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邀殺(下)
韋天川亦不知自己剛才所處小鎮謂為何名,此鎮外果然有山,一座孤峰傲然獨立,遠超同儕,顯眼之極。
雖然此峰陡如刀削,對於輕功卓異的韋天川來說,卻如履平地,一聲長嘯聲響起,他化為一道白影,沿著山峰衝上,靈捷勝猿。
尚在半時腰時,韋天川耳邊便聽到隱隱約約的琴聲,彷彿源自峰頂,縹縹緲緲,如在雲端,帶著淡淡的仙氣。
他心中好奇之念更熾,深吸一口氣,內力自丹田迸發如珠,衝向下肢,也不去想養精蓄銳,以待不測,只知憑著勇力,奮勇直上,快些見到腦海中出現之人,較量個高下。
越往上行,氣溫越冷,他卻越喜歡,感覺自己體內的血似欲沸騰了一般,眼看峰頂遙遙在望,此處已是白雪皚皚,靴子踏在上面,說不出的舒爽。
琴聲自雲淡風輕的寧靜中忽然陡現金戈之音,隱隱有震人心魄的力量,韋天川感覺更加感覺血氣沸騰,迎著猛烈如刀的罡風,忍不住縱聲長嘯,如老猿泣幽谷,淒厲異常。
隨著嘯聲在山谷間裊裊不絕,他身形再次加速,在皚皚白雪之中,他這道白影幾不可見,瞬息之間,已躍過陡如直直而立的山腰,衝上了此山之巔。
整個山峰如白頭翁般模樣,山峰之巔,白雪披蓋,素潔無暇,唯有幾株青松傲風立於崖邊,樹枝樹葉上片雪不沾。
這處平坦的峰頂,有幾塊大石參差不齊的佈於呈風線狀的白雪上,石塊有大小有小,有圓有方,若非此處位於高高的山巔,定會讓人誤認這些是某處海岸的礁石。
一塊一尺高矮的方形大石之上,正並排坐著三人,皆一身雪白裘衣,琴聲正是出自其中一人之手。
乖乖,江南的女子,果然姿色無雙!韋天川雖不好漁色,卻也禁不住被石上兩女的絕代風華所吸引。
一女盤膝而坐,膝上橫置一柄銀鞘短劍,鬢髮如雲似墨,面容嬌艷秀美,燦如朝陽之花。
另一女端莊如玉,神情嫻靜秀雅,亦是盤膝於石上,膝上置一紫褐幽幽的瑤琴,身姿端正,游刃有餘的撥捻琴弦,琴聲錚錚,隱有金鼓之氣魄。
她們二人彷彿並未發覺韋天川的來到,依舊一聽一彈,沉浸於琴聲中,未看向一襲白衣獵獵作響的來人。
怪不得自己血氣沸騰,竟是受其琴音所惑!韋天川身負陰寒內力,雖然血脈中蘊著瘋狂,頭腦卻極易冷靜。
他狹長的雙目轉動,細看兩女的姿色,不禁暗暗讚歎,即使是本教的聖女,也要遜上幾分!
不如掠回去,留一個自己享用,另一個送給教主,教主少年風流,定會歡喜不禁!韋天川本是不好漁色,也忍不住心生貪念。
自己更喜歡那個彈琴的美人兒,與聖女的氣質大是相像,把那位嬌艷絕倫的送給教主,他定會喜歡!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便如燎原之火,越來越強烈,體內真氣蠢蠢欲動,想做便做,方是男人本色!想著,身形便欲展開,他自信輕功施展開來,世上尚無人能夠奈何了自己!
「你是韋天川吧?」清朗的聲音恰在此時響起,將其蠢蠢欲動之念打斷,口吻頗不客氣。
韋天川才顧得上看兩女身旁之人,卻正是現於自己腦中的傢伙!看來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
「正是本座!」韋天川身為一教之法王,氣派極大,大喇喇的點點頭,面前這個容貌平常的傢伙真是命犯桃花,竟能伴在這兩位美人身邊,不可饒恕!
