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殘生道:「教主是否有聯手之意?」
幻天道:「本教無意於此。」
「單憑教主一門之力,對抗兩宮怕是……」
「但盡所能,無愧於心。」
「教主豪氣,老夫佩服,哈哈哈……」柳殘生大笑,面目更加猙獰。
幻天道:「天下合合分分,分分合合,皆名利爾。不論莊主如何行事,亦不論未來天下如何,若非涉及魔門,本教概不過問。雖說魔門、鬼莊曾經有些衝突,但本教不以為甚,相信莊主亦不會掛懷。」
柳殘生道:「老夫亦是此意。不過教主行事萬不可牽扯老夫。」
「那是當然,彼此彼此。」
「假若未來老夫一統天下,教主以為如何?」
幻天輕笑:「一則,本教獨行天下即可。」
「如此簡單?」
「當然,本教絕無虛言。」
「二則如何?」
「一統天下純屬無稽之談。」
柳殘生一怔,道:「此言何意?」
「萬物因緣而起,緣在則聚,緣散則離。萬事萬物,生住異滅、成住壞空早有定數。莊主即便天下一統,亦是暫時爾,況且,人壽有限,何來一統天下。」
「嘿嘿,天壽長短何須顧忌,老夫只圖名分。」
幻天道:「莊主一意如此,本教不便多言,但願如你所願。」
「教主真無爭霸之心?」
「莊主自可為之,本教安得一隅,自由自在便可。」
柳殘生道:「近聞一些門派慘遭滅門,倘若猜得不錯,必是教主所為。教主既言稱無意爭霸江湖,如此而為,卻又是為何?」
幻天輕輕一笑,道:「江湖門派眾多,你爭我奪,霸佔一方,致使天下混亂。本教不忍良善受欺,故而為之。」
「一代魔神,居然有此好心,難以置信。」
幻天道:「莊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本教一則是為江湖清淨,二則是為自己清淨,別無他求。」
「自古以來,如教主者,極為鮮見。」
「本教心性如此,莊主不必多慮。」
柳殘生道:「本以為教主雄心豪氣,志在天下……真出乎老夫意料。嘿嘿,魔門、鬼莊,魔鬼是也!教主難道不想老夫助你一臂之力?」
「魔歸魔,鬼是鬼,實為兩途。」
「老夫確有此意,教主何必計較魔與鬼之分。」
「謝莊主好意,本教全賴自力,不願假手他人。」
「嘿嘿……」柳殘生一陣陰笑,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強求。教主若與兩宮開戰,亦是間接相助老夫。老夫若不盡點心意,著實過意不去。」
幻天道:「莊主日後所行所為,對魔門同樣如此。言說不助,實則助已在其中。你我彼此互不相欠,無助便是有助,無所謂助與不助。」
「教主言之有理!萬物相連,萬法一如,哈哈哈……」
幻天道:「萬法歸宗,莊主功力如斯,必已探得宇宙至理。」
「既然萬法歸宗,魔道、鬼道便是同道了。」
幻天笑道:「或許如此。鬼道、魔道,假若道道如法,則道道歸一。否則,便是邪道。」
「嘿嘿,這亦是老夫現身之故。」
「莊主智慧,本教佩服。」
「教主不需客氣。」
幻天笑道:「本教拭目以待,莊主盡力施為吧。」
柳殘生問道:「教主到此,並非只是引老夫前來說事,對否?」
幻天輕笑:「莊主料事如神啊,本教只身前來,乃是拜訪魏宮主。」
「拜訪?嘿嘿,不妨說是約鬥更為妥當。只是……」
「莊主不必擔心,本教自信,即便不勝,亦不至於喪命。」
柳殘生聽罷,眼珠一轉:「魏老宮主功力已然通神,不知教主之能……」
幻天笑道:「既然魏宮主已經通神,柳莊主也不會是地仙。至於本教怎樣,現在不便名言。神霄宮與凌雲宮,與魔門仇深似海。儘管素來為武林江湖所敬仰,被奉若神明,本教並無畏懼之心,甚或說是,還未將兩宮放在眼中。」
「教主真有豪氣,老夫越加佩服。」柳殘生陰笑。
幻天道:「再過一刻鐘,魏老宮主即將到此。柳莊主若然不走,可以親見。只是……」
柳殘生陰陰一笑,道:「老夫不會趁人之危。」
幻天道:「你我心意已定,莊主可以離去了。」
柳殘生道:「教主自便,老夫坐山觀虎,嘿嘿……」說罷,光影一閃,身形頓杳。
自始至終,兩人相談融洽,語含玄機。幻天暗道:柳殘生不愧一莊之主,對以往衝突佯作不知,隻字不提,想必已做權衡,顧全自己大局。越是如此,便越令人感佩。做大事者,高瞻遠矚,不為一時之過失而纏縛,真正豪傑必當如此。
四周寂靜如死。
微風吹過,樹葉輕輕顫動。
幻天依舊打坐,毫無表情。其實,自柳殘生出現並離開,幻天始終也未站起,一直保持跏趺坐。死一般寂靜中,幻天內心也靜得沒有一絲雜念。在這種靜極的狀態下,他已完全忘卻了自己。眼、耳、鼻、舌、身似乎都已不在,但外界的一切,又都歷歷在目。
