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必過謙,老身未出閣時,也經常瀏覽醫書。囚禁這十幾年來,老身暗裡搜腸刮肚,百般思索解藥方法,但始終也無法與本身疾患對症。明知已被下毒,卻無從發現所下何毒。而今公子手到病除,不是神醫,又是哪個!」
幻天笑道:「你老言談之間,思路清晰,出口不凡,定是讀過不少經典。」
殷紫蘭歎道:「老身經歷這一場,如今才真正慨歎,讀書又有何用!」
幻天道:「你老經歷萬般淒苦,氣結不暢,加之剛剛復生,怨氣未解,言語或許有些偏激。依本教經歷來講,讀書也有讀書之道。讀而能用,讀而能悟、能解,既能讀通,讀得深透,又能活學活用,此乃真正讀書。讀而不思、不用,則是死讀書,讀死書。百無一用是書生,恐怕說的就是死讀書、讀死書。」
「聽盧公子一席話,必是讀過很多書了。」
「本公子不是客套,確曾讀過許多。」
殷紫蘭道:「老身看出公子讀書不少,但不知公子可否殺過人?」
「這……殺人麼,實話來講,本公子殺人無數。」
「真的?」
「確實如此。」
「看公子酷似菩薩,何以殺人?」
「只為生存,為整個魔門兄弟姐妹安危。」
「哦……老身聽說,魔門曾在六十年前興起,後又煙消雲散。據……據那該死的司徒鴻飛說,千餘年來魔門數度興起,又數度衰落,死傷纍纍。如今,公子身為魔門教主,未來或許仍難逃衰敗之運,不知公子如何應對?」
「順遇而安。」
「難道沒有危險?」
「危險時時刻刻都在,已經幾度生死。」
「老身見公子相貌,不是短命之相,倘若小心應付,必能逢凶化吉。」
「呵呵。」幻天笑笑:「你老可會看相?」
殷紫蘭道:「老身自小跟隨家父,多見堪輿卜卦之人,因而知道一些。」
幻天歎道:「怪不得司徒姑娘聰明絕頂,原來是你老影響。」
「唉……如今這幅模樣,即便不死,也與死人何異。」
「你老不必擔心,若你飲食得法,三日過後,必會恢復容顏。」
殷紫蘭道:「公子說笑,老身滿臉皺紋,眼窩塌陷。如此慘狀,莫說三日,今生是否能夠好轉一些,都是未知。」
「但等三日,若不能恢復,本公子另尋辦法。」
殷紫蘭道:「公子不必費心,老身年逾四旬,即便恢復也已容華不在。況且,人生苦短,區區肉身,早晚都將化作塵土。如今見得天日,再看多幾眼雪兒,也就心滿意足了。」
「你老心胸之廣令人佩服,不怪能生出一位女諸葛來。」
「女諸葛?」
「你老有所不知,司徒雪聰明絕頂,在江湖上頗有聲譽,女諸葛之名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還有這事兒?」
「當然,盡人皆知。」
殷紫蘭歎聲道:「老身若是晚幾年被囚,雪兒或許便不會有這等名號了。」
「這是何故?」
「錢財、名利皆為身外之物,古今多少英雄,均都毀在名利之中。」
幻天聽得一怔,感慨道:「你老真非凡人。」
殷紫蘭搖頭,道:「真非凡人?老身確是凡人一個,不然,怎會有好奇之心,又怎能跟隨司徒鴻飛進入密洞。原本好奇……說實在話,好奇之心,很多時候都是貪念,內心存有貪念,便會執著……」說到此處,殷紫蘭頓住,看看幻天,又道:「所有一切,都是老身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唉……如今想來,真怪不得他人。」殷紫蘭說罷,竟閉上眼睛。
「看來你老是真修行人。」
「假的。」殷紫蘭閉眼道。
「假的?」
殷紫蘭緩緩睜眼,眼神竟變得十分平和,緩聲道:「現在回想十幾年間所生各種事端,前前後後,一干諸事,俱是因分別、執著而起。即便在剛才,老身還充滿憤怒嗔恨,現在想起司徒鴻飛所作所為,雖然令人不齒,卻也……唉,人生幾十年,如電亦如露,任他自生自滅吧。」
幻天聽著,暗暗心驚,這殷紫蘭太不尋常。被囚十幾年,幾近死亡,如今,僅僅過了不到三個時辰,便已忘卻了仇恨。總結緣由,一語中的,這是何等智慧,何等心胸。是否古佛再來,菩薩現世?思慮甫畢,遂道:「你老說得不錯,人生不過數十年,轉眼即去。但今生既得人身,因緣難遇,機緣殊勝。有句話說:此生不了道,披毛戴角還。生命雖短,卻也輕賤不得。」
「哦?」殷紫蘭聽了一愣,道:「公子可有師承?」
「呵呵,自修自悟。」
「因襲何宗?」
「無門無宗。」
殷紫蘭靜靜看著幻天,道:「老身此時才發覺,你或許是菩薩再來。」
幻天笑道:「你老切莫亂說。本教若是菩薩再來,便無法存世矣。」
殷紫蘭聽罷,道:「看你年紀不大,修為甚高,世間少有。」
「本公子殺人無數,確是世間少有。」
「公子殺人,老身仍不相信。」
「你老怕是著相了,呵呵。凡有所相,都是虛妄。」
殷紫蘭道:「一切有為法都是夢幻泡影,既是夢幻泡影,公子何以殺人?」
幻天笑道:「本公子還未成道,故而如此。再者,既是夢幻泡影,殺又何妨?」
「殺為首戒,必墮惡道。」
「為一方平安,本教只好先入地獄了。」
殷紫蘭輕輕搖頭:「公子身上既無絲毫戾氣,也無任何殺意,當真奇怪!」
「呵呵,或許既無絲毫戾氣,也無任何殺意之人,才有真正的殺意。」
「但願公子慈悲。」
「本教記得,呵呵。」
就在此時——
但聽一陣風腳步聲來到門口。
「進去!」
光噹一聲,但見兩個漢子一個趔趄,撞進屋來。小瑩與司徒雪緊跟而入。
兩個漢子見到殷紫蘭,不禁失色,驚異不定。隨即,驚道:「你是三娘?」
「不錯。」
「怎會如此模樣?」
「全都是司徒鴻飛所賜。」
「這……怎會如此?」
兩人驚詫莫名,側臉看見幻天時,不由睜大瞳孔。登時,只見兩人雙膝一彎,撲通一聲跪在當地。口中直道:「小的求教主開恩,留此賤命。」
「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