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4章死路生關
交錯相峙的刀與光,隱現出林阡的這一笑。乍一看見,還沒確定,邵鴻淵心裡就是一涼。
這笑容意味著什麼邵鴻淵清楚,穩操勝券、信心十足!
怎麼可能?明明把握著全局的是他邵鴻淵……
這一戰,可以說是天要亡林阡——就這麼巧,傍晚馮府抓了個潛進去偷盜鹽糧的小賊,被扔了出來眾家丁拳打腳踢,那小賊不過是個七八歲的瘦弱孩童,當街一起被辱的還有他病重的母親,恰好楊鞍的兩個手下路過看見了,義憤填膺立馬上去打抱不平。此舉本身無可厚非,換楊宋賢也直接上,甚至林阡自己,在遇見張睿的同時也一樣難掩真情。人,在介懷的事情上往往會原形畢露。
然而,卻注定亂了大局。
或者,宋軍之暴露又可歸結成「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因為就算那個環節不暴露,一樣還會有另外的紕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遲早要露陷的,只是遲早罷了。
張睿能一眼認出喬裝打扮過的林阡,因為張睿是看著他從小長到大的,同理,這些楊鞍的手下,也有他們同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哪怕這些兄弟都只是當時看熱鬧的平民百姓,也不免在旁邊嘀咕了幾句:「怎覺得這個俠義之士,這麼像咱四弟啊?」「四弟他們不是跟著楊二當家的嗎?」「不會是楊二當家他們回來了吧?」
馮有南聞訊到場的時候,混戰已經結束,卻正好在散開的人群裡教他聽到這些話,字字句句都打在了馮有南心坎裡,馮有南當場悟出,暗叫不好,「難道他們已經來了……」事不宜遲,即刻告知金軍。
「他們來了?這麼快!」消息傳到邵鴻淵耳中時,他既是膽戰心驚,亦是大歎僥倖。想不到,林阡來得這麼意外,「他竟想先謀這裡嗎?然而,為何不直接打?」
起先邵鴻淵也沒想通,想不通林阡為何棄黃摑不顧、為何視毒煙無物、為何不長驅直入。於是問馮有南,消息可信度幾分。馮有南腦筋極好,對邵鴻淵提議說,確定與否,看看三峰上毒源存亡即可。邵鴻淵一想不錯,當時就派人向傲徠峰等地探看,而束乾坤則對邵鴻淵分析說:「十有**是這樣,林阡確想打此地。他的策略,是先犯險毀毒、再發兵攻擊。」
林阡的全盤計劃,是楊鞍手下不慎暴露、經馮有南傳給了邵鴻淵,卻最終由束乾坤推算確定,這是為何?束乾坤對邵鴻淵解釋說:「曾經我與楊宋賢在青州比武,楊宋賢俠義心腸竟捨命相救。他們,理應都是這樣的人。所以,棄黃摑不顧、視毒煙無物、不長驅直入,都是想先救人,後起兵。唉,我早該想到。」
是的,憑邵鴻淵的思維,料不到、也不相信林阡等人寧可親身犯險來滅毒源,但束乾坤因為青州之事而銘記於心,理解楊宋賢他們的為人。束乾坤的這番話語,證實了林阡等人真的已經來了!
「他們若真把解毒放在首位,第一目標當是三峰,第二目標必為馮張兩府。現下他們出現在馮府側,幾乎已經說明了一切。」邵鴻淵派出去的人,一來一回最快也需一個多時辰,卻基本確定再不遲疑,一邊等他們回訊,一邊就開始著手這請君入甕。
晚間,手下回稟說那三處毒源果然已被毀滅,而扇子崖以東還有宋匪駐軍痕跡,眾多真相,幫邵鴻淵跳出此山。林阡等人是真存在,而且他們來了一次,就會有上一次——明顯已經不止一次!差一點,就栽在了林阡的計劃裡。外圍宋軍,儼然在等內部煙霧一散就打進來,好一個林阡,這麼神速的打法,黃摑紇石烈軒轅一概遠水救不了近火,馮張莊這裡危局一解除,只怕泰安金兵全都要被打懵!
