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6章膽魄,手筆,戰
所謂「同時」二字,卻是兩手安排。
莊內鹽糧被徹底封堵的同時,祝孟嘗駐紮在外的大軍攻入,此為一也,林阡交代他的任務很簡單,丑時一過立馬就殺進來。沿途消耗的這半個時辰,金兵應是剛好被嚇得逃出去,在半道上遇到他祝孟嘗,討到實打實的又一頓打,從而慘敗給先後與內外的夾攻——林阡的這一策略,是把時間差這個弱點,利用成了絕對的優勢。不過,現在出了意外,祝孟嘗沒打進來,也就罷了。
而當祝孟嘗是外合,那些「裡應」,才稱得上真正的同時起兵,也就是此刻發威的這五六十人,丑時一過就襲得金軍猝不及防、手忙腳亂。他們,是傍晚林阡入局之時的又一排布,與宋賢、楊鞍等先鋒不僅「同時」、並且「同地」存在——
邵鴻淵的計謀確實妙:外圍宋匪等毒煙散盡攻入,那我就再放煙霧迷他們的眼。
林阡卻早就對這第三路人馬說:大家一起身在此山吧!
速度提高的方式,除了把時間搶好,還有把路程縮短——宋匪,可不僅僅都在外圍啊。
林阡早已從大軍中抽調精銳,悄然放到內部,而不是幾里外!這些精銳,不能算武功高手但是秩序井然。先鋒、奇兵,當然各自發揮妙用。
實則,樊井確定了寒煙翠存在於鹽糧之後,不僅令林阡看出邵鴻淵奸詐,更令他當時就想到,填補「先解毒後起兵」時間差的方法。如何填補?寒煙翠,毒素雖然也有,卻不足以致命,千軍萬馬冒不起險,但可以先令一些精兵良將也潛入,就埋伏在金兵駐軍分佈邊上。他們只需早祝孟嘗半個時辰進來即可,時間一到,猛打猛攻,速戰速決,亦不會因寒煙而造成太大的傷害。
那種即便有意外也不能干擾的大局,說的正是這「枕戈於敵人臥榻之側」。還是那句話,想到不難,但要有膽。當然,那時林阡的計劃裡,這路精銳的作用只是給金軍「擾亂」,讓金軍在惶恐不安的時候便宜祝孟嘗;再多的作用就是給泰安縣的人質們一份照應……一如林阡對宋賢說的,事先也沒想到這支奇兵,對大局的作用不是協助、反而成為了支配。
邵鴻淵推算對了林阡是要先解完毒再打仗還暗歎僥倖,但推算對了又有什麼用,他推算對的是上一個林阡!後來的林阡,思路卻換做一邊解毒一邊打。丑時,正是林阡一早就和這批精兵約好的時間,亦是戰前樊井就給林阡掐准的莊內煙霧散盡之時,所以林阡會對宋賢等人說,丑時之前一定要毀毒完畢,那不是商量,那是命令。
邵鴻淵也許會問:五六十人,安能打亂我營地千人?
林阡的過往戰史就告訴他:當然能,兵不在多,而在精。
邵鴻淵低估了林阡對他駐軍分佈瞭解的詳細程度。邵鴻淵還沉浸在他的陰謀得逞裡,卻忘了,他的寒煙翠只是煙幕,在一些敢拚的人眼裡不足為懼。邵鴻淵也想不到,這些精兵良將,是紅襖寨的另一當家郝定所領,驍勇善戰如郝定,早先就在魯中連番勝仗。夜襲金軍很難?擾亂敵方很難?紅襖寨寨眾從孩提時代,就一直在跟金軍游擊作戰。
邵鴻淵,謀略不夠縝密,思維慢了一拍,根本不是林阡對手,比軒轅九燁也差遠了。而林阡,雖沒算到邵鴻淵的一系列舉措,卻是以對付軒轅九燁的手法去對付他的!焉能不贏!?
雖說任何人事不可能齊美,但邵鴻淵如何想到,林阡竟抓住了他所有破綻,以及戰機!
而在真正臨敵之時,因己方露陷而造成的危機,林阡又是如何對待的?
原先林阡的設想,是內部毒源解除、金人無防之同時郝定偷襲、他和宋賢等人解毒後隨刻赴戰、祝孟嘗也當即從外攻入馮張莊,內外合攻,三線一體……然而卻意外叢生:毒源解除原是金人在釣魚,祝孟嘗也被煙霧擋著沒能進來,丑時後才該交鋒於沙場的邵鴻淵,子時三刻出乎意料地出現在了張府裡……好,你們將計就計,我也將錯就錯,就讓我林阡之飲恨刀,為郝定的戰勝寫上第一筆!
邵鴻淵掐住了他設想中的最強力量祝孟嘗,他一不做二不休他繼續變!他就讓郝定贏得最大、祝孟嘗來不了了也無妨——邵鴻淵要把他吞在這裡,料不到是他吃死了邵鴻淵吧?他從子時三刻就在拖,一直拖到丑時一刻,贏了戰,也沒走,他一個人,就拖住了過百精銳,莊內的精兵和本營的那些,才是真的首尾不能相顧!如果不是他這麼拖,跟郝定打起來的本營金兵,不至於得不到增援、不至於會輸得那麼慘。他對這一戰的勝負就是這麼隔空操控的:不能讓郝定變強,那就讓金兵變弱,所以身負「擾亂」任務的郝定,最終不但可以「擾亂」更還超額完成「打敗」!