狹長雙目寒光一閃而過,心中殺意盈盈,本是被他強抑的血液似乎又隨著琴聲沸騰了起來!
只是他亦發覺此人確實有幾分真本事,此處罡風陣陣,幾株青松微微搖曳,怪不得白雪無法落於它們身上。
面前三人,有些古怪,他們的各自的衣袍與鬢髮絲毫未動,彷彿身處的空間與外面隔絕一般,古怪,果然古怪!
韋天川心中警惕心大起,卻絲毫未壓抑住心中的殺意與佔有慾,目光冷意森森,望向對方,森然一笑:「你是哪個?」
蕭月生對敵時,讀心術自然運用,將其**與殺意洞悉於心,不由暗中冷笑,真是人有傷虎意,虎更有吃人心吶!
他自詡溫和待人,卻容不得別人對自己的女人無禮,如此,自己還須客氣甚麼?死有餘辜!
小玉與郭芙皆抬頭,盈盈的目光如秋水般灑在韋天川的身上,她們的目光彷彿能夠表達出自己的心情,只是此刻她們所顯露出來的,卻是對他的視而不見,不曾留露半分訝意與好奇,令韋天川不由的心中生慚生怒。
「六日之前,你於襄陽城殺害丐幫長老,昨日,你又痛殺丐幫弟子十人,不假吧?」蕭月生亦是強抑殺念,緩緩問道,語氣森然。
峰頂的氣溫陡降,即使是常年於極寒處練功的韋天川,心中亦不由泛出幾絲寒意,這卻是蕭月生的隱隱的殺意。
「嘿嘿,原來是上門討債的!」韋天川的目光如劍,刺向對面的男子,寒芒閃閃,臉上卻帶著笑意,笑容森冷。
蕭月生點點頭,面容如春風化雨,亦是微微一笑,又是那種令韋天川深惡痛絕的笑,彷彿天下間無事可掛於心,萬事皆在掌握!
「以一條命,抵十一條性命,你也足可自傲了!」蕭月生微微一笑,彈了彈裘衣袖上的白雪,穩穩端坐於小玉之旁,顯得極為無禮。
「哦?……莫非本座要束手就擒、任人魚肉不成?」韋天川聽對方的語氣,像是吃定了自己,這一向是自己對別人的語氣,如今卻換成了別人對自己,臉上掛著冷笑,心中怒氣勃發,思忖要用寒冰掌還是陰煞掌收拾他。
「你殺我丐幫弟子,由我代他們討債!」郭芙自小玉身旁站起,抓著銀鞘短劍,踏著平坦而厚實的白雪,緩緩踱至韋天川不遠處。
雖穿著雪裘,卻難掩其身姿的曼妙玲瓏,嬌艷的面龐,冷若冰霜,被雪裘映得越發明亮的雙眸,怒氣隱隱。
韋天川看到這麼一個嬌滴洋的美人兒,不由便要開口取笑一番那名男子躲在石榴裙下,卻忽然輕淡的眉毛一皺,有些驚疑。
「鏘——!」彷彿一陣清越的龍吟聲,將錚錚而響的琴聲蓋了下去。
郭芙短劍出鞘,劍身兩尺,晶瑩剔透,若一泓清泉蓄在其中,明媚的陽光下,清光盈盈,似泉水在其中潺潺流動,一看即知是柄削鐵如泥的寶劍。
這柄短劍卻是郭芙自丈夫的收藏中精挑細選而來,以蕭月生所授方法,選劍如選夫,憑的是感覺,郭芙一握此劍,心中倏然一動,頓起血肉相連之感,於是此劍便成了她的佩劍。
「嘿嘿,好劍!」韋天川撫掌讚歎,心中又起了貪念。
蕭月生讀心術運轉,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端坐撫琴的小玉,她的琴音頗有古怪,具有惑人心神之效,韋天川墜入其中而不自知,否則,他一介法王,對敵之際,豈會雜念眾生?!
