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方空虛,誰愛奪誰奪。」林阡聽到這話,能不回來麼。
辜聽弦這傢伙,真心摸清了林阡的弱點,用一句輕描淡寫不負責任的話,去攻那位向來最負責任的盟王。何況他先斬後奏不請自來做得這麼絕,林阡哪有猶豫的機會,自然是不得不退。
當然,林阡一回,便立即把郭子建身邊幾個副將也調上前線一同相幫,否則聽弦單打獨鬥決非齊良臣對手。那一雙實打實的翻雲覆雨鐵拳已足夠穩操勝券,而那萬千看不見的擒筋拿穴真氣則更加追魂奪命。鐵拳路數繁多力道兇猛倒也可抗,真氣速度方向都不受干擾如何較量?縱是上回寒澤葉林阡合力,也不過只將其險勝而已,而且那一戰中的齊良臣拜洪瀚抒所賜身上帶傷——威武的洪山主,無處不在。
然而,在戰陣中突然看見聽弦冒出來的那一刻,林阡難免是既驚詫又憤怒的,只道這小子又不聽話擅自違背軍令,未想責備的話尚未出口他就先對自己扔了這樣一句……雖然簡略,雖然還不明其意,可林阡的怒氣卻頓然消失,很顯然是後方發生了一些更需要他林阡的事。
二話不說,縱馬馳騁,闖蕩在阡身邊,陷陣衝鋒殺敵——聽弦沒有像以往那般凡事欠考慮,卻表現得好像衝過來是他欠了考慮林阡必須回去補救一樣……好一個聽弦,用這樣一種專屬於他的方式,果斷也巧妙地代替了林阡。無所貽誤,毫不影響軍心。
這便是他林阡的徒弟,戰火中已經長大成熟,為他分憂,獨當一面。
策馬歸營,回到軍帳,林阡驚見紅櫻在場。顯然會意事關吟兒,原來那就是聽弦認為的更需要他。
紅櫻一見林阡便淚如雨下,屏退左右之後。只剩兩人相對,紅櫻才說實話,原來她這段時間和陸靜軍醫等人不同。並沒有被洪瀚抒勒令監管,似乎洪山主在表達一種「看你自覺」,又也許洪山主在賭氣「你於我無關緊要」,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這方法給對了人,他越寬鬆,紅櫻反而越不敢隨意行動、一直安分守己——因為無人監管,所以才有了她這次輕易離開祁連山管轄。
但她的離開,顯然也是冒死的、不可逆的。
之所以下了這樣大的決心,完完全全為了吟兒的生死。吟兒也是三生有幸,得到這樣一位知己。「盟王請務必盡快救盟主!」紅櫻解釋說,洪瀚抒最近的拒絕接藥,使得陰陽鎖再次惡化、發作日漸頻繁,她不忍心吟兒受苦。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實際描述的情況和細作通傳一樣。
「既你已來到這裡,我自當傾盡全力,將吟兒救出。」他這麼久都沒下定的決心,在看到紅櫻已經先出來的那一刻,當即下定。
「不。盟王,我不是中陽鎖的那個。」紅櫻和吟兒一直在一起,知道盟軍包括林阡在內的誤區,之所以要秘密述說,也是因為要保護真正的陰陽鎖雙方,只能給林阡一個人知道——「救盟主的唯一方法,便是讓洪山主他接受新藥……洪山主他才是陽鎖!」
紅櫻一五一十道出來龍去脈,林阡得知之初便大驚失色,瀚抒的脾氣敗壞武功驟升倒行逆施,幾個月來的一幕幕全部電閃而過,這才恍然原來如此!陽鎖居然是他!?是的早該想到是他!可又隨之心中一顫——所以吟兒的病情才更加反覆,因為這個人從來陰晴不定!因為這個人不顧後果地爭勇鬥狠,要當定西霸主,要把心法練盡,要把異類清除,他可知道,他每次莫名火爆,吟兒都要無辜受害!林阡寧願這個人是誰都不希望他是洪瀚抒!
紅櫻說,因為瀚抒的拒絕,只幾日工夫,陰陽鎖便發展成,即便瀚抒沒有暴跳如雷,只是偶爾戰鬥激烈了些,吟兒她也深受其害,再這樣下去,只怕瀚抒以後隨便一動武都會牽累吟兒。沒有人能把洪山主綁起來讓他不動武,所以就只能勸他繼續喝藥。紅櫻說時眼圈通紅,林阡當然看不出她對瀚抒的一片癡情——她寧可今生再也不被瀚抒原諒也要他好好活著。
林阡又哪有心情來審度紅櫻的心理?完完全全被事實驚撼!以為洪瀚抒杜絕紅櫻喝藥、是不管不顧置吟兒於死地,現在才知道是他自己決絕、寧可自己死也不接受林阡好意——林阡的怒意和殺氣雖少了些,仇恨和憎惡卻一點都不曾減。還能怎樣?現在最大的問題已經不是要不要把吟兒帶出來,而是怎麼把藥給洪瀚抒灌下去。
甚而至於一了百了,殺了這個害他盟軍的禍根!那是阡心中最危險、最失衡的念頭,但那一刻真的呼之欲出過——包括耿直郭子建在內的血仇已積了數日,一念之仁帶來的後果他也嘗夠,反正洪瀚抒已經回不了頭,他更需要他的吟兒活著!