林阡,隨機應變至此。誰都知道他陰溝裡翻船了,誰能想他翻船了竟還能再翻回來?
「那怎麼不先去打金人,反跑到這兒來找我的茬!」事變之前,張睿曾咄咄逼人地問林阡。答案很簡單,要最先封堵鹽糧。束乾坤等人也推算說,林阡必會封堵鹽糧,目的有二,一是為了以絕後患,二則是信號傳遞的方式。前者,他們推算正確,林阡不容許丑時以後寒煙翠還存在於莊內,後者,他們卻錯了——林阡從沒想過煙霧消除是什麼「信號傳遞的方式」。
即便邵鴻淵沒有重新燃毒,這一戰的聯絡方式,視覺也從始至終都被林阡排除在外,因為,不掌握在己方的東西,向來靠不住。林阡對外圍祝孟嘗大軍留下的戰機始終只有「丑時」,跟煙霧什麼的一點關係都沒有。
封堵鹽糧,封堵恐慌罷了!恐慌,不止馮張莊的百姓,還有整片泰安的軍民,封堵鹽糧的重要性根本在這裡,給泰安的軍民一份安心,給外圍的大軍掃清視野,給山東的金軍士氣打擊,僅此而已。真正的關鍵不在煙霧、只在時間,邵鴻淵對不對林阡請君入甕,郝定都是按著「丑時」直接打的!現在,被虛寒毒嬰障目的只有外圍祝孟嘗大軍,馮張莊內部煙氣較輕,絕佳的戰場,留給郝定、吳越他們一起收拾!
邵鴻淵全力堵截區區幾個人,豈料林阡對準的是馮張莊內一切金軍及其老巢!邊角幾個人的變動,改變得了細節,顛覆得了全局?
這一戰,最關鍵的人物,終於不是林阡。
每一戰,最可怕的人物,卻由始至終是他……
「還愣著幹什麼!等死麼?!」邵鴻淵怒吼,左手將刀重拾,眼中一抹凶狠的殺意。輸贏恰恰不是強者說了算,而是弱的那一方認了才行,輪到自己的時候,才明白,低頭認輸,那很難。
「打!你們是勁旅!」束乾坤體力終於恢復,一邊攙扶著師父一邊提劍,「燕雲之地花帽軍,個個能征善戰,你們是當中鳳毛麟角,會敗給一群殺瘋了的土匪?!」
「將軍說得對!」「他們,加起來不過六十個!」「當然打!」當然打,難道任人宰割?
宋匪六十高手,金軍卻數量過百,何況,對方只不過是來得突然而已,論武力,未必有他們高。他們,是花帽軍的精銳,都是身經百戰,勇武過人,功績顯赫。看清了這一點,適才被林阡唬住、拖住的他們,不允許再犯第二次錯。
誰見徵人輕易言敗。士氣在落,在跌,卻一定還有。逆境下,更能看出一群人的氣性。
楊宋賢站在林阡身邊,聞見束乾坤等人言行不免也動容,曾惜過束乾坤的劍,曾奇過束乾坤對美女的偏見,曾笑過束乾坤戰術的二流,也曾歎過束乾坤對任務的忠誠,今夜,才看見束乾坤不屈不撓的另一面。黃摑把這裡交託給邵鴻淵和他,未必是錯的,他值得。
卻可惜,終究敵我分明,各為其主。宋賢歎了一聲,潺絲劍重握在手:「既然要打,便同楊宋賢打罷!」束乾坤亦凝視著他,寶劍出鞘不曾留情。
宋賢之潺絲劍,復存戰意,氣勢凌人。人的一生,可以有很多惺惺相惜的情愫,真正攜手共進並肩作戰的有幾個,有幾回?雖然有憾,無怨無悔。
主將既戰,殺氣驟燃,面對著從天而降的郝定等人,張府金兵們再無懦弱,敵人來了,應就是!當下,數百人混戰在一起,無關勝負,沒有陣型,全都無路可退,個個命懸一線。
郝定等人打到這裡難免稍事疲憊,不可能再像傳說中那麼厲害,他們也感覺到這群金兵果真比適才偷襲的精良得多、拚命得多,久而久之,當然不佔優勢。楊宋賢與束乾坤也都只在平時戰力的一半不到,勉強維持平手。林阡對邵鴻淵,亦是殺人一萬自損三千……
眼看雙方平分秋色,金軍有了一線生機——
卻僅僅只是生機。他們的營寨都已經被燒沒,大部隊都已經逃了出去。敗仗在前,無論如何都翻不了身。就算這些是精銳,都太晚才進入狀況。
於是,唯能鏖戰以博生機……
臘月初一,馮張莊之戰,戰事正酣。
熱火奔騰,映得滿城皆紅,熱風呼嘯,染得滿山皆燥,熱魂綻放,燒得滿世皆血。
不管是平原或山川或郊野或街巷,都是戰地首選,只要絢麗了、流暢了、驚險了、刺激了,都是戰時屬性,最後橫七的,豎八的,慘酷的,肅殺的,都是戰後風景。
奈何這裡終究是街巷,如何存活在衝殺的邊緣?即便閉門不出充耳不聞,也無法辯駁,戰爭對民間而言,永遠是最傷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