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避雨
「師妹,咱們出去玩唄?!」徐錚來到跟前,小心翼翼的道,低著頭,不敢看她。
見他如此,馬春花心中一軟,本想拒絕,卻不忍心,轉頭看了看師父。
蕭月生擺擺!」
馬春花點頭,答應了徐錚,兩人披著油布雨衣,出了大廳,要出去玩。
馬行空搖搖頭,暗自笑了笑,他們還是孩子,玩心甚重,下這麼大的雨,卻仍出去玩,也不阻攔。
眾人圍在一起,低聲說話。
馬春花與徐錚一起出了大廳,大雨傾盆,打在身上,隔著油布雨衣,別有一番趣味。
二人乍入商家堡,有些好奇,便偷偷打量,想要認清地形,純粹是好奇之念。
大雨傾盆,僕人們個個躲在屋裡,難得的休息,不出來自討苦吃,故也沒人攔著他們兩人。
不知不覺中,兩人來到後廳,馬春花忽然一頓,一指北面,二人偷偷靠近。
兩人的靴子已經濕了,渾不在意,慢慢貼到一座大廳窗戶,大雨傾盆,擊打著地面,掩住他們足音。
伸手到外面,讓雨水淋濕,大拇指按上窗戶紙,輕輕捅一個小孔,右眼湊上去,朝裡面望去。
「胡一刀,曲池,天樞!」
「苗人鳳,地倉,合谷!」
一個老驅坐在廳子東北角椅子上,五十來歲,白髮蒼蒼,聲音卻是冰冷,聽在耳中渾身發冷。
她對面,一個英俊少年身著勁裝,腰間挎鏢囊,裝著十幾支金鏢,對面兩個勁裝大漢,各舉一個牌子,上躥下跳,饒廳疾走。
牌子上畫著兩個人,一個濃髯粗豪大漢,旁注「胡一刀」,另一個身形瘦長,旁注「苗人鳳」,全身的穴道也畫在上面,極盡詳細,似是練功圖一般。
老驅每報一個名字,金鏢閃動,被英俊少年射出,射中牌子上,手法利落。
馬春花一見,馬上一拉徐錚,輕輕退後,離開大廳,示意他不要說話。
待走遠了,徐錚往後頭望一眼,問:「師妹,他們搗什麼鬼?」
「練鏢唄。」馬春花漫不經心的道,左右打量一眼,低聲道:「咱們快回去,莫被人發現了!」
「為何?」徐錚不在意的問。
馬春花瞟他一眼,道:「偷看人家練功,武林大忌,人家讓咱們進來避雨,一片好意,若是見到咱們,怕是會成仇人!」
平常時候,在讀書之餘,蕭月生也講一些武林秩事,將一些武林中的規矩,還有一些陰謀伎倆,細細解剖與她聽,人心之鬼域,常讓她渾身發寒。
「嗯,那倒也是!」徐錚點點頭,跟著她,進了大廳。
乍進大廳,除了鏢局的鏢頭趟子手,腳夫們們,還多了三個漢子,正站著解濕衣衫,看其打扮,是朝廷的武官。
三人轉頭,看到正在解油布雨衣的馬春花時,眼睛一亮,對視一眼,微微一笑,不停朝馬春花掃來掃去,近乎貪婪,帶著火光一般,肆無忌憚。
見他們如此瞧著師妹,徐錚臉色一沉,狠狠瞪著他們。
馬春花渾不在意,這樣的目光,已經見得多了,她接觸的漢子,多是武人粗人,見到美女,都是一幅惡狼般的眼神。
「爹!」馬春花來到近前,低聲喚道。
「去哪裡了瞎轉悠了?」馬行空正大馬金刀的坐著,眼睛似睜非睜,似閉非閉,聞言睜眼,笑問道。
馬春花壓低聲音:「後面有人練功,這家主人是練家子呢!」
「哦——?」馬行空一挑眉毛,神色不動,點點頭:「嗯,我曉得了!」
「爹,胡一刀,苗人鳳是誰呀?」她低聲問。
「嗯——?」馬行空眼睛一睜,陡的亮一下,臉色隨之陰沉下來,低聲哼道:「你怎麼曉得他們?」
「剛才在後面瞧到的。」馬春花低聲道:「好像是這家主人的仇人,正拿他們的畫像練鏢呢!……爹,他們是什麼人?」
「胡一刀,早在十年前已經死了,那苗人鳳,嘿嘿,可是如雷貫耳,……人稱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面佛苗人鳳!」
「喲,好大的口氣,比師父如何?」馬春花來了興趣,忙問。
馬行空沉吟一下,搖搖頭:「沒比過,不過,大抵道長還是差一些的罷。」