「還考慮什麼!這陽鎖都來了,還不快去救盟主?和洪瀚抒決一死戰去啊!」聽弦抵死擊退了犯境金軍,來不及裹傷就衝進營帳,從思雨那裡聽來隻言片語誤以為吟兒性命攸關,不能忍林阡和紅櫻談了許久竟還沒動身,若按他的個性,即使不興師動眾,也一定會一個人私下潛進祁連山軍營,先把吟兒帶出來。
「放肆,誰准許你衝進來!」林阡怒喝,思雨趕緊拉扯聽弦,但卻站在聽弦立場:「師父,聽弦說得不錯,為何遲遲下不了這個決定?事關師娘生死,師父應該立刻離開這裡去救人,師父不該怕惹上那洪瀚抒!」
聽弦冷笑一聲:「為何遲遲下不了這個決定?因為他覺得盟軍離不開他林阡,因為是盟軍惹不起那祁連山!非要等到你女人死了才後悔嗎。怕不怕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當斷不斷,真是個笨蛋!」
他說前半句時眾人的表情都是一凝,紅櫻感動、思雨動情、林阡動容,然而他說後半句就開始罵林阡,紅櫻無語思雨趕忙制止:「怎能對師父不敬!」林阡卻知道,論對自己的理解,聽弦其實比思雨還要深。
「聽著。天下英雄不止你一個,有我在,盟軍可以離開你活!半日。半日總行了吧,不會連半日你都信不過?」辜聽弦大言不慚的口氣,第一次令思雨折服。儘管那一刻聽弦目光和心情完全集中在林阡一人身上:「盟軍也可以為你,去背那祁連山的黑鍋。」
「是,大不了以後四面受敵,重要的是大家都在一起!」思雨噙淚,連連點頭。
「說得好。」林阡笑歎,他向來就說不過人,何況這個強硬起來的辜聽弦。
在決定離開的那一刻,半夜前的所有雜念,全然隨著晚風散盡,心裡留下的全然感懷。是的他遭遇了太多的艱辛,可他身邊有這樣多的絕對互信。
紅櫻說的大抵不錯,閏八月末隨著洪瀚抒轉戰白碌葉碾,哪怕他不發怒只動武都能使陰陽鎖響應,何況。曹玄蘇慕梓的噁心程度又焉能教洪瀚抒不發怒?那組合在洪瀚抒眼裡本該不堪一擊,然則戰力不強卻偏打不死、活著就總不停攪局。說得好聽像黏在鞋底的糖,說不好聽,蒼蠅一樣。
蘇曹軍中倒還有一個先前誰都不曾注意到的能手,姓赫名品章,年紀輕輕勇謀兼備。先前差點就隨蘇慕梓一起枉死、埋沒,浴火重生後得以展露光芒萬丈,一旦配上總參謀曹玄和軍師諶訊,他幾乎沒有打敗過的仗,斬耿直於馬下、奪孫寄嘯之功,一戰而已,便惹了林阡和洪瀚抒兩方介懷。對敵人來說是漏網之魚,對蘇慕梓而言是滄海遺珠,可以說,其之於蘇慕梓,如田若凝之於蘇降雪,不可多得,依若長城。
「欲除曹蘇,必先誅此人。」洪瀚抒到場之前就看清了這位赫品章的重要,與蘇慕梓對陣時主張傾力向他打擊。
洪瀚抒假意宣稱要將蘇慕梓一網打盡一概血洗,誘惑蘇慕梓以為性命危矣、急求掎角之勢的赫品章分兵相助,實則是為騙赫品章分一半兵力走從而孫寄嘯能趁虛將之擊潰。然而,那赫品章竟一看兵力分佈便知有異,命人告知蘇慕梓此只聲東擊西之計,不僅沒有中計來救,反倒將計就計引得孫寄嘯入甕,若非洪瀚抒緊急調遣增援,孫寄嘯武功再高也難以負隅頑抗。
「果然深通韜略,善曉兵機。」洪瀚抒先前雖對赫品章有所注意,卻以為他打敗孫寄嘯是坐收漁利勝之不武,然而,只此一戰,刮目相看,那人真正是個人才。
所幸洪瀚抒對蘇慕梓旗開得勝、勢如破竹,才使得赫品章對孫寄嘯形成的干擾作用大減,又幾日,洪瀚抒便已毫無懸念奠定勝局,然則他雖對蘇軍摧枯拉朽也未曾將其勢力根除,根因正是這赫品章審時度勢、憑險據守。曹蘇地盤雖銳減,軍心卻猶固,只不過被洪瀚抒一衝擊,戰鬥力耗盡勉強活命。因有這一人存在,洪瀚抒才不得掉以輕心,凱旋後調遣藍揚到此坐鎮,親口說,孫寄嘯宇文白制不住他。