好在,上天提示了邵鴻淵,他該如何將計就計——
「傳令下去,內部毒霧一散,三峰重新放煙。如此,外圍宋軍,注定是個擺設。」臨戰,邵鴻淵笑諷。接下來,就是導演出一幕幕好戲,把林阡等人掐住……
此番林阡等十幾高手進入馮張莊,確實計劃周詳、行事縝密,然而現實卻是和茶翁對林阡說的一樣,哪怕你機關算盡,都一定會忽略一些人,一些事。前次林楊吳三個人的幸運,未能延續到這一戰中。林阡在事變後第一刻也終於想到了,意外出現在傍晚這個斷層,這個斷層,他事先沒算好,後來又失察。
很明顯,林阡戌亥前後進入馮張莊、探查鹽糧所在以及守衛分佈時,其實邵鴻淵就已經備戰充足,林阡可謂從起點便輸了。福伯、張睿、胡水靈,更是理所當然吸引林阡的局,他們三人,會不同程度、循序漸進地將林阡留下——在這個設定上,邵鴻淵預計林阡是會回張府的,畢竟這些人與林阡恩怨交織。張睿那走狗,早先已將瓢泉往事向邵鴻淵和盤托出,指出張家與林阡恩斷義絕、但林阡一心想要挽回親情。如此,張睿胡水靈,真是吸引林阡最好的誘餌。
不過,邵鴻淵還沒來得及施令召集全部兵力,竟就見林阡楊宋賢大怒之下說走就走。那當然,誰能料想一心要挽回親情的林阡也會因為心魔竟和養母不歡而散?千鈞一髮,邵鴻淵不能任心血就這麼功虧一簣,於是一不做二不休,殺了留在倉庫內的福伯等人,嫁禍給盟軍高手們。福伯這些人的命不值一提,卻會使林楊等人被迫以罪人的形式留下,更利於今夜形勢的繼續鋪展——不僅金兵來得及漸漸聚合,連不明狀況的群眾都可以激憤幫手,最巧妙的是,宋軍那幾個高手,措手不及,定當失誤。果然,這一戰最令楊宋賢、百里飄雲等人後怕的也恰恰是那個被偷襲的一瞬……
邵鴻淵拉網完畢、及時現身,順便救了束乾坤一命,而一心將匪首林阡擒獲。即便林阡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從他手裡逃脫,也敵不過此刻張府周邊裡三層外三層的金軍包圍,帶著個中毒脫力的楊宋賢,林阡他插翅難逃、明顯已面臨死路。
另一廂,吳越楊鞍也是同樣,捷報頻傳的此刻,束乾坤邵鴻淵都已獲悉:馮府內,馮有南等舊日兄弟忽然變臉,楊鞍吳越皆防不勝防,一個被毒粉傷,一個也陷入苦戰。馮張兩府,就只隔著兩條街。兩條街上,俱是擠滿了要剿匪的金兵,不曾喧嚷,但凝聚的呼吸和戰意,都越來越熾熱,續著漸漸消隱的鳴鏑聲,逐步潛入這深巷後院中來,風起雲湧之感。
便此時,當邵鴻淵以八成真氣匯入刀中一併去敗林阡之際,卻突然看到林阡嘴角浮現的這一絲笑,心念一動,思緒陡轉:不能教林阡有任何轉機!
不管林阡是逞能,或是真的有勝念,本能都驅使著邵鴻淵不再怠慢,不遺餘力,以十成力擊之!
十成力了,綽綽有餘……
疊出的刀氣,跋扈地掀開林阡刀鋒,亦順利衝垮林阡內力的防禦,隨著這轟然巨響的從起到落,泥沙狂漲,落木暴跌,氣流翻覆。漫天遍地,唯刀光經久不衰,只看到林阡臂上鮮血直流,那一絲笑卻始終不曾淡。
「輸了便認,何必勉強!」邵鴻淵情知得勝,刀愈壓愈猛,林阡雖不肯屈服,在他眼裡,卻好似困獸之鬥。負隅頑抗從來都是毫無意義的,這最後一道防線突破之時,便是林阡死的時辰,丑時。
僵持的這個瞬間,邵鴻淵已然看清了彼此強弱,笑而噬氣:「你不僅戰鬥輸了,仗也輸了,外面都是我的兵!」
「不錯,那是你的兵。」林阡亦笑,眼神一厲,「不過,是殘兵。」他眼前,與邵鴻淵的氣一起燒到的,恰有漫天的泥沙和落木,明滅,上下,不消停……
丑時,時間到了,輪到他林阡來判定結局。
邵鴻淵,耍狠可不是靠嘴——喧囂與紛繁,且盡引刀斬!
邵鴻淵想到過嗎,為何林阡這最後一道防線,他可以衝擊可以衝垮,卻遲遲不可衝破?一直僵持不下?僵持到正好醜時……
說實在的,看見林阡笑意時他也想到了一個關鍵,八成真氣,那是他對付平邑之戰前夕的林阡,當時他也沒贏林阡多少。而適才他與林阡激戰片刻,誰都沒有全力以赴,饒是這樣他也體會出來,林阡的內力提升過,比今夏第一次見面深厚……
到了這決勝關頭,邵鴻淵終不再怠慢——林阡的那一笑正是在問他,殺我,你需要幾成氣?邵鴻淵心中一震,不能用八成小覷了對手,對手是飲恨刀的主人,對真氣的量、速和調運,掌控程度比任何人都容易進步的飲恨刀林阡!
邵鴻淵的噬氣經是這樣的,一旦判定對方比自己弱,就直接燒字訣以覆滅,對方在那一刻拼出的所有真氣都化為泡影,被邵鴻淵吞併。反之,則**反噬。一般情況下邵鴻淵根本不用遲疑,世間沒有幾個會比他強。林阡這裡他遲疑了一忽,最後決定十成釋放。一旦昭示威力,刀法摧枯拉朽。邵鴻淵沒有輕敵也不願意輕敵,十成真氣出去了之後他確實感覺到了林阡的吃力,毫不踟躕,即刻去燒!
這一刻,林阡刀上如漆的血,真有如被炙烤、熔化、燙脫。
卻,並非邵鴻淵所燒——
那一道落木盤旋到邵林拚鬥中間,一瞬,先遮了彼此的視線,又現出對方的身影,那時邵鴻淵才看到,林阡眼神中的戰念,如火般劇燃……比噬氣經更張狂,更白熱,更目空一切!
引刀強斬,林阡不曾囉嗦半句,卻令邵鴻淵傻了一刻,林阡用實力在問他——幾成氣?十一成,十二成,你有嗎。
沒有,那你就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