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何故憐斷雁,自身亦孤鴻
天色漸漸更晚,江上燈火輝煌。
勝南、殷柔、莫非等人站在岸邊望行船,直至那船消逝於江面,由一點漸虛,勝南心裡的熱情像被冰水澆滅,但忽然又燃起了新的希望,他想再見到岳風,還有飲恨刀再見撫今鞭。
莫非笑著打破沉寂:「撫今鞭、飲恨刀都有定主了,我們的陣型,正在逐漸擺脫雛形,真值得高興……我記得師父和我講過江山刀劍緣,飲恨刀和撫今鞭的關係,是一直亦敵亦友的。」
勝南一愣:「亦敵亦友?」
莫非覺得納悶:「難道你身為飲恨刀的主人,對江山刀劍緣依舊還一知半解?」
勝南點點頭:「是啊,我只知道江山刀劍緣的對陣預言,對於具體的細節,還像一個局外人。」
莫非一笑:「也許他們都覺得你明白,所以沒有告訴你江山刀劍緣的細節。宋人的陣營裡,要有六十位絕頂高手,各自有各自的武器。已定的武器裡面,你飲恨刀和惜音劍是夫妻,可是和撫今鞭卻關係亦敵亦友。我的斷絮劍,是陰陽兩把都可以參與對陣的,只不過陰陽相剋,不能同時參戰。另外有一把弓叫做射月弓,是為了防止臨陣變故才出現的。」
勝南點點頭。
「還有,對陣的每個人未必是同一個目的,有些之間甚至有私怨,為了消除隔閡,陣中還有一把關鍵的劍,叫做輪迴劍,是天下所有英雄共有的,誰獨佔都沒有好處,所以交給一個守劍世家一直在京口守著,可是金人們最想破壞的其實也就是輪迴劍,因為別的武器不像輪迴劍一樣,牽一髮而動全身。可惜,這麼多年,許多金人到京口來找尋過,卻什麼也沒有找到。要知道,三十多年前對陣結束之後,輪迴劍就已經被那守劍世家繼續藏了起來,京口那時候有很多家族,哪一戶都有可能是藏劍之家,想找到,真的很困難……而且這麼多年,未必沒有遷徙出京口。總而言之,輪迴劍很隱秘,中間的牽連的事情我們都無從知曉。但又其實,我們在淮南遇見的任何一個路人,都有可能是輪迴劍的守護者,搞不好認識了也不一定。雲煙姑娘,殷柔姑娘,哈哈,都搞不好和江山刀劍緣有關聯!」
殷柔雲煙皆是一怔,殷柔笑道:「你還真會想當然。」
莫非哈哈笑:「好了,不說那輪迴劍了,唉,今日見到他岳風,覺得他就是撫今鞭的主人了,所以心裡真的很欣慰……只是希望你們不要亦敵亦友。」
勝南一愕:「我和他,只可能惺惺相惜,怎可能亦敵亦友?」忽然小聲道:「穿大漠,越重山,浮行舟,閱遍天上繁星,無奈盡失路。唉,風煙老人怎會預見?天意,豈可足信……」莫非聽他自言自語,奇怪地拍拍他肩膀:「你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一首詞……」
莫非一笑:「是嗎?我也想到了一首,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莫如咦了一聲,眼裡充滿了疑惑,莫非一笑:「那人是岳風……」
勝南茫然若失:「我確實一直在找尋著這樣的人啊……」
卻在驀然回首的時候,孤帆遠影。那時候,隱隱約約明白了:風煙境裡人,輪迴世間客,來去均難測,聚散只一夢。
次日清晨,莫氏兄妹、勝南、雲煙正式與殷柔作別,莫氏兄妹與勝南順流去李戩寨暫住以去建康,而雲煙的方向是京口。殷柔擔心她一人路上有事,特地送了她幾個「保鏢」。臨走的時候,勝南下意識地往後看了一眼,不知怎地,那一剎那,看見雲煙也回了回頭,衝他嫣然一笑,他很自然地也回報以一笑。
雲煙的那一層神秘感,並沒有因為距離遠而消失,像清晨的山氣,繚繞盤旋在半山腰,那樣的飄渺不定。也許,是萍水相逢,也許,還有見面的時候吧。任何人,在自己的生命裡,都是來了,又去了,而玉澤,一會兒就一年……
勝南,忽然間不再那麼感傷,生命,不就是這樣,蹊蹺得你怎麼也料不到、看不清?離開了一些,自然要見到另外的一些,眼前的,是自己熟悉的江湖——
李戩得到消息,已在門口張望良久了,見到勝南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大喜之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身上又拍又打:「天啊!真的是你!你怎麼還活著?真的還活著!快一個月啦!對了,你怎麼失蹤的?」
李戩聽著勝南敘述,聽得連嘴也合不攏,直到聽完了,大呼驚奇:「你們!去了幽凌山莊?對了,那個叫雲煙的美人呢?我想見一見啊!」
