然出了事咱們家也得落個包庇的罪名!」
「不行!」啟蠻一把拉住孟顯誠胳膊使勁往回扯。
突然,那種對敵混元散人之時,把元力吸入體內的感覺又湧了上來。再看孟顯誠,眼中極度恐懼,啞聲道:「小蠻……你……」
啟蠻慌了,趕緊鬆開手,孟顯誠靠在牆上,癱坐下去,嗓子裡發出粗重的吐氣聲。眼瞼誇張地翻著,眼睛明明都快要掉出來了,卻還是直勾勾地瞪著啟蠻。只是轉眼的工夫,整條胳膊,再到胸口,全身,無論是衣物還是骨肉,都乾癟**。
啟蠻腦中嗡鳴,自己竟然害死了七叔!正要喊叫,施轍從身後把他勒緊,用力捂著他的嘴說:「別嚷!快走!」啟蠻死命地掙扎著,眼淚嘩嘩往外湧,自己殺人了,而且還是殺了親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