要壓制赫品章必須兼具過硬武功和不俗謀略,洪瀚抒麾下只有藍揚一人可當其任。用人勿疑,對於藍揚的忠心問題,洪山主看來是雖然有所猜忌,卻又自信駕馭。
「又有幾人,能教大獲全勝的洪瀚抒,說出那樣一句顧忌之語。」諶訊聽到洪瀚抒說孫寄嘯宇文白制不住赫品章,歎息亂世出英雄之餘,不由自主讚譽他,「赫將軍忠肝義膽,力挽狂瀾,主公他多虧有你相助。」
「諶老先生,我現在相信你了。」赫品章臉上掛著年輕人溢於言表的喜悅,他一度懷疑過諶訊危難時刻對蘇慕梓伸出援手的動機,直到這一刻,阻險艱難,皆共罹之,「我早該相信諶先生,曹將軍不會看錯人。」
「哈哈,原只是因為曹將軍的關係,才信任了我嗎。」諶訊笑著捋鬚。
「自然,自然不止如此……」赫品章臉上一紅,認真地說,「我只知道,必須和衷共濟,才能大獲全勝。」
「說的不錯,除此之外,還有耐性。」諶訊說時,看向東北戰場,赫品章隨之看去,點頭:「唉,苦於不曾聽先生教誨,這次,真的動早了。」
諶訊在戰前就苦諫曹玄蘇慕梓,洪瀚抒與林阡剛開始交手,宜等洪林兩敗俱傷、金軍也參與進來之後,方能作動,可惜曹玄蘇慕梓不從、赫品章年輕氣盛也支持現在就奪。諶訊指出,洪瀚抒意氣用事,不會任憑孫寄嘯慘敗而袖手不管,很有可能會被激放下林阡先行以我等為目標……這一切後果,如今也實現了。
「不必憂心,還有機會。」諶訊笑。赫品章一愣,論用兵他自認高強,但論遠見,不如諶訊。在這一刻,大有惺惺相惜之意,相見恨晚之情。
「洪瀚抒,仍然沒有覺悟啊。」諶訊說,曹蘇的機會又來了,那位心浮氣躁的洪瀚抒,聽到曹蘇犯境就來打曹蘇,才幾天而已,雖然大勝,卻聽到金軍返場又趕回去,不幫林阡,同時與金軍為敵,這做法,哪是覺悟的表現?如今九月上旬,洪山主開始嘗試了一種最難玩的打法,一面挑戰薛煥,一面和石硅廝拼……也罷,千金難買他高興。只是樂極向來生悲,只要看到那戰場是「薛煥洪瀚抒林阡」陣容,就知道很可能三敗俱傷。
「吃一塹長一智。需隱忍到關鍵時刻,一擊即中。」赫品章意會。
三國四方,你來我往,風起雲湧,兵連禍結。
短短十日之間,勝負已過千場,強弱卻成定局
定西戰況,幾乎就是洪山主的行蹤,走哪兒哪兒激起千層浪——對曹蘇,他恃強凌弱,對盟軍,他搶佔盟主,對金軍,他強斬來使。樹敵無數,無敵至此。
哪怕祁連山內部還存在諸多問題——就算是這樣的情況下,都能將各大戰場游刃。說白了,猜忌是他對別人,別人對他忠得很。
「虧得他先前為人熱忱,所以他們習慣了給他賣命。」吟兒上次見到洪瀚抒還是他剛從與林阡的交鋒中退下來,爭執了幾句得知他打林阡是早存的執念而萬念俱灰,後來再問洪瀚抒行蹤,卻意外得知他又去了葉碾白碌戰場打曹蘇,心道曹蘇那般雜碎洪瀚抒估計很快就能凱旋,果不其然九月才剛開始,洪瀚抒便回來了。
不過不同於吟兒想像中的威風八面,洪瀚抒是和孫寄嘯一起相扶而回、身上帶傷且一臉凝重、想來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敵人。吟兒當時不知道赫品章的存在,但因這幾日陰陽鎖發作劇烈而猜到一二,那一刻遠遠看到洪瀚抒和孫寄嘯兄弟情深的樣子、還有藍揚不計前嫌二話不說就上前幫扶的動作,吟兒忽然想起了宋賢和林阡,那種真的可以為對方搏命的交情。瀚抒他擁有的真的已經很多了。
歎,要是哪一天,瀚抒和林阡也能為對方搏命該多好。
曾經,有過嗎,有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