郭芙左手劍鞘右手短劍,舒展貂裘之下的嬌軀,緩緩擺出起手式,岳淵之氣度頓然呈現,令韋天川再不敢稍有輕視。
「請!」郭芙嬌艷如花的玉臉緊繃,明眸一瞪,清亮異常,清叱了一聲,身上湧出的氣勢令人無暇領略其嬌妍之態。
「呵呵……,本座一旦出手,怕你便沒了出!」
韋天川雖知對方有殺己之心,面對這個嬌艷得無法逼視的女子,他卻難有對那個男人一般的殺意,呵呵笑了一聲,神態溫和。
郭芙恨他入骨,豈會跟他客氣,嬌叱了一聲「接招」,「嗤」的一聲,短劍直刺,明亮的劍尖破空而至,瞬間出現於他的眼前,肉眼幾乎不得見。
韋天川心中一驚,唬了一跳,身體的反應快過腦袋,隨著劍尖直直而退,在雪上滑開,彷彿安了機括的彈簧後拉,滑開一尺,待郭芙劍勢略緩,便輕輕一拐,避開劍尖籠罩。
退開一丈遠處,韋天川心中大怒,他並不好漁色,雖有掠人霸佔之心,但心中盛怒之下,便再也沒有了憐香惜玉的心思,週身陰寒的內勁鼓動如風,腳下如踏風火輪,雙掌挾著寒冰氣,如出閘之虎,向郭芙狂猛衝去。
郭芙冷冷一笑,夷然不懼,心中躍躍欲試,自嫁入觀瀾山莊之後,閒暇之餘,便隨著小星習劍。
雖覺所習的劍法高明之極,但卻沒有了出手的機會,一切皆有莊內的弟子們代勞,如今終於有了試劍的機會!
面對韋天川化做一道白影撲來,郭芙不慌不忙,體內心法運轉,明淨的雙眸似闔非闔,虛空中頓然隱隱出現一個亮點,她泓泉般的短劍從容的刺向那一點。
挾怒而擊的韋天川忙不迭的後退,如避蛇蠍,在厚硬而結實的雪地之上,委實來去如風。
他只覺那晶瑩如冰的劍尖所指,恰是自己所必經之處,彷彿等在那裡,等著自己的掌心送上門去一般,實在詭異。
「好劍法!」蕭月生慵懶的喝彩聲響起,還軟綿綿的拍了兩下巴掌,渾然看不出一絲喝彩之意。
韋天川自然不笨,那個該死的男人竟是在諷刺自己!
蕭月生對韋天川瞪來的欲要殺人般的目光視而不見,對身旁撫琴的小玉笑道:「芙兒第一次施展這套劍法殺狗,便使得有模有樣,難得啊——!」
「嗯,郭姐姐冰雪聰明!」小玉雪白玉手撥著琴弦,抿嘴嫣然一笑,輕瞥了一眼場中的兩人,嫵媚自然的流露。
「鼠輩該死!」韋天川徹底怒了,狹長的雙目圓睜,長嘯一聲,厲聲喝道,山谷回聲不絕,「鼠輩該死……鼠輩該死……鼠輩該死……」
「不錯,鼠輩該死!」蕭月生伸出一根手指,以食指指向韋天川,露上仍帶著淡淡的微笑,眼中的蔑視之情盡顯無遺。
不等韋天川狂怒的大罵,蕭月生臉色倏然一冷,對持劍戒備而立的郭芙道:「芙兒,別客氣,殺!」
「好!」郭芙答應一聲,此時心中已然大定,對於這套劍法信心陡增,將銀鞘輕輕一扔,扔在不會礙著自己的不遠處。
左手輕輕抹過晶瑩剔透的劍身,自劍鍔至劍尖,緩緩而行,當雪白的玉手離開劍尖,此劍竟然幾乎成為無形無劍,唯有劍柄尚顯,其餘部分,竟然已消失不見。
郭芙歎息了一聲,暗歎自己的功力不足,只能行功至此,無法再進一步。
一丈遠處的韋天川亦未急著進攻,他有些戒懼對面女子的劍法,好像這套劍法專門克制了自己的身法與掌法,唯今之計,只能後發制人,自己輕功無匹,不必著急進攻。
郭芙忽覺一股醇厚綿綿的內力自命門處湧入,瞬間傳遍週身,內力盡復。
她知道定是丈夫搗的鬼,冷若冰霜的嬌顏輕輕一笑,體內再次運轉馭劍心訣,右手中的劍柄漸漸隱沒,如同冰塊融化於空氣中。
韋天川此時有些省悟,對自己的遲疑大罵蠢笨,此女不知用什麼邪法,竟能將短劍隱形,這可是大大的不妙,配以專門克制自己的劍法,今日看來出門不利!