驀地。
半空有了一絲顫動。
幻天身前五丈,忽然現出一道高大身影。一襲灰白長衫,蒙面白巾下,銀鬚銀髮隨風而動。來者赫然便是神霄宮魏宮主。一雙凌厲的雙眸,悄然四顧,旋即,一瞬不眨地凝視幻天。而幻天坐姿依舊,毫無聲息。
好久。
陽光依然溫暖,但空氣卻慢慢變得寒冷,起了一陣寒風。
魏宮主,乃是神霄宮上上代人物。在江湖上,神霄宮「四大使者」出現便已名動一時,為武林江湖敬仰,加之「四大神老」出山,更令江湖震驚不已。而今,神霄宮上上代宮主現身,怎不令人驚奇萬分。若非兩宮內情已為江湖所知,崇敬膜拜之感退卻,出現這番情景,恐怕現今江湖早已沸騰,真正將兩宮奉若神明了。
按時而論,魏宮主現身,已在江湖掀起軒然大波。多少年、多少代,江湖只知四大使者,而今,神霄宮三代使者盡出,真令人唏噓不已。雖然倍覺神秘,但兩宮內情終為武林所知,便又是一番難以言喻的心情。出現如今之局面,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魔門風生水起,逼得兩宮精英盡出。
江湖武林,幾乎無人不知兩宮與魔門的仇恨。那是千百年來,用無盡的鮮血、無數的魂靈鑄就的仇恨。這種仇恨已經化入血液,浸染靈魂。如今,已萬難解開,尤其是魔門,早將這種仇恨,當做一種神聖的使命。
或許,幻天來得太早。或許,早便應該如此。
眼前,一個不足而立之年,一個已近二百歲,年齡差距巨大,功力差距是否如此,仍在未知之數。不過,倘若雙方功力差距極大,恐怕也不會有這種場面。一老一少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連呼吸都很輕微,安靜得令人心悸。此時,即便說出一句話,哪怕是一個字,都顯得多餘。
空氣,越發寒冷。
遠處,一雙陰鷙的雙眸,冷冷而視。
菩薩面目,表情絲毫未變。雙眼微閉,氣息似有似無,好似化入天地。面容既不威武,也不英俊。細眼細眉,輪廓柔和,始終帶著溫和的笑意。不過,此時此刻任誰也無法相信,這種溫和背後,依然是溫和的心性。魏宮主當然更不信,他非但不信,反而覺得不可思議。不然,以他這等功力或不屑出手離去,或者早已出手,已分出勝敗高低。
半個時辰。
遠處,柳殘生早感到不耐。但當前兩人卻好似極有耐性,一切如舊。只是,空氣漸漸凝結,週遭地面已浮上一層白霜。寂靜的場面,較量早已開始。此時,兩人但憑功力,默默相抗。任何武功招式都已多餘,恐怕哪個堅持不下而稍有動作,都顯得淺薄。
兩個時辰,地面冰晶結體,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偶然經過上空的飛鳥,立時僵硬,啪嗒一聲掉落地面。
魏宮主鬚眉稍動,極其緩慢的坐在地面。冰冷的寒風,在幻天身體周圍緩緩飄蕩,仔細看,空氣竟形成一個個小小的漩渦。隨著每一次緩慢呼吸,漩渦便慢慢浸入體內。隨後,身體表面又冒出一點點螢光,宛若一個個氣泡,不停閃滅。天地能量,在吞吐中積聚吐納。
兩刻鐘,啪啪一陣輕響。便見凝成的冰霜,在極寒中赫然爆成微小的碎屑,散在空中,如霧飄動。地面已經開裂,縱橫交錯。凝霜逐漸向外蔓延,在初秋的季節裡,鋪就一層潔白的世界。幾乎無人能夠看出,這是一場震驚古今的較量。
五六個玄紅色勁裝的漢子,那是神霄宮的「月衛」,極力抵抗寒冷,猶豫著接近。十五丈……十二丈……十丈,猛然,口中一齊爆出血水,轉瞬凝固。隨即,一個個身體驟然凝結成冰……須臾,在辟啪聲裡裂成無數碎塊,散落一地。
酉時初。
輕輕的裂帛聲響起。
魏宮主鬚眉輕顫,衣衫出現裂紋,眼露紅絲。
幻天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微閉雙目,表情依舊。
隨即,一聲低低的沉喝,兩道身影同時而起,驟起的光團相接瞬間,只閃現一次,便即消失。空中,灑下一蓬紅色雨霧,轉瞬,在極寒的空氣中,結成紅色冰晶,盡數掉落地面。
幻天輕彈衣襟,抹去嘴角鮮血。
「魏宮主,神霄宮在江湖已不久矣。」渾厚的聲音宛若梵唱,在空際中飄蕩,好似無盡的天雷,滾過層層山巒,直向遠方。好久,回音依舊縈繞在耳……
遠處,陰鷙的雙眸,現出一絲驚愕色。旋即,悄然隱沒,藏身暗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