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一生求此
建康城南郊,一大群兵卒押送囚犯緩緩而行。
天陰雨濕路滑。
這一群囚犯之中,有個人雖著囚衣,眼中充滿冷傲。他不是那個朱子墨又是誰?
此刻,他眼觀四方,群山在遠處若隱若現,近處是個狹隘的過山道,巖穴之間稀稀疏疏排列些小樹,在風中搖晃。
忽然之間腦後疾風,朱子墨想也未想,往前一躍,但前面兵卒拾起長戟直刺朱子墨,朱子墨手無法動彈,立即抬腳踢他,再轉過身去時,後面兵卒的長矛已刺入他的身體。一時間囚犯們大呼小叫,往四處逃散,但不過多遠,被兵卒們接二連三地搠倒。
最後,只剩下朱子墨一個,傷痕纍纍地站著。
「他們都是無辜,為何要置於死地?!」
兵卒冷道:「你以為真的送你們去臨安?丞相還沒那個閒工夫!」「送你們做深山老鬼也不錯!」
朱子墨冷笑:「牛首山,當年抗金的地方,現在,卻,哈哈哈哈……」
背後一桿槍上來,朱子墨只覺一陣劇痛,終於倒下,倒在這血色的夜。
醒來的時候,天上只有稀落的幾顆星,星星下面是一團火光,火苗燒得很旺,火堆旁的那個人,一直往火堆裡添木材。
朱子墨支持著坐起來,小聲道:「你,你,你是……」
那人道:「在下叫趙光復。」「趙光復?」
「就是廣陵隱。」
朱子墨哦了一聲:「廣陵隱?哦,你就是廣陵隱?你的文章寫得很好!」
趙光復一笑:「那又怎樣?尊師現在安好嗎?」
朱子墨即刻黯然:「不很好。師父近來講學受阻,身體方面也出了些問題,當真是貧寒得緊,他還堅持著到處辦學,可是韓侂胄他,做得未免太過分!朝廷,只會生一些沒必要的事端,為了一己私利,何嘗為天下蒼生考慮過?當年齊心協力抵抗外敵的地方,如今,卻在自相殘殺……」
趙光復道:「我現在也是欽犯之一,所幸在建康城裡被高手救了,那高手指引我到這裡來,也是他救了你,他叫獨孤清絕,在平江的慕容山莊,你如果要報恩便可以去找他,世道凶險,你不要去臨安。」
「那閣下?」
趙光復歎了口氣:「我要報仇。我要用我的頭腦,殺了韓侂胄。」
朱子墨一愣,輕聲自語:「你可以用頭腦,我也可以用刀劍……」
清晨,路上沒有幾個人,獨孤從南郊向北,策馬奔馳,風將風景掩埋,路把路線模糊。
瓦肆參差之中,摻雜著田園的寧靜感覺,只是這些樹木早已經失去綠色,光禿。
獨孤突然下馬,在河邊的一株柳樹旁站著,忽然間一陣難受:「玉兒,十年了……」
突然間迎面溜過來一大群人,看裝束是布衣百姓,他們飛快地跑來,獨孤心中頓生不祥之感,即刻將手從樹幹上移開,剛剛開始警覺,忽地側面發過一根細針,獨孤眼疾手快,舉起殘情劍一擋,針順劍刃滑落在地,這時第二根針已然發至,同時腦後生風,竟是個圍攻的陣式,清絕低頭讓過背後兵器,殘情劍一道劍光蕩過,細針方向轉反,朝對方射去,對方一中即倒,見血封喉。
「百姓」們紛紛拔出刀劍,將獨孤圍在之中。
獨孤冷冷道:「你們真想得出來!就沒想過,真正的高手,是無須戒備的麼?」
「百姓」當中的是個蒙面女子,顯然她是發話者:「沒辦法,主公要你的項上人頭,在下只好不擇手段!」說罷一劍刺來,又狠又辣。
獨孤殘情劍抬起,「殘情無影」,虛實齊並一同襲去,那蒙面女人武功高於平常,卻也是勉勉強強接了過去。獨孤的劍招殘破,各種各樣的漏洞竟緊密相連,變得天衣無縫,教誰都難以攻破!