「哼,師父的武功深不可測,我不信!」馬春花秀臉一沉,扭頭便走,來到蕭月生身邊坐下。
蕭月生坐在火堆旁,孤零零一個人,旁邊空出好大一塊兒地方,是鏢師趟子手們不知不覺中讓出來的。
馬春花伸手提起紅泥小爐,給蕭月生斟了一盞,輕聲道:「師父,喝茶!」
此時,那三個武官除下濕衣,卻在馬春花的另一邊坐了下來,挨得很近。
馬春花轉向他們,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瞥,扭過頭去,黛眉卻是蹙了起來。
「師父,我坐這邊。」馬春花起身,來到蕭月生另一邊坐下。
蕭月生扭頭,淡淡一瞥三人,清冷目光在三人臉上轉了轉,面無表情,淡淡點頭:「春花,替我向三位大人敬一盞茶!」
「師父!」馬春花不依。
蕭月生眉頭一挑,飛快打一個眼色。
「遵命!」馬春花會意,仍是一幅不情不願的模樣,自旁邊木盒裡拿出一個白瓷茶盞,執壺斟滿了。
「師妹!」徐錚脾氣火爆,見狀大怒,吆喝一聲,騰的站起來,怒瞪蕭月生。
「錚兒,坐下!」馬行空沉聲一喝,神情威嚴。
徐錚兀自不服,卻一向不會違逆師父,一屁股坐下,仍氣哼哼瞪在蕭月生。
馬春花雙手端盞,她手上肌膚瑩白溫潤,泛著一層淡淡的瑩光,與羊脂美玉一般無二。
她步態輕盈曼妙,慢慢走到三人跟前,臉上帶著淡淡微笑,容光懾人,大廳安靜下來,人們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住。
三個武官站起身,雙眼放光盯著她看。
馬春花明眸流轉,在三人臉上一掠,落到最壯實的一個漢子身上,走到他近前,笑道:「官爺,請喝茶!」
話音乍落,她雙手輕輕一送,白瓷茶盞倏的飛出去,平平穩穩,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托著,慢悠悠的朝大漢飛去。
眾人驚異,沒想到她竟使出這一招。
大漢一挺胸膛,嘿嘿笑了笑,關節粗大的右手慢慢伸出去,去接茶盞。
剛要碰到茶盞,它去忽然一晃,在空中拐了一個彎,劃出一個圓弧,恰到好處的避過大漢的手。
「咦?!」大漢訝然,大廳中諸人亦如此。
他臉色一沉,眾目睽睽之下,抹不開臉面,手臂一振,五指箕張,呈鷹爪之形,罩向茶盞。
茶盞未再變化,被他穩穩抓住。
他沉著臉,齜了齜牙,臉色不甚好看,穩穩拿著茶盞,揭盞輕啜一口,一合盞蓋,猛的推出,喝道:「還你!」
「嗚——」茶盞化為一道白光,劃過空中,射向馬春花,惹得眾人驚叫一聲。
若非他惱怒異常,斷不會在人前如此大傷風度,卻是被馬春花所氣急了。
他剛才接到茶盞,頓覺如接了一塊兒燒紅了的烙鐵,彷彿能嗅到皮肉焦糊的味道,雙掌疼痛難忍,若非顧及臉色,定會慘叫出聲。
馬春花嫣然一笑,探手輕盈一摘,似是摘枝上一朵鮮花,動作清雅曼妙,眾人眼前一亮。
茶盞穩穩落入她手上,她點點頭,重新坐到蕭月生跟前。
飛馬鏢局眾人個個神采飛揚,讚歎不已,他們已見過馬春花的武功,不再訝異。
眾人不時掃三人一眼,露出不屑神色,連自己小姐都不打不過,還是當官的呢!
三個武官陰沉著臉,卻沒發作,不再吱聲,目光不時掃過馬春花,再也沒有了先前的放肆與貪婪。
他們雖然武功遜於馬春花,眼界卻極寬,見識得多了,曉得這個馬春花是朵刺手的玫瑰。
身為官府中人,臉皮最就磨厚,對於眾人的鄙視卻當做未看到。
馬春花坐下,蕭月生瞥她一眼,微微一笑,露出一絲嘉許神色,惹得她興奮已極。
她低聲道:「師父,我的天山折梅手如何?」
蕭月生點點頭:「嗯,入門了。」
馬春花嘻嘻一笑,眉梢間都洋溢著興奮勁兒。
恰在此時,廳門被推開,走進一男一女,人們放眼望去,只覺眼前一亮,大廳裡彷彿明亮了幾分。
這男的約有三十七八歲,長身玉立,氣宇軒昂,直如潘安再世,宋玉復生,一雙眸子燦然生光,寒意森森,眾人一見,心中凜然,卻是一個高手!