勝南笑而不答:「對了,建康那邊的情形怎樣?」
李戩黯然:「你到清閒,享受一番奇遇,大家可就慘了,你失蹤第二天,盟主發著高燒,冒雨去找你,李香主差點摔到水裡去,盟主也差點發燒燒壞了。」
勝南驚而站起:「他們……可有事嗎?!」
李戩道:「這些都沒什麼大礙,大夥兒去秦府裡劫獄,聽說是劫成了,只不過錯了人,大家都很失望。」
莫非插口:「小秦淮好重義氣!」
李戩道:「那當然,勝南兄,我已經飛鴿傳書去了建康,他們一定早就知道你活著的消息,不再擔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非坐在他身邊,聽這一連串的笑聲經久不息,根本不像一個人能發出來的,直冒冷汗,拍拍李戩的肩:「老兄,你,你怎麼笑都笑得這麼厲害啊……」
李戩愣了一下,隨即繼續把剩下的那一點笑完了:「你回來了就好,你回來了就好!來,上酒!吃飯!各位,吃飯!」
第三日,依舊漂泊。
剪江而渡,還能嗅到從前的一絲兵荒馬亂。
上岸之後,跑了一段路,恰好看見一間竹寨,勝南聞見酒香味,立即拉了莫非莫如一起去,忙不迭地要酒喝,三人肚子都很餓,點了好多好多菜,但小二一直搖頭:「沒有,沒有你們要吃的菜啊……」
「那就隨便上些你們有的菜吧!」莫非等不及。
小二哦了一聲:「幾位可有忌口?」
「沒有,我和哥哥都什麼都吃。」莫如一笑。莫非忙道:「哦,不要上有蘑菇的菜。」
勝南一怔,抬起頭來,有些無措地看了莫非一眼。待那店小二走了,方問莫非:「你,你怎麼知道?」
莫非一笑:「在殷柔的山寨裡,天天夜夜都有那道菜,可是什麼時候見你林阡吃過?每次殷柔逼迫錢雪雁吃的時候,我都見你面露嫌惡之色。可見你的確是有忌口的食物啊……你在殷柔的面前,掩飾的實在太辛苦。」
勝南歎服道:「你若是金朝派來的奸細,只怕我此刻,已經九死一生了。」
「你吃了蘑菇,會怎麼樣嗎?」莫如奇道。莫非忙輕咳一聲,眼睛往旁邊瞄了瞄,莫如明白隔牆有耳的道理,沒有追問下去。
「終於要去建康了,希望我師父知道我爹是誰,好了卻我的一樁心願。」莫非歎氣。
「你爹,西海龍說的比較含糊。比武的時候喜歡和別人交談,對自己很自信,這特點,不止一個人會有,實在不是特點。」勝南說。
「其實,我師父一定是認得我爹的,不然,不可能沒有原因地千里迢迢從建康去莫家村收我為徒、傳我武藝。」莫非推測。
寨中原本還有一些人,一直在論江湖事,原本聲音不算大,卻在忽然間,送到勝南耳邊兩個熟悉的字眼:「吳越」!
勝南有些驚疑,凝神側聽,果真是吳越無疑,他許久沒有這位結拜大哥的消息了,在自己失蹤江湖之前,次次去紅襖寨的分舵打聽他的音訊,都無果,可是,聽到無聊酒客議事,通常都不會是好事,他不想聽下面的話,聽到他就後悔,他無論如何都不信——
「這對恩愛小夫妻是兄妹兩個啊!其實他們兩個早就知道!可是一直不相信,硬要去天山和山東取證,直到吳臻和吳珍都把玉珮拿出來,石磊當場就暈過去了!你說可憐不可憐?!」「可憐啊!好像那石磊都有孩子了!」「不會吧!兄妹兩個!亂人倫,反綱常!?」這幫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勝南只覺頭痛欲裂:「不,不,這不可能!」
莫非握住勝南冰冷的手:「在為吳少俠擔心麼?」但安慰的話還沒出口,自己的手也變得冰冷一片:「那玉珮也太奇怪,中間好像是一隻野鶴,當年那個男人就把這玉珮給了吳臻吳珍一人一個,唉,造孽啊!你說兩個人怎麼就遇見的呢?!」
莫非鬆開勝南的手,轉頭看莫如,莫如正詫異地望著他,莫非摸出他身上的玉珮來,中間透明瑩亮的不是只野鶴是什麼!?
莫非如遭五雷轟頂,不知自己是怎樣的複雜心情。
勝南緩過神來,驀地看見莫非手中的玉珮,控制不住啊一聲微呼,憶及當時北海龍問莫非:「你娘是凌幽、吳臻還是李素雲?」對,對啊,他們顯然是被同一個男人騙了!
莫非鬆開手來:「得來全不費功夫!」說罷要起身問那幫人。勝南一把拉住他:「不要衝動!他們的話音裡,根本不知道那男人是誰!」
莫非由茫然轉為黯然:「一切都怪這個男人,是他害了我娘,害了幽凌山莊,害了我,他是誰!我一定要找到他!」
勝南拍拍他的肩:「也是他,害了吳阿姨,害了新嶼和石磊……」心中悲傷:這樣一來,他和新嶼其實是兄弟二人?怪不得有些眼熟,可是,新嶼和石磊,難道真的是天意嗎……
大家的身世,一樣的飄零。
何故憐斷雁?自身亦孤鴻。
那條通往建康的路上,看見冬季天上最後一隻落單的大雁。