蒙面女子被他逼退,再進一劍,獨孤又一劍「殘陽夕照」,急速過去,甚至比夕照更奪目,更輝煌,劍氣凌人,那蒙面女子連退數步,手下們立即迎上來圍攻,只可惜,他們在獨孤眼中太微不足道了,一道劍氣,這些人悉數倒下,但獨孤剛剛收劍回來,一枚金針又當胸飛來,快如閃電,獨孤無處退讓,硬生生接住針頭,細看那針尾發黑,若錯接一毫,會立刻喪命。
獨孤冷道:「你們真不會用火毒,真正的火毒,哪裡是這麼配的?」
那蒙面女子一驚,見他未倒下,也拋下一句:「你很厲害!主公低估了!」她飛快地抽出一隻鐵盒,一剎那,萬針齊發,獨孤舉劍橫檔,萬針向四處飛撒,但是一眨眼,那女子已然不見。
這時候路上還未有行人,天剛濛濛亮。
輕風拂過,獨孤撤劍回到腰間,突地向西追去。
那逃逸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獨孤轉了個彎……奇怪……怎麼又沒了?
轉進一個深巷裡,前面才傳來那陣腳步。
遂驚望,不遠處是一個一身白衣、戴斗笠的男子。
說來也怪,那男子轉了個彎,忽然又不見了。獨孤不免奇怪,運起他獨孤輕訣再追,才又重新找到那男子軌跡,其後那男子時快時慢,獨孤輕功雖高,也是勉強跟隨,這男子像故意將他越繞越遠,他輕功好是卓絕,宇文白、鳳簫吟、厲風行也不是對手!
得遇對手,乃人生一幸事也!獨孤被激起戰念,他獨孤,這一輩子,都在求這一件事,鬥,和人鬥,也和天命鬥。
略帶快意地擋在那男子前面,這場賽跑,到最後他獨孤沒輸給這陌生人。
男子冷笑:「閣下跟了在下一個時辰,究竟有什麼目的?」
獨孤一笑:「在下,只是想求一個對手!」
「那你到試試看!」他的口氣,不比獨孤謙遜。
獨孤繞出深巷,面前群松豐茂,沒有人的影子,只有從葉間透過的幾縷陽光而已。
後面突然有一陣奇怪的聲響,雖然很輕,獨孤還是能夠辨識,閃身讓開,左手接下那暗器,竟是一枚再小不過的松針,驀地當胸又一陣火熱。好快的劍!獨孤往後便仰:「不過這種偷襲算不了什麼!」獨孤殘情劍出手,劍尖與那劍一碰,立刻被彈回來,獨孤後退數步,站穩了,驚訝地看著這不明人物。
看不見臉,可是,發如墨,身形標緻。直覺,他的年紀,不會比自己大多少。
那男子冷道:「還沒幾個人接我一招能活著。」
獨孤哼了一聲:「你當你是誰?一招斃命?怕只怕只有我獨孤清絕才有這本事!」
男子似乎一怔:「好狂的小子,你就是那個,戲弄石暗沙向一的神秘人?輕功果然高妙,我聽他們說,你來去如風,若非存心戲弄,他們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算來,我和你還有過一面之緣。」
「什麼?」
「我當時不相信,林念昔可以一劍殺那麼多人,就去沈閱家小住,等她林念昔出來殺人,可是她到之前,我就看見另一個人跟他沈閱血拼,讓林念昔撿了個大便宜,哼,那個人想來,就是你獨孤清絕了。」
獨孤一怔,看他右手劍,左手笛,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難怪那天有笛聲,原來是你軒轅九燁。」
金國的天驕,終於也來了建康,他來做什麼?