那女的卻是一個少婦,約有二十三四歲,膚光似雪,眉目如畫,實是絕色,論及容貌之美,更勝馬春花一籌。
只是馬春花練了抱虛訣以來,氣質轉換,容光逼人,給人感覺,卻是不遜於這少婦一般。
這少婦頭上簪著一支黃金鳳頭杈,嵌著一顆珍珠,比龍眼略大一些,一看即知非富即貴。
蕭月生目光在珍珠上轉了轉,收回目光,垂簾觀照,腹下丹田氤氳一片,紫氣蒸騰。
二人除下濕衣,男子找一捆麥稈,在地上鋪平,扶著女子坐下,溫柔體貼,看得馬春花明眸一閃,望了望師父。
她起身,走上前,對少婦低聲說了幾句,旁人聽不清楚。
少婦點點頭,馬春花回來,打開木盒,取出一套衣衫,拉著少婦,出了大廳。
看她們情形,眾人猜得,定是去換衣衫了。
三個武官對視一眼,面色有異,眼睛盯著二女窈窕美妙的背影,目光灼灼,似能燒起來。
其中一個站起來,往外面走去。
徐錚一見,也站了起來,朝外面走去,大步流星,甚是急切。
其餘兩個武官搖頭,無奈的苦笑一聲,卻不再理會,本就只是同僚,也是競爭對手。
片刻過後,馬行空也站起來,負手踱步,朝前面走去,似是去看雨下得大小。
蕭月生微闔眼簾,嘴角露出一絲淡淡微笑,腦海之中,半個山莊的一切,皆在其中閃現。
馬春花拉著少婦的手,二人說了一陣子話,她已經曉得,少婦叫南蘭,卻是半點兒武功也不會的。
她說了一通,說她的夫君對她極好,著實讓人羨慕,南蘭抿嘴微笑,露出幸福神色,卻又隱隱透著一絲憂慮。
馬春花已不是原本的天真少女,這一年來,一直陪著蕭月生,聽他剖析人心,人性,對於世間的險惡,已有瞭解,頗有幾分心機。
雖見南蘭神情有異,卻不再相問,素昧平生,乍然相見,不要交淺言深為好。
二人換好衣衫,正往大廳裡走,忽然聽到旁邊有吆喝聲,便轉了過去,正是她與徐錚先前來過的練武廳。
她遲疑一下,側耳一聽,隱隱有師兄的聲音,不再猶豫,拉著南蘭走過去。
乍一進去,便見那武官踉蹌後退,一屁股坐到地上,而徐錚臉帶冷笑,得意洋洋。
還有一人,卻是少年英俊,滿臉帶笑,透著一團和氣,正是她先前窺到的練功少年。
馬春花秀臉一沉,剜徐錚一眼,招招手,道:「師兄,爹爹叫你呢!」
說罷,拉著南蘭轉身便走,對那少年理也不理。
徐錚追到大廳外,道:「師父招呼我麼?」
馬春花轉頭瞥一眼屋頂,南蘭與徐錚好奇,順勢望去,人影也無,什麼也沒有。
「師兄,你呀……!」馬春花搖搖頭,不再理會,只是拉著南蘭進了大廳,直接到蕭月生跟前坐下。
她進來時,馬行空剛剛坐下,臉色沉肅。
徐錚來到他近前,期期艾艾,低聲說著什麼,馬春花卻是不去理會,輕聲道:「師父,師兄與那個傢伙動手了。」
蕭月生點點頭,身形不動,雙手掐訣,眼簾微微打開,眼光閃動,輕聲道:「等等再看。」
馬春花怏怏點頭。
師兄徐錚魯莽,血氣方剛,不會考慮後果,她如今卻是洞悉世情,一個小小的鏢局,在這些武官眼中,無異於螻蟻一般,想要捏死,輕而易舉。
「敲山震虎。」蕭月生說了一句,又闔眼垂簾,返觀入照。
馬春花若有所思,想了一會兒,慢慢點頭,有所領悟。
忽然間大廳一靜,外面傳來馬蹄聲,約有十餘騎縱馬而來,馬春花黛眉一蹙,低聲道:「師父,不妙!」
蕭月生閉著眼睛,雙手掐訣,一動不動,唯有嘴皮微動:「嗯,是衝著鏢局來的!」
馬春花轉頭,揚聲道:「爹爹,劫鏢的來啦,大伙準備一下罷!」
她聲音沉穩,從容自若,眾人本來一哄而起,見到她這般,卻又沉穩了許多。
馬行空騰的站起,揚聲叫道:「大夥兒抄傢伙!護鏢!」
他大步流星,沉穩來至廳口,大門緊閉著,馬蹄聲卻越來越近,轉眼間到了近前,忽哨聲中,八匹馬繞向後面馳去。
隨即圍牆上出現八個大漢,一身黑衣,手執刀劍,一言不發的看著眾人。