「小心了!」郭芙心中篤定,對韋天川淡淡說道,緩緩走向他。
錚錚的琴聲中,韋天川生平第一次竟有退縮之心,狹長的雙目寒芒閃爍,望向那個可恨的男人與彈琴的美人兒,避實擊虛,也是一種高明的戰法。
「著!」嬌喝聲響起,郭芙左手托著右肘,右手握成劍訣,直指正心思疾轉的韋天川。
韋天川下意識之中,身形疾如閃電的後退,卻覺背心一疼……
渾身的內力彷彿被扎破的氣球,頓然外洩,如決堤之水,無可遏止,虛弱的感覺瞬間湧上心頭。
不遠處一身雪裘的美人兒,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模糊,想要舉步靠近,卻虛弱得無力動彈,黑暗漸漸湧了上來……
一柄短劍落於他身前兩步遠處,在潔白無暇的雪地上,此劍遍體鮮血,更顯得紅得鮮艷。
韋天川一隻手捂在胸口,卻無法摀住噴湧而出的熱血,雪地之上,彷彿一道紅練由他腳下延伸出五尺多遠。
狹長的雙目,寒芒漸漸黯淡,他想要說話,卻被喉嚨湧出的熱血所阻,身形再也維持不住,緩緩跪倒,蒼白髮青的臉上,不甘之色一直未褪。
那柄無形的短劍,一直懸在那裡,只是韋天川自己後退,送上門去罷了。
「他……死了?」郭芙呆呆的看著不遠處的韋天川倒下,轉過身來,嬌艷面龐有些蒼白,茫然的問丈夫。
「嗯,死了!」蕭月生面不改色,見到郭芙煞白的臉色,溫柔笑道:「怎麼,嚇著芙兒了?」
此時琴音已停,小玉將琴放於身旁,身形一閃,來至趴倒在雪地上的韋天川,躬身伸出玉手,輕輕按在他後背,兩次呼吸之後,身影再次閃動,出現於原來之處,沖蕭月生點點頭,淡淡道:「確實已經死了。」
郭芙闖蕩武林,亦做過行俠仗義之舉,自是殺過人,只是此次殺人,實在太過迅速,面色蒼白,實因功力透支之故。
「死有餘辜!」郭芙轉過身來往回走,恨恨哼了一聲,卻也不敢再去看身後。
蕭月生絲毫未受韋天川之死所影響,反而有心思暗笑郭芙的膽小,手掌輕輕一按,韋天川身旁頓時出現一隻大坑。
手掌在一塊兒大石頭上抹了幾下,一塊兒方形石碑呈現於兩女的眼前,手指划動,上書「韋天川自掘之墓」。
人死債空,蕭月生雖恨其凶殘,卻也不忍令其屍骨曝野,被鷹鷲叼食,於是做墓埋葬,也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
蕭月生看清了韋天川輕功心法,雖對自己及幾位夫人無用,但對於門下僕人們來說,卻是可做參考。
立完石碑,蕭月生長長歎息了一聲,三人的身影在山巔消失,出現在襄陽城的郭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