軒轅九燁冷冷道:「你既然知道,命也沒有必要留。」獨孤笑了笑:「那得問問我手裡的殘情劍!」說罷更不答話,殘情劍直取軒轅九燁。
「不知天高地厚!」軒轅九燁舉劍相迎,獨孤明白得很,這位金國天驕武藝超群,出道比自己早上十年,根本不可能像嘴上那樣怠慢,三招之內,與之已到難分難解。
「淚隱殘情!」獨孤大喝一聲,劍法飄逸俊秀,又隱含淡淡憂傷,軒轅歎道:「好劍法!可惜太繁瑣!」劍在手上,不知以何種招式,立即將劍招化解,他不辱天驕之名,劍法簡潔厲害,一點多餘的動作都沒有,獨孤一驚,連忙用回陽心法靜氣護身,一個空翻,再一劍「殘陽挽月」直襲他咽喉,軒轅似是一愣,連用九路步法避開劍招,然後又舉劍相迎,飛快反攻,獨孤緊握殘情劍,殘中帶厲,柔中帶剛,變幻莫測,而軒轅九燁劍法毫無破綻,內力雄渾,不過始終只佔得一絲上風,獨孤大喝一聲「殘燈無影」,軒轅九燁再度一劍擊破,鋒利地直逼獨孤,獨孤不假思索,舉劍硬拚,驀地手掌一陣火熱,劍術未絕,內力的比試已然逼近。
不甘示弱,立即運起心法敵他,這第一次抗衡,就得全力以赴!
軒轅九燁喝道:「一隻左手就想練成殘情劍法和回陽心法,你真會做夢!」獨孤冷笑:「是嗎?」白衣一展,將回陽心法運用得淋漓盡致,同時劍隨身動,缺口處處透著真氣,無章可循的殘情劍法,散發出極強的劍氣。
「人劍合一」。軒轅九燁淡淡評價,劍氣交織下只聽卡嚓一聲,最近的一棵松樹應聲而倒,軒轅九燁邊戰邊說:「你在武林大會上,就不應該不壓著鳳簫吟!」
「你以為就只有你一個武功高強?你真是會小看人,我們宋國,隨隨便便一個女流之輩,都比你金人強!」
「哦,難道說那鳳簫吟,內力還比我高強不成?」軒轅九燁微微一笑,不屑的口氣。
獨孤一怔,不可能,軒轅九燁的內力,不在自己之下,同齡人裡,怕只有徐轅可及。
風,吹在獨孤清絕的白衣上:「武林神話,打敗他,就……」獨孤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如果可以的話,我也許會贏,可是,玉兒……」再次提劍,又上前攻擊,目光裡充斥著殺氣,填滿了狂傲,也夾雜著悔恨:爺爺說過,我這殘情劍,必須輔以孤傲與無情,否則,只是一把無用的劍而已!
獨孤也知今日一戰,生死難料,但卻在此情此景下,悟出了真正內涵!軒轅九燁正自感歎,忽然發現他的外在無情的劍招中有一種深藏的憂傷,似乎塵封了多年,但依舊清晰!軒轅九燁看出這一點破綻,提劍直刺獨孤,可惜他錯了,獨孤猛然間盡收內力,使出獨孤輕訣避開所有劍氣驟然轉到軒轅背後,又使出「殘情弄玉」,僅一招,就可以敗他!
也許是自己太低估這個武林天驕了,早在他撤回內力的瞬間,軒轅已經覺察到,是以以同樣甚至更快的內力,在身後形成一道真氣,攔住了殘情劍!
對決之後,林間什麼都凝滯住了,誰都把自己忘卻,無我,唯余劍。
是他,讓自己更加堅定,一生要愛的是什麼,一生要求的是什麼。
只在那一瞬之間,軒轅九燁的斗笠微微抬起,這一小小的舉動,頓時令獨孤明白這意味著對手在走神,在顧慮著什麼,獨孤大喝一聲,連招式都來不及報,即刻向軒轅九燁刺去!
兩人均停住了,軒轅九燁未說一句話,轉身就走。獨孤看著地上幾縷髮絲,只覺右手劇痛,回頭只見深紅色的血,從指縫間放肆地滑落,他左手將殘情劍重新繫在腰間,只輕歎了一口氣,轉過頭去。
令軒轅九燁分神的身影趕上前來,不是東方沉浮又是誰?他走上前來:「好一場惡戰!獨孤,我找你找了好幾日了,終於找到了你,對了,那男子是誰?!」
「金國的天驕,軒轅九燁。」
東方沉浮張大了口,說不出一句話來。
獨孤苦笑:「你不信麼?」
「可是,誰贏了?」
獨孤呆呆撫著傷口:「也許……也許是我吧?但是……」
一陣風吹來,地上的發也隨風逝。殘情劍的戰利品,只有這麼一點點,而被自己拚命保護的右手,竟然會被對手割傷,鮮血淋漓。
獨孤突地抬起頭來:「淮南爭霸,所有的敵人都已經埋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