馬行空深吸一口氣,冷笑一聲,抱拳道:「幾位朋友何方神聖,有何見教?!」
八名大漢一言不發,只是瞪著他。
馬行空要再說,大門砰的一下被撞開,一個漢子揚頭進來,身穿寶藍色緞袍,容貌卻委瑣不堪,如沐猴而冠,說不出的可笑。
他在大門簷下站定,瞥馬行空等人一眼,冷笑一聲,腳尖一點,一掠而過,落到大廳前。
肩頭只是數個雨點打滴,其餘地方,乾淨未滴雨。
馬行空臉色一沉,如此輕功,自己卻是遠遠不如,不容小覷。
他右手碧玉戒,右手拿一翡翠鼻煙壺,長袍的紐扣是黃金的,金光閃爍。
他懶洋洋一抱拳,道:「在下姓閻名基,你便是飛馬鏢局的百勝神拳馬行空了?」
「小老兒正是,閻壯士此來何為?」馬行空心中一沉,卻是已經踩好了盤子,故意來此。
至於閻基,這個名字卻沒聽過,不知何方神聖,只是見他輕功不俗,卻是來者不善。
二人又在說話,馬春花轉身便走,回到大廳中。
大廳之內,諸鏢師不動,跟趟子手們一起,團團圍住了十餘輛鏢車,背對著鏢車,臉朝外。
他們不管有什麼事,都不會離開鏢車,鏢在人在,鏢無人亡。
「師父,外面來一個叫閻基的,像要劫鏢。」馬春花來到蕭月生跟前,低聲道。
蕭月生睜開眼睛,身形不動,瞥她一眼,似帶責怪:「行事須有定氣,沉住心,莫要急!」
「是,師父!」馬春花吐吐舌頭笑道。
她心中急切,卻是坐下了,加了一根木柴進去,將火堆重新撥了撥,讓火更旺一些。
蕭月生瞥她一眼,見她坐下來,微闔雙眼,開始打坐,不由微微一笑。
他看得出,馬春花如今心亂如麻,心緒如奔馬一般,卻能強自鎮定下來,頗堪造就。
如此機會,恰是練心之法,可磨礪她的心性。
馬春花心緒如走馬燈,不停奔走,一會兒焦急,一會兒關切,雖坐在這裡,心神卻跑到了外面。
她心如沸水,身體卻不動,煎熬如熱鍋上的螞蟻。
忽然間,她靈光一閃,想到了,有師父在,爹爹自然不會有事,自己卻是白擔心了!
有些一念,她心一定,氣隨之順,呼吸也平息勻稱,慢慢的寧靜下來。
在師徒二人說話的功夫,大廳門口忽然湧進一批人,是那幫黑衣大漢,還有那閻基。
徐錚衝了上去,與閻基動手,戰了幾個回合,被一拳擊中,打了個跟頭,哇的吐一口血。
「師父!」馬春花再也坐不住,忙叫道。
徐錚雖然魯莽,人卻熱心腸,是個好人,又跟她一起玩,如今受了傷,她心中焦急。
蕭月生擺擺手:「放心,他不敢殺人。」
他已看出,這些劫匪,只有一個高手,其餘都是些庸手,若是飛馬鏢局拼著死殺,他們難討得好。
很快,馬行空也出手,弟子失了手,做師父的自然要找回場子。
「送給他服下去。」蕭月生自懷中取一隻瓷瓶,拋給馬春花。
馬春花接過來,身形一閃,出現在徐錚身邊,倒出一顆赤色龍眼大小的藥丸,送到徐錚嘴邊:「師兄,吃了它!」
徐錚毫不猶豫張嘴,一吞而下,入口即化,一股清香直透肺腑,週身一輕,身體似乎沒有了重量。
馬行空與閻基打得激烈,你來我往,人們看得聚精會神。
馬春花看兩眼,黛眉一蹙,這閻基來來去去,僅是十幾招,翻來覆去的使,卻能抵得住馬行空。
馬行空一套查拳打完,見奈何他不得,換一套燕青拳,宛如狸貓,是小巧的功夫。
閻基仍來來去去十幾招,抵住了馬行空。
馬行空再換招式,是一套「魯智深醉跌」,搖搖晃晃,如醉如癡,忽臥忽倒,招式往往出奇不意,防不勝防。
蕭月生瞥一眼屋角,那裡一老一少縮在一起,老者右袖子空蕩蕩,小孩面黃肌瘦,似是長期吃不飽飯所致。
他在小孩臉上一轉,眉頭動了動,頗有幾分心動,這個小孩雖看著不起眼,卻眼神清正,乃是意志堅定,心性正直之人,習武